第3章

虞幼真愣了,抬起眼看他。男人麵容清俊,眉目清冷,神色很淡,給人感覺像凜冽的冰,又或者是高不可攀的雪山。

她猶豫片刻,說:“謝謝,不用了。這幾天我回學校對付一下就過去了。”她在學校附近購置了一套房產,平時作歇腳休憩用,現在正好派上用場。

溫恂之也沒強求,說他送她回去。

這次虞幼真沒拒絕。

從醫院回去的路很長,回去是溫恂之親自開車,他開車很穩,幾乎沒什麽顛簸。

虞幼真坐在副駕駛位上,街燈似流水在她微蹙的眉峰和低垂的眼睫上蜿蜒而過。這一天下來,她的精神都是緊繃的,像隻雛鳥心驚膽戰地置身於著危機四伏的荒野之中。此刻,行路平穩,車廂安靜,充斥著淡雅沉穩的烏木沉香,令人的神經不由自主地鬆弛下來,她沒忍住掩唇打了個嗬欠。

溫恂之側目看她:“困了?”

“有點兒。”

“睡會?”他看看行程,道,“還要一會兒。”

“……”虞幼真認真考慮兩秒,也沒客氣,“好,謝謝恂之哥,到了你叫醒我就行。”

等她再次醒過來,車輛已經停在了樓下。車內沒開燈,溫恂之的膝上放著一台筆記本電腦,看著像正在處理郵件。他修長的手指在按鍵上輕輕敲擊,聲音很小,明顯是收了力道。

外麵的雨已經小了,車窗開了一條縫,夜晚清涼的空氣從車窗縫裏鑽了進來。她腦子清醒了些,翻身坐起來,發出一點窸窣的響聲。

溫恂之聽見動靜,轉頭看過來,說:“醒了?”

“醒了。”虞幼真攏了攏頭發,有點不好意思。她沒想到自己睡得那麽死,他也沒叫她,都不知道他等了多久。

溫恂之給她開了車鎖:“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虞幼真拿齊東西,開門下車,將將合上車門時,她扶著車門,踟躇著問了句:“恂之哥,你剛才等了很久嗎?”

溫恂之眼尾微彎,說:“倒也沒有很久。”

那還不算太失禮。

終於放下心,她笑了笑,同他揮手告別。

回到屋內,完成一係列繁瑣冗雜的洗漱護膚的流程過後,她走到窗邊,伸手準備拉上窗簾。不經意間向樓下瞥了眼,拉窗簾的手頓住了。

溫恂之的車竟然還在樓下。

他開了車內的燈,手腕擱在車窗沿,指間晃動著一點猩紅,正在抽煙。

她一怔,他還沒回去?

更深露重,涼氣襲人,她赤/裸的臂膀被晚風激起了一片雞皮疙瘩。她皺著眉抱起手臂,暗自思忖是否要撥通他的電話問問。她盯著那道身影,感到有點為難,她要怎麽開口問他?突然問他“你怎麽還不走”,感覺會很奇怪吧?

或許是盯視的時間太長,溫恂之似有所覺,他抬起頭,遠遠地向樓上投來一眼。

那一眼如同一支穿雲而來的箭矢,穿過飄散的煙霧和茫茫的夜色,準確地瞄定她這個方向。

虞幼真一驚,下意識往窗簾後躲,胸口起伏,心跳如鼓。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躲藏,就是這麽做了。她貼在牆上,耐心地等了一會,才探頭再往樓下看。

所幸,煙燃盡了,他也沒再繼續逗留。

她莫名鬆了口氣,站在樓上目送著那輛賓利駛遠,直至消失在她的視野裏,才拉上窗簾,撳滅了燈。

溫恂之離開後,沒回常住的房子,而是準備繞道回一趟溫家老宅。

行至中途,他接到萬文東的電話。萬文東是他的好友,也是他左膀右臂,向來促狹。接通電話,是熟悉的混不吝的聲音:“你講不講兄弟義氣啊,溫總,回國居然不通知我?我竟然還是從別人嘴裏得知你的行程的,不清楚的人還以為我倆掰了。”

溫恂之說:“有急事。”

“到底是什麽十萬火急的事啊?能讓你連夜從國外趕回來。”萬文東哼笑一聲,“別告訴我又是因為工作。”

溫恂之:“……”

萬文東“嘖嘖”道:“我就知道,你這個沒情趣的老男人。”他半開玩笑催促,“兄弟啊,我說你小子別一門心思全撲在工作上,老大不小了,別太死心眼,非要掛在同一棵樹上,是時候該——”

溫恂之打斷他,“你怎麽跟老媽子一樣。”他平視著前方寬敞而明亮的道路,打轉方向盤,道,“我知道了,別催了。”

電話那頭沉默了,過了會,才聽見萬文東驚呼出聲:“我/操!!你什麽情況?!你這是老房子著火了?”

以前溫家的其他長輩說合他的婚事,他總是置之不理,然後其他老總曲線救國,找他萬文東來說項,讓他去勸這位,他一提,這位爺就板著個死人臉給他瘋狂加工作。

今天怎麽回事兒?居然破天荒搭腔了?

萬文東一下子來了精神,連聲追問到底是什麽情況,是誰讓他動了凡心。

“你很清閑?下午和你說的事情辦妥了?”溫恂之冷聲問。

萬文東並不怕他:“不就是收購股權嗎,問題不大。老板的個人問題比較要緊,我這不是全方麵關心老板嘛。總得對得起您給我開的豐厚薪水啊。”

這話純屬扯淡,說是關心,八卦才是真。溫恂之懶得再搭理他,冷笑一聲,直接撂了電話。

溫恂之許久不回老宅,這兒植被依舊茂密,被打理得很好,隻是住在這兒的人少了,院子也冷清下來,顯出一種孤寂感,不像先前那樣鮮活有人氣。

他徑直往曾經居住過的屋子去。房間擺設一如主人在時的模樣,隻是縱使有傭人常常打掃,這失去主人的房間仍像落滿了灰似的。他垂下眼,在房間靜默地內站了會兒,才去開了保險櫃。

保險櫃裏珠光寶氣,放著他母親穿戴過的首飾,價值連城。他在最深處取出一個匣子,打開,裏麵臥著一支帝王綠的翡翠手鐲,在這皎皎月光之下,像一汪凝固的碧水。

他久久凝視這支手鐲,鴉羽般的睫毛低垂著,蓋住了眼底的思緒——這是他父母結婚時,父親贈予母親的新婚禮物,具有特別的意義。

夜涼如水,遠方傳來若有若無的汽笛聲。

溫恂之長長嗬出一口氣,合上匣子,將其緊緊握在手心。

-

虞幼真再次和溫恂之有交集,是兩日之後。

她爺爺的病情仍然不算好,母親也臥病在床。這幾天下了課後,虞幼真都是直接到醫院的陪床的,雖然她自知什麽也幫不上,但是她來陪著,總歸是安心些。

這天虞幼真剛踏進病房門,便看到趙瑞心的臉色好了不少——她正在打電話,臉上笑意難掩。

虞幼真默不作聲地坐到一邊,拿出個蘋果,一邊聽一邊削皮。

原來是那個常給她使絆子的股東不知怎麽突然轉性了,這幾天消停了很多,這使得之前停滯的一些項目流程也重新動了起來。

確實是個好消息,就是好到令人感到不安。

趙瑞心掛掉電話後,臉上的喜色一層層淡下來。她皺著眉思索,低聲喃喃道:“太奇怪了,流程太順利了,順利到令我不敢置信……事出反常必有妖,真真,你說這家夥該不會在背後醞釀著什麽大招吧?”

“我也不知道,不過,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虞幼真遞過去削好皮的蘋果,“媽,先吃蘋果。”

趙瑞心接過蘋果,卻沒吃,愁雲慢慢地又籠上她的眉宇。虞幼真也不知該怎麽勸慰她。

就在這時,病房門外傳來兩記敲門聲。虞幼真和趙瑞心對視一眼,她按住趙瑞心,站起來,說:“我去看看。”

門外是個西裝革履的青年男人,有些麵熟,虞幼真回憶起這人好像是溫恂之的助理,他們曾見過幾麵。

青年男人長著一雙笑眼,說明來意,“下午好,虞小姐。我是溫總的助理,溫總讓我過來給趙總送一份工作文件。”他禮貌地遞給她一個文件袋。

虞幼真接過來,這文件袋封得嚴嚴實實的。她隨口問了句:“這什麽工作文件?”

青年男人專業過硬,不露一絲口風,說他也不清楚,溫總隻吩咐他一定要把文件送給趙總。

她隻好說:“好,謝謝你。”

青年男人把文件送到後就離開了,虞幼真拿著文件袋轉回屋內,遞給母親。

趙瑞心剛在把兩人的對話聽得清清楚楚,溫恂之在此之前並沒有跟她知會一二,她也疑惑這突如其來的工作文件是什麽。

撕開包裝,裏麵掉出兩份文件。趙瑞心翻開文件,眉頭漸漸卻皺了起來。她反複掃視著那文件的開頭,疑心是自己病暈了,開口叫虞幼真。

“真真……這文件……我可能老眼昏花了,竟然出現了錯覺,你快過來看看?”

虞幼真疑惑地靠過去。

她目光下移,旋即凝固在那短短的幾行字上。

個人股權轉讓協議書

轉讓方(個人)(以下簡稱甲方)

身份證號碼:xxxxxxxxxxxxxxxx

姓名:楊東

受讓方(個人)(以下簡稱乙方)

身份證號碼:xxxxxxxxxxxxxxxx

姓名:虞幼真

協議書後麵,甲方已經簽了名。

虞幼真慢慢睜大眼睛,也愣住了,她下意識看向趙瑞心,趙瑞心眉峰緊擰著。

楊東就是那個之前打電話過來逼宮,阻撓項目進展的股東。他原先受過虞幼真父親虞修賢的恩惠,事業得以做大做強,後來虞修賢過世,楊東被大房用金錢收買,隔三差五地給趙瑞心使絆子。

這人反水後,趙瑞心早就想找機會將他從公司排除出去,但是她事務繁雜,有心無力,沒成想溫恂之一聲不吭的就把這釘子拔了。

隻花了兩天時間。

現在隻要虞幼真在這份協議上簽字,往後她們將少去一個心頭大患。

趙瑞心想不通:“恂之他這是什麽意思?”她左思右想都不得其解,索性直接拿手機撥打溫恂之的電話,著急忙慌的,還差點按錯。

一連撥了幾個電話,都沒有人接,可能是在忙。

這份文件就像一個燙手山芋似的,趙瑞心是一刻也等不及,她沉吟片刻,按住虞幼真的手,沉凝道:

“真真,你帶著文件去一趟恂之那裏,當麵問他這件事,問清楚。”

虞幼真捏著那文件袋,輕飄飄的紙袋子裏隻裝了兩份文件,她卻感覺有千斤重,腦子裏也莫名地、倏然地閃過一個畫麵,他在她樓下抽煙,煙霧嫋嫋,像麵紗似的藏住他的臉。

她斂目答應了下來:“好,我現在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