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飛機降落在成都雙流機場時, 已是傍晚時分。
四川不同於港城,緯度要更高些,且終年陽光較少,冬天更寒冷。
一出機艙, 冷空氣撲麵而來, 虞幼真就被冷得打了個顫抖——他們剛才出門得太急,現在她裏麵隻穿了一件薄薄的打底衫, 外麵罩了一件薄風衣。
其實在港城這樣穿是剛好的, 可放到了與港城溫差能拉開十來度的四川,就實在是有些不夠看了。
溫恂之跟在她身後, 見她在前麵抖了抖,小聲打了個噴嚏, 然後又縮了縮脖子, 猜到她應該是冷了,便伸手包握住她的手掌。
果不其然, 她的指尖都是泛冷的。
溫恂之:“冷嗎?”
虞幼真乖乖讓他牽住手:“冷。”然後她又往圍巾裏縮了一點,露出兩隻大大的、水潤潤的眼睛。
她問他:“你冷不冷?”
溫恂之:“有點。”
虞幼真伸手翻了一下他的衣袖,發現他比她穿得還少點,起碼她穿了件羊絨打底衫,他的風衣裏隻穿了件白襯衫, 濕了的薄羊絨衫被他脫掉了,而且他穿的衣服還很薄。
她眨眨眼睛,小聲說:“對不起。”
幾個小時前, 她問他要不要出去追晴天,出去走走逛逛, 他答應下來。本來婚後應該要好好陪她去度蜜月的,但是突發事情一件接連著一件, 他們兩個都太忙了,竟沒有想起來這件事兒,更別說有空出去度蜜月了。
對此他心有愧疚,也想趁此機會在家多待一會兒,既然她想出去玩,那就好好規劃路書,陪她去散散心。
可他萬萬沒有想到,在他答應下來之後,虞幼真便立刻掏出手機購買了臨近起飛的機票,宣布他們的旅程即刻開始。
溫恂之:?
他連目的地是哪兒都還不知道。
飛機很快就要起飛,兩人甚至來不及仔細收拾東西,隨便拿了些必要的隨身物品後,便著急忙慌地出門——自然也來不及換衣服。
在值機的時候,溫恂之才看到目的地是成都。一看到這個地點,他就知道這一趟受凍是避免不了的了。
果不其然,落地成都後,他們穿著薄風衣的兩個人,走在或是穿著羽絨服或是穿著棉服的人群中,就顯得有些格格不入了。偏生他倆還長得特別出眾,一路上回頭率相當高。
隻是現在聽她說話的語氣可憐兮兮的,溫恂之難免還是覺得無奈又好笑,他揉了揉她的頭發,說:
“小問題,等會我們去買衣服。”
他的語氣很溫厚,虞幼真提起來的心慢慢放了下來。以至於他的手掌揉亂了她的劉海,弄亂了她的發型,她也完全不介意,還對他眯著眼睛笑了笑。
冬季天黑得早,外麵已經是暮色四合,兩旁的路燈亮了起來。
他們推著行李從機場航站樓走出來。早已有人在外等候他們,兩人一出去便直接驅車開往成都市中心的酒店。
兩人名下都有成都的房產,但從未住過人,而且他們來得倉促,短短幾個小時根本不足以打掃幹淨那偌大的房子,於是兩人便商量著幹脆先住著酒店。
酒店位於春熙路附近。汽車一路往市中心開,路過了錦江,虞幼真趴在車窗上往對岸看,她看到江麵上臥著一道橋,造型別致,有數個橋洞,橋洞裏安裝了燈光,燈光倒映在水麵上,像月亮一樣。
車又往前開了一段路,又看見橫過一道廊橋,黑瓦飛甍,通體黃橙色的璀璨燈光,燈光倒映在水麵上,光影隨著水波起落,而廊橋下去是垂柳和行人,並一條熱熱鬧鬧的音樂震天的街。
“溫恂之。”她很興奮地喊了他一聲,“你知道那是哪嗎?看起來好熱鬧!”
溫恂之還沒說話,前麵開車的司機師傅便操著一口濃重的四川丨普通話接茬道:“勒個是安順廊橋噻!”
安順廊橋?
“那裏有什麽好玩的嗎?”虞幼真問。
“我感覺沒得好玩的。”司機師傅說:“不過勒個橋上邊有個啥子黑珍珠餐廳,你們有時間闊以去試哈。”
虞幼真又問,“那那個九眼橋呢?跟這個是一個東西嗎?”
司機師傅:“不是哇,我們剛才路過了九眼橋噻!勒個是安順廊橋,旁邊有好多酒吧,好多年輕人來耍,好熱鬧的。”
虞幼真想了想,問道:“那這裏離我們住的酒店遠嗎?”
司機師傅:“近得很哇,走都闊以走到這兒。”
虞幼真立刻扭頭看向溫恂之,她提議道:“我們到時候要是吃太飽的話,就來這散散步吧?”
半敞的車窗吹亂了她的頭發,有幾綹不聽話的發絲纏到了她的脖頸上。
溫恂之笑著幫她把頭發挽好:“好。”
兩人抵達酒店時是晚上七點多。
溫恂之去提行李出來,讓虞幼真先去辦理入住。兩人便一前一後進了酒店大堂。虞幼真打算訂兩間套房,但很不巧,酒店房間隻剩了一套房了。前台小姐對此表示抱歉,並禮貌地詢問她是否要訂房。
隻有一套了啊?
而且這套房隻有一張兩米的特大床。
虞幼真遲疑了。
這時溫恂之已經拉著行李,站到了虞幼真的身後,見狀,他溫聲問道:“要不換一家?”
虞幼真回頭看了一眼溫恂之,穿得那麽薄的襯衫和風衣。她抿抿唇,不再猶豫,道:“不用了。”
溫恂之看見她耳尖紅了點,眉梢微挑,“真不用?”
虞幼真小聲咕噥道:“說了不用就是不用。”她手一伸,“你的證件。”
那手伸得老長,偏不往他身上看一眼。
溫恂之笑了笑,把證件遞給她。
虞幼真迅速轉過頭,把他的證件和自己的證件疊在一起,一同交給前台小姐,道:“我們兩人訂一套房。”
前台小姐麻利地把手續辦好,將房卡遞給他們。
兩人上去將行李放好,驟然從外邊進了房間,這麽大這麽空曠的套房裏麵就剩下他們兩個人。
虞幼真一轉身便看到那一張特大的床,她抱著僥幸心理到處轉,萬一還有別的可以睡人的地方呢?可她轉了一圈回來,發現果真隻有這一張床。
溫恂之看她轉來轉去,眼睛也滴溜溜地轉著,好像在找什麽東西似的,好笑道:
“你在幹什麽?”
虞幼真:“沒,沒幹什麽啊。”
她故作自然地避開他看過來的視線,伸手摸了摸腮邊,覺得有點不自在——他們一直是分房睡,剛才她跟前台小姐說隻需要訂一間房,但這個套房隻有一張特大床……
這意味著今晚他們要不分一個人去睡沙發,要麽兩人一起睡床。
讓他去睡沙發嗎?
她暗自搖頭,這也太委屈他了。
還是,他們一起睡床?
這這這……
虞幼真覺得自己的腦門和臉頰又在發燙了。
反正現在離晚上睡覺時間還早得很,她深吸一口氣,幹脆不再去想這件事情。她繞過他,也繞過那一張大床,走到光潔如鏡的落地玻璃窗前,俯瞰著下方。
天色此刻已經完全暗了下來,但下邊四處都是明晃晃亮堂堂的燈光,車水馬龍,街上行人熙熙攘攘,好不熱鬧。
她本不想麵對他,才故作俯瞰樓下風景的,卻沒想到他反而走近過來。
身後的腳步聲很輕,卻像踩在她的心頭。她聽著身後的腳步聲,他似乎一步步踱到她的身後,隨著他走近,她的脊背也一寸寸挺直了,十分刻意。
他裝作沒有發現她忽然僵住的背脊,和慢慢紅起來的耳朵尖,一手撐在她的耳側,另一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不緊不慢地捏了兩下,輕聲問道:
“在看什麽?”
玻璃窗內外仿佛被分割成兩個世界。
外麵是熱鬧的,裏麵卻是凝滯的。
仿佛時間都靜止,隻有過分敏感的感官還在盡職工作。
他靠得不算太近,還留了一線距離,但隻要她動一下,後背就會碰到他緊實的胸腹。她感覺,他現在像一座山壓在她的後背,給她一種莫名的壓力,或者說,他隻要站在這兒,他周身仿佛就會形成一個場域,存在感和侵略性極強。
虞幼真結結巴巴地說:“沒、沒看什麽啊。”
溫恂之垂下眼,看到她閃躲的眼睛,像忽閃的蝴蝶翅膀,他笑了一下,給她放了一條生路:
“你想出去嗎?”
這句話有歧義。她分不清楚他說的出去,是她想逃離他手臂鎖住的範圍,還是說他們一起去外邊,但無論哪一種都是她現在迫切想要的。於是她連忙點點頭說要出去,打算繞過他,慌不擇路地想逃離出他的封鎖區。
結果她一轉身,就險些撞上他的胸膛。
她的鼻尖抵在他的脖頸處。
離得這樣近,她看到他的喉結緩慢而危險地滾動了一下。
本來應該是淡雅沉靜的烏木沉香的異常霸道地充斥滿她的鼻間。
她真是……虞幼真腦子裏驀然冒出四個大字。
——自投羅網。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的胸膛震動了一下,自胸腔裏發出低而沉的笑聲。他後退了,終於慷慨地放她一條生路。
可他轉身離開前,她的後頸還被他不緊不慢地揉捏了一記。
“小冒失鬼。”
虞幼真沒動,她低著頭站在原處,過了會兒,她才抬起手,用手背試了試自己臉頰的溫度。
熱的,燙的。
……
這件事情仿佛就是一件小插曲,兩人心照不宣地略過,商量起接下來的行程,並且達成了一致——直接去春熙路。
他們抵達春熙路時是晚上七點鍾左右,正是春熙路熱鬧的時候。
兩人商量著先去買衣服,然後再去吃東西,衣服隨便買買就好,重要是填飽肚子。
虞幼真之前生病的時候就惦記著要吃火鍋,這次來了四川更不可能放過。隻是他們兩個搜索了APP,發現評分較高的火鍋店並不在附近,於是轉而決定去吃串串,改明天再吃火鍋。
他們在春熙路走了一圈,走到一個街道轉彎處,看見一個大大的、冒著紅光的燈牌,上麵寫著四個字“冒椒火辣”,店鋪外麵還有很多人在等座,看起來人氣很旺。她隱約記得剛才他們在APP上看到了這家店,評分也不算低。
虞幼真的腳步慢慢停了下來,她拉了一下溫恂之的衣袖。
她征詢他的想法:“要不,我們就吃這家?”
溫恂之挑眉道:“你不去買衣服了?”
“嗯……好像沒那麽冷了,關鍵是我餓了。”虞幼真摸摸肚子,說,“我真的好餓,餓得肚子咕咕叫。”
溫恂之笑了,揚了揚下巴,示意了一下外麵烏泱泱的人,“這兒人很多,不再看看嗎?”
虞幼真歎氣道:“哪兒都一樣多。我現在隻想坐下來,動不了一點。”
溫恂之搖搖頭,他真是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他把她牽到一個凳子邊上,按住她肩膀讓她坐下來,並把他手裏拿著的東西順手放在腳邊。
他說:“你在這坐著,我去拿號。”
很快他便回來,手裏拿了一張小票,他把小票放到她手裏,並說他去找點東西,要出去一趟,讓虞幼真先在這坐會兒,要是叫到號了,她就先進去點菜。
她乖乖地應了一聲“好。”
她這樣子看起來太乖了,他沒忍住揉揉她的頭發,笑著說:“看好背包和傘,我很快會回來。”
她笑了起來,眼睛彎成兩道月牙,又說了一句“好。”
溫恂之還是不放心,走了幾步又折返回來叮囑了好多東西,讓她一個人一定要注意安全,不要讓別人摸走手機和錢包,類似這種三歲小孩出門的注意事項。
虞幼真連忙喊停:“OKOK!我二十四歲了,不是三歲啦,我會小心的。”
溫恂之又好氣又好笑,最後狠狠揉了一把她的頭發才真的走了。他走得很快,那道頎長的身影飛快地融入人群中,然後就看不見了。
他走後,虞幼真無所事事地把雙手揣在衣兜裏,縮在紅膠凳上。她不打算玩手機,因為天氣太冷了,伸出來沒一會兒手指頭都要凍僵了,盡管如此,她坐下來之後還是感覺好冷,而且是越來越冷。每刮過一道冷風,她就跟著抖一下,她覺得這樣不行,便站起來活動。
可惜風太大,她還是冷。
她感受了一下風向,冷風好像是從她的左邊來的。
於是她的目光在四處逡巡,看看哪兒有更好的、可以避風的位置。可這一掃視,她發現她左腳邊放著一把收著的傘,是剛才溫恂之手裏拿著的傘——而他剛才好像一直站在她左邊。
——站在風吹過來的方向。
虞幼真愣住了。
心跳似是滯了一瞬。
難道,他剛才……一直在為她擋風嗎?
也是這時,旁邊突然傳來一道呼喚她的聲音。
“你好,小姐姐?”
虞幼真回過神來,發現是一個男生站在她的麵前,他身後還有幾個在推推搡搡,竊笑不已的朋友。那男生頭發打理得整整齊齊,五官清秀,衣著清爽,看起來臉挺嫩的,頂多不過二十左右,此時他的臉有點紅,一雙眼睛卻很直接很大方地看著她。
那男生說:“小姐姐,不好意思打擾你了,請問可以加個微信嗎?”
虞幼真眨眨眼,她說:“抱歉……”
正說著,她越過那男生的肩頭,看見在他的背後,有個個子很高的的男人正走近來,他手裏提著好幾個印著奢侈品logo的袋子,還有一杯奶茶。
她忽然笑了起來,眼睛彎成兩道月牙。她將手從褲兜裏抽出來,手指向那男生背後,聲音很輕很軟:
“抱歉哦,我的先生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