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虞幼真知道現在時間不早了, 而溫恂之還沒洗澡,所以她洗完澡並沒有選擇在浴室吹頭發,而是用吸水的發巾包著頭發,拿著吹風筒, 準備出來再吹頭發。
她出來之後, 看見溫恂之躬身坐在桌子旁,麵前擺著電腦, 懷裏抱著一個抱枕, 看起來是還在處理工作,但他以前處理工作的時候都是坐得很直的。
於是, 她在路過他時,順口問了他一句:“你是不是冷啊?”
溫恂之抬眼看看她, 含糊地應了一聲。
虞幼真說:“我去調一下空調。”
她剛轉過身, 他就連忙叫住她 ,說不用調了, 待會兒他洗過澡後就不會冷了。
不知為何,說這話時,他的神情有那麽一瞬看起來有一點不太自在,令她疑心他是在逞強,畢竟今晚他給他擋了那麽久的風, 若是著涼了也很正常。
她伸出手想試一試他額頭的溫度,卻被他偏頭躲開了,還伸手捉住了她的手, 不過很快就放開了。
他垂著眼睫說:“我還有一點工作要處理。”
虞幼真皺起眉,覺得他對自己太狠了, “這麽晚了還要處理工作嗎?”
他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
虞幼真抿抿唇,到底還是沒忍住催促他快些去洗澡, 工作待會兒再弄也可以。
而他隻是抬頭看了她一眼,笑了笑,沒說話。
她了解他的個性,不再勸阻,而是點到為止,很識趣地把空間讓給他,自己則是找了個偏一點的插座吹頭發,還時不時留意著他那邊的情況。隔著鏤空的隔斷幕簾,她隱隱看到溫恂之一直在處理工作,坐得那叫一個穩如泰山。
有這麽多工作嗎?
如果她吹完頭發他還在處理工作的話,那她一定要再催催他。
再過了一會兒,她終於看見溫恂之起身收拾東西,抱著衣服進了浴室。
虞幼真放下心來,一邊吹頭發一邊點亮手機屏幕,找到成都博物館的微信公眾號。她熟練地輸入兩人的證件號碼,預約了明天參觀博物館的名額,看到預約成功的字樣後,她退出界麵。
恰好這時,梁如筠給她發來消息。
-24小時高強度衝浪選手:bb,你們最近蜜月旅行怎麽樣啦?
這個如筠……
虞幼真很認真地糾正她的說法。
-Yuyz:我們兩個隻是出來散散心,不是蜜月旅行。
發完這句話,虞幼真撳掉吹風筒,一邊張開五指梳了梳頭發,一邊往床邊走,並隨手將吹風筒放到桌麵的小茶幾上,準備去行李箱裏拿護膚品,開始晚間護膚流程。
也是這時,她才發現茶幾旁邊,她敞開的行李箱上橫斜放著一條床旗。她進浴室洗澡的時候,上邊是沒有蓋著這布條的。於是她走過去,好奇地拎起那布條,與此同時,她不經意向下看了一眼,然後,整個人就頓時僵住了。
下麵蓋著的……竟然是她的內衣!!
啊!!!
虞幼真“哐當”一聲猛地把行李箱蓋上,也不記得要拿自己的護膚品了,一屁股坐在行李箱上,眉頭緊鎖,開始思考人生。
他是不是也看到了?
這房間裏隻有她和他,這玩意是誰蓋上的……答案不言而喻。
有沒有什麽補救措施?
要不她裝作無事發生?
虞幼真胸口起伏了幾下,強自鎮定,還不斷地洗腦自己,告訴自己說這隻是個小問題,麵對這種小場麵,她不必心慌,不必心急,她是有能力解決的。
一邊這樣想著,她一邊伸手摸摸自己臉頰和耳垂,確認是否正常,可這一觸手就發覺臉皮發燙,溫度很高。
之前做的所有心理建設全部崩盤,她悲愴地“嗚”了一聲,將頭埋進臂彎裏。
……太不爭氣了!
怎麽就演不了一點!
為什麽,她這麽,丟人!!!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拔起腦袋,伸出胳膊抓過手機,現在她必須要找點別的什麽事情來分散一下注意力,要不然她會忍不住找個地縫鑽下去的。
一點開手機就是梁如筠發過來的消息。
-24小時高強度衝浪選手:沒有差別啦!新婚夫妻婚後第一次一起出門玩,不是蜜月是什麽呢!
她很嘴硬地回複:
-Yuyz:我們真的就隻是出來散散心而已。
-24小時高強度衝浪選手:哦?散到對方心裏去了嗎?
虞幼真:……
-Yuyz:才不是!明天我們要去博物館看畫展。
-24小時高強度衝浪選手:?什麽?博物館?我沒看錯吧?你們不遠千裏從港城跑到成都去看畫展??bb你之前不是和我說要去貢嘎雪山看日出的嗎?怎麽轉去博物館了?你好像對繪畫的興趣一般吧?
-Yuyz:嗯……
-Yuyz:其實是他喜歡繪畫。
梁如筠停頓了好一會兒,才發過來一條消息。
-24小時高強度衝浪選手:[在你們的愛河裏尿尿]
-Yuyz:……喂!不是你想的那樣!
她快速打了幾行字,解釋了一下溫恂之的愛好。他的性子安靜淡泊,愛好也是偏靜的,她小時候去溫家找他玩兒,總是看見他坐在窗邊的軟椅上,膝頭上放著一卷書,或是麵前架著一塊畫板。她見過他畫的畫,雖然她不是很懂繪畫的方法和技巧,但她覺得他畫得還挺好。
梁如筠發來一首音樂分享。
——《如果這都不算愛》。
虞幼真垂死掙紮。
-Yuyz:……你聽我說!!
-24小時高強度衝浪選手:不用再說了,bb,你的每一個字好像都在懟著我的臉輸出,高唱“我愛他”。
虞幼真看到這條回複,呼吸停了一瞬。
她下意識倒扣了手機屏幕,抬起頭看向浴室的方向,門是緊緊關上的,但隱隱有水聲從裏麵傳來。今天他好像進去很久了,她生怕他什麽時候突然出來,打她一個措手不及。
於是她轉過身,背對著浴室,然後才重新捧起手機。再看到梁如筠的回複,莫名其妙地,虞幼真覺得有些心虛,就好像某些正在安安靜靜發酵的,秘而不宣的事情被人猝不及防地,“嘩啦”一下掀開了,曝曬到無所遁形的日光之下一樣。
她垂下眼睫,用食指的指甲剮蹭了一下手機殼上的花紋浮雕。
一時間,她的內心天人交戰。
她不知道要不要跟如筠如實說出她現在的情感狀況。
她想了又想,刪刪又改改。
聽話的小姑娘第一次說了謊。
-Yuyz:才不是。
消息還沒來得及發出去,浴室的門忽然一下被拉開了。
虞幼真被這聲響嚇了一跳,慌忙倒扣過手機。
溫恂之裹著浴袍從裏麵出來了,一邊擦著頭發一邊往外走,他看到她坐在行李箱上,頗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毛。
溫恂之:“怎麽坐在那兒?”
虞幼真張了張嘴,支吾了兩聲,急中生智道:“我坐在這看風景。”
“看什麽風景?”他問。
說著,他走過來,蹲在她身邊。她的後背不知不覺直了起來,他身上剛沐浴過後的、裹挾著些微水氣的、清新的氣息像霧一樣將她籠罩住。
她的目光下意識地偏向他,看到他領口微敞,目光流連,從他滾動的喉結到深刻的鎖骨,再到鎖骨正中那一顆鮮紅的痣。
那顆紅痣正隨著他的呼吸微微起伏,像有生命力一樣。
這時她聽見他說:“你回來的時候看了一路,還沒有看夠嗎?”
她倏然一下收回視線。
“……就,還挺好看的啊。”她像小偷被抓包一樣心虛,用手挽了挽耳鬢散落的碎發,強自鎮定地反問道,“難道你不這麽覺得嗎?”
他回過頭來對她笑了一下,然後揚揚下巴示意了一下外邊的景色,從這個角度看出去,萬家燈火,路上車水馬龍。
“嗯……港城不是每夜都有這樣的風景嗎?”他說,言下之意是這風景沒什麽稀奇的。
他又抬頭看看,月上當空,今晚的月亮倒是出奇的圓,掛在天上,活像一枚朦朧卻又閃亮的銀元。
他偏過頭看她,笑著說,“還是說,你其實是在看月亮?”
虞幼真暗自鬆了口氣,順著他的話說:“嗯,對。我就是在看月亮。”
“那你看吧。”溫恂之笑起來,抬手揉揉她的腦袋,“不過早點洗漱,小心別著涼了。”
說完,他轉身去忙別的事情,虞幼真看著他的背影,心想,他應該沒發現她剛才在看他。
剛才發生了那樣尷尬的事情,虞幼真不再磨蹭,而是花最快速度洗漱完畢。等臨近休息時間了,她不得不再次麵臨那個難題,這個套房就隻有這麽一張床……
虞幼真看看這床,又往他那個方向望了望。
她咬一咬唇,像下定決心般踢掉鞋子爬上床,占據了小小的一角。然後她靠在墊高的枕頭上,裝作若無其事般打開手機手機,把剛才沒發送出去的消息發出去了,又立刻跟梁如筠解釋了一下自己剛才為什麽突然消失。
梁如筠沒有回她消息。
現在她沒事可幹,但不做點什麽,她會忍不住胡思亂想。於是她開始在各個APP流連,每一個軟件她都瞄了兩眼,但是都沒有認真去看裏麵的內容,打開又退出,退出又再進去,如此反複好多次。
在此期間,她時不時裝作不經意般地抬頭去看一眼溫恂之在做什麽。
他正有條不紊地刮胡子,洗漱,擦護膚乳……打理個人衛生。這一切都做完之後,他把東西都規整好,然後往她這邊走過來。
虞幼真連忙低頭去看手機,手指滑動著頁麵。
“已經弄完了嗎?”她聽到他問。
“嗯呢。”
她低著眼刷手機,若無其事般點一點頭。
她麵前忽然落下一片陰影,她抬起眼,是他探過身來,敞開的領口停在她的麵前,露出他半邊結實而光潔的胸膛,和順承而下的……碼得整整齊齊的腹肌。她的手指一頓,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而他隻是輕巧地越過她,在她側邊拿起了一套家居服,然後便直起身來,慢條斯理地整了整領口。
“我去換套睡衣。”
他輕笑了一聲,語氣裏也帶著漫不經心的笑意。
虞幼真“哦”了一聲,她低著頭不敢直視他,胡亂刷手機,等他的步音遠了之後,她緊繃的身體才慢慢鬆弛下來。然而想到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情,她又緊張起來了——雖然他們兩個結婚已數月有餘,但在家的時候各自有臥房,這還是他們頭一回在晚上同處一室,而且看樣子不僅是要同處一室,還要同床共枕。
天寒地凍的,難道要他去睡別的地方嗎?
她抿抿唇,在心底說服自己,不過是睡在一張床罷了,又有什麽大不了的?小時候……小時候他們也這樣睡過同一張床。反正,這種事情,一回生二回熟,眼睛一閉一睜,就過去了。
正這樣想著,浴室那邊的門開了。虞幼真撳滅手機的屏幕,深吸一口氣看了過去,溫恂之穿著一套灰色睡衣,腳步不疾不徐地走過來。
她捏住被子的一角,正準備給他掀開,卻看見他停到衣櫃麵前,然後從裏麵抱出來一床新被子。
虞幼真愣了一下,“你這是?”
溫恂之說:“我去睡沙發。”
虞幼真:“……?”
不等她反應過來,溫恂之已經把被子搬到了沙發上,然後還折過身,準備把**另一邊的枕頭也一起順走。
虞幼真按住枕頭:“溫恂之,你真的要睡沙發嗎?”
溫恂之笑著“嗯”了一聲。
“可是晚上會很冷的。”她說,“要不……你還是睡床吧?”
她並不知道,此刻她的眼神和聲音都是怯生生的。
溫恂之看在眼裏,他笑了笑,伸手揉了一下她的頭發,隨便找了個借口說:
“我還有工作上的事情沒有處理完,怕會打擾到你休息。”
虞幼真沉默了兩秒,鼓起勇氣說:“……沒關係的,我可以等你。”
溫恂之卻沒同意,隻是笑著點了一下她的鼻子,說:“幼真聽話。”
於是,她就隻能看著他拎著那兩隻枕頭往沙發那邊走的背影,他個子高,肩背又寬闊,看起來就給人很足的安全感——正如此刻。
她大概猜到他為什麽要去睡沙發。
她抿了抿唇,忽然掀開被子,跳下床來追上去,她輕輕拉住他的袖口,隻用了一點點力,他就停了下來,有些訝異地回過頭來看她。
他眉梢微挑,然後笑著問她:“你怎麽跑下床來了?不冷嗎?”
她搖了搖頭,細聲細氣地說不冷。
“怎麽了?”他很好脾氣地問,“是有話要說嗎?”
他看見她細白的手指攥著他的袖口,圓潤可愛的腳趾頭也蜷縮了一下,她在緊張。
她用那一雙清澈潤澤的眼睛定定地看著他,然後,他聽到她說:
“我是怕你冷。”
沒想到會聽到這個答案,溫恂之的呼吸停頓了一秒。
他閉了閉眼,幾乎調動了所有的理智才抑製住自己。過了片刻,他才調整好自己,微微俯下身,手掌落在她的發頂上。
他注視著她的眼睛,很認真地說:“謝謝幼真。”
但現在還不是時候。
虞幼真垂下眼睫,也知道自己是被拒絕了。她慢慢鬆開他的衣袖,正當溫恂之打算說點什麽的時候,她卻伸手拿過了他手裏的枕頭,埋頭往沙發那邊走去。
“那我來幫你鋪床。”她說。
她有點笨手笨腳地攤開被子,用她那白細的手指仔仔細細地撫平每一寸褶皺,然後將枕頭放到上麵去。她沒幹過這種活,忙活了好半天,才把被子鋪得整整齊齊。
溫恂之這回沒有插手,而是半倚在沙發靠背上,笑著看她。
等床鋪好之後,她直起身來,飛快地看了他一眼,然後慢吞吞地說:“那就……晚安了?”
他含笑頷首道:“嗯,晚安。”
熄了燈之後,本就安靜的套間便顯得更安靜了。她偷偷向他那邊瞥去一眼,鏤空的隔斷牆幕的另一邊,他還在看電腦和手機。她不確定他是不是還在處理工作,但起碼這個時候他應該無暇顧及她這邊的情況。
於是她往被子裏縮了一點,也打開了手機。
梁如筠已經給她回了消息:
-24小時高強度衝浪選手:你就是死鴨子嘴硬。
虞幼真:……
這句話她好像沒法辯駁。
她把手機扣到胸口,感覺到自己的心髒在飛快地跳動。
她感覺……事情好像,慢慢失控脫軌了。
對於他,她能清楚地感知到,她對他已經不是純粹的兄`妹,或是朋友之間的情誼了。
當初答應結婚,不可否認有利益考量,但坦白說,更多的確實是情感上的衝動。他們兩家的情誼那樣深,他們是兄`妹,是朋友,他們認識那麽多年,她看不得他被人指著鼻子說他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也見不得他一個人孤零零站在冷冷的月光裏。
所以,她想走到他身邊,陪他一程。
可是到了後來,倒是說不清是誰陪誰了。
他們之間發生過好多事情,在每一個她需要的時刻,都是他陪伴在她身邊。即便是不提那些危急的時刻,在她每一個緊張的時候,他也總是很敏銳地察覺到,並給她留下足夠的空間。
麵對他這樣的深情厚誼,哪怕是一塊兒石頭,也該被捂暖。
更何況,她是人。
有體溫,有心跳,也有感覺。
可她不能肯定,這樣的感覺更多是兄`妹和朋友之情占比更大,還是別的占比更大。而另外那一部分,是這段時間以來的百分之一百的安全感衍生出來的依賴和安心?還是,就是如她的身體所給出的訊號,如她腦子裏隱隱感覺到的那樣……
就是喜歡。
是男女之間的、無可辯駁的、熱忱的喜歡。
這樣的幽微而隱秘的心事,她能跟誰說呢?
光標在靜默地跳動著。
虞幼真眼睫低垂,在輸入欄裏一字一句輸入。
-Yuyz:好吧,也許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