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虞幼真走到他麵前伸出手來:“沒收了。”
溫恂之望望她, 很上道地把那雪茄放到她手心裏。
虞幼真隨手把那支雪茄揣到自己的兜裏,指尖觸到了睡衣口袋裏的一顆硬紙糖,她順手將那顆糖掏出來放到溫恂之手裏。
“拿這個跟你換。”
溫恂之接過來,放在眼前端詳, 片刻後, 笑了。他抬起眼,自下而上地仰視著她, 彎著的眼尾流露出一絲寵溺。
“好。”
虞幼真看到他含笑的眼, 有些不自然,她垂下眼說:“我有件事兒想跟你說, 就是今天二嬸嬸來我們家了,她想讓你去活動關係, 把溫越之撈出來。我沒同意, 讓王叔送她出去了。”
溫恂之“嗯”了一聲。
虞幼真:“……你有沒有什麽想法?”
溫恂之說:“沒有想法。”他停頓了一下,又說道, “夫妻本一體,我自然是聽你的。”
這話有些耳熟,今天晚上她剛說過,但從他嘴裏說出來怎麽感覺有點……有點……
虞幼真伸手捏了捏耳垂,好像有點發熱。
“那這件事情就這麽了結了?”她問。
溫恂之笑著頷首。
“行。”她點點頭, 說,“那我就沒有其他事了。”
“好。”
虞幼真見他還是坐在原地不動,想起管家說他這幾天忙得腳不沾地, 猶豫了幾秒,問道:“你不去洗漱休息嗎?”
溫恂之說:“有點累, 想坐會。”說完,他對她溫和笑笑, 催促她回去,“你早點睡吧。”
虞幼真“哦”了一聲,兩人又聊了幾句,她才轉身回到自己的房間。將要掩上門時,她轉頭看了一眼還坐在那兒的溫恂之。
他還是沒有開燈。
但透過門縫中漏過去的的燈光,她見他伸手鬆了鬆領帶結,他仰起頭,下頜線優美而鋒利,那枚清晰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
然後他長長地、疲憊地呼出一口氣。
虞幼真掩門的動作停頓住了,猶豫要不要過去,但很快溫恂之便坐直了,他看到虞幼真還站在門口,眉梢微挑。
“怎麽了?”他問,“不去睡覺嗎?”
虞幼真凝望著他,然後她輕輕點了點頭,對他露出一個柔軟的笑,說:
“晚安。”
-
翌日,晚上九點半。
溫氏大廈頂樓。
萬文東將厚厚一遝資料放到溫恂之的辦公桌上,他用指尖敲了敲桌麵,說:“ 喏,跟溫老二相關的文件都調過來了,全在這兒了。”
溫恂之頭也不抬地說了聲“謝謝”,他正在處理其他工作,他手邊已經堆了高高一摞文件了。
萬文東“嘖嘖”兩聲,抱著手臂靠在一旁。天知道,最近他加班加點忙工作,剛剛才踏出公司的大門,便被溫恂之一個電話叫了回去,讓他把之前整理的溫家二房的資料都送過來給他。於是他轉頭拿了資料便直奔頂樓辦公室。
萬文東沒忍住問他:“你這還有多少啊?。”
聞言,溫恂之摘下眼鏡按揉了一下眉心,說:“不知道。”
萬文東看看時間,已經快九點半了,又問:“你吃飯了嗎?”
“還沒吃晚飯。”溫恂之說。
萬文東點點頭:“哦,吃了啊,那還好……”
等等?!
他忽然回過神來:“沒、沒有?!”
溫恂之不甚在意地說:“一頓晚飯而已。”
萬文東瞪他,見他麵上還是一副八風不動的樣子,那眉毛卻皺著,手也按到了肚子上。萬文東登時就給氣笑了,他就沒見過人這麽糟踐自己身體的!
他上手去把桌麵上攤開的資料合攏起來,說:“行了,你也別忙工作了,趕緊去吃飯,你那胃多差自己心裏不清楚啊?!”
溫恂之攔了他一下,說:“就差一點點了。”
萬文東:“一點點也不行!快去吃飯!”
溫恂之按住他的手,目光沉沉:“你知道的,這是連根拔起他們的最好機會。”
萬文東:“人都快沒了,有好機會又怎樣?”
溫恂之看著他,半晌,薄唇緩緩吐出一句冰冷的話:“扣你工資。”
萬文東毫不退讓地逼視著他,“你去不去吃飯?”
“扣你績效。”
“好好好。”
萬文東鬆開手,後退了幾步。
溫恂之冷笑一聲,將文件摟回懷裏準備繼續,然而下一刻他就笑不出來了。
——萬文東撥通了虞幼真的電話。
溫恂之立即站起身,想要去搶他的手機,掛斷電話,然而電話“嘟”的一聲已經接通了。
電話開了免提。
虞幼真溫溫柔柔的嗓音從聽筒裏傳過來:“喂?文東哥?”
溫恂之臉色一黑,倒是沒再伸手搶手機了。
萬文東得意地看了一眼溫恂之,揚起聲音:“弟妹啊!我今天給你打電話是來告狀的。你家溫恂之還在公司忙工作呢,他到現在都還沒吃晚飯,他那胃本來就不好,我說他了讓她快去吃飯,他不聽我的甚至還要扣我工資,你可快過來勸勸他吧!”
虞幼真幾乎沒有猶豫就說道:“謝謝文東哥。我現在立刻就過來。”
萬文東掛斷電話,比起臉黑黑的溫恂之,他笑得格外燦爛。
這妻管嚴啊,果然還得太太來治。
溫恂之抱著手臂,鼻間逸出一聲哼笑。
“孤家寡人,還好意思笑?”
萬文東:“……”
-
接到萬文東的電話之前,虞幼真本來都準備洗漱休息了,接到電話之後,她立即起身換衣服下樓找了王叔,請他讓廚師迅速弄個便攜的吃食,她好拿過去給溫恂之吃。
不過十來分鍾,她用飯盒裝著熱騰騰的叉燒包就坐上車了,吩咐司機開去公司。
遠遠地,她便看見公司樓下站著兩道身影。
她一眼看到他。
他正偏頭跟萬文東說笑,今日他穿了件深色的風衣,挺括的風衣衣領立著,掩住他小半邊下頜。
他不笑時,有種拒人千裏的冷感,但此刻正與友人輕鬆談笑,他臉上便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削減了距離感,倒生出些令人遐想的、蠢蠢欲動的感覺來。
路過的一位年輕女生偏頭看了溫恂之好幾眼,走過去了還要頻頻回頭。那女孩兒繼續往前走,腳步卻放慢了許多,直至停下,她咬了咬唇,竟紅著臉轉身向溫恂之走過去。
“你好,請問您可以給我一個聯係方式嗎?”
溫恂之還未來得及回答,便看見了拉開車門下車的虞幼真,她看清了這邊的情況後,臉上似乎閃過一絲詫異的神色,然後她攏了攏裙擺,站在原地,沒走近來。
看到她來了,他眼角情不自禁彎了彎。
那女孩兒見他笑了,以為有戲,剛調出二維碼,便看到眼前的男人麵對她舉起手,無名指上的戒指即便是在晚上也很閃亮。
“抱歉,我已婚。”他說。
聞言,那女孩兒大為窘迫,連聲道歉後,捂著臉快步走了。
等那個女孩兒走遠了之後,虞幼真才走過來,她先跟萬文東打了個招呼,然後才轉頭看向溫恂之,把手裏提著的食盒遞給他。
溫恂之接過來,問:“這什麽?”
“叉燒包。”虞幼真說,“你先吃點墊墊,別餓壞了。”
萬文東拉長聲音“哦”了一聲,說:“啊呀,結了婚還是不一樣啊,有人疼有人愛。”
虞幼真臉皮薄,聽他這麽說,立刻說:“我帶了挺多的,文東哥你也吃點?”
萬文東剛想回答,便看到溫恂之抬起眼,涼涼地往他這個方向望了一眼。他一縮脖子,說:“不用不用,我吃過晚飯了,而且這可是你給恂之帶的——”
他話音未落,鼻尖忽然被食盒抵住了,他下意識接住那裝著包子的食盒,發現是什麽之後,從後邊露出兩隻詫異的眼睛來。
“這是?”
溫恂之收回手,嗤笑了一聲:“你話太多了。”
言下之意是,他話太多,拿包子塞住嘴就可以收聲了。
萬文東看看手裏熱騰騰的包子,又看看溫恂之,搖頭笑了起來,他真是服了這個悶`騷的男人。
虞幼真說她出來前拜托廚師煮了清淡的晚飯,回去應該能吃上,於是,溫恂之便把一半包子給了萬文東,自己留了一半。
他在車上吃了剩下的那一半包子。叉燒包好吃,但是偏幹。虞幼真見他吃的時候停頓了兩次,便從旁邊拿了一支水,擰開瓶蓋給他遞過去。
“喝點水。”
他對她彎了彎眼睛,就著她的手喝了一口水。
此刻,車開過了幾道減速帶,瓶口的角度偏了些許,水漏了出來,從他的下巴滑落下去,一路打濕了他的下巴和脖頸,還有他白色的襯衫。
他似乎也被水嗆了一下,悶悶咳了一聲。
虞幼真連忙放好水,手忙腳亂地抽出紙巾給他擦掉水,她的手指輕輕按在他的下巴和臉側,並往下擦,等她的手要碰到他的脖頸時,溫恂之按住了她的手。
她的指尖就這樣猝不及防地、輕輕地,壓在了他的喉結上。
兩人同時愣住了。
街燈似流水,在他深邃的眉目間蜿蜒而過。在半明半昧的光線下,她看到他望向她的一雙眼深且沉,像藏著許多話。
手下的喉結也緩緩地動了動。
她蜷了蜷指尖,透過溫熱的皮膚,似乎隱隱觸摸到他脈搏的規律而有力的跳動,一下,又一下。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很久,也許隻有一小會兒。溫恂之垂下眼,昏黃的燈光像在他的眼睫上刷了一層淺金色的釉。
他說:“我自己來就好。”
他握了一下她的手,卻很快放開了。
虞幼真輕輕“哦”了一聲,縮了縮手指,收回手,有些不自然地挽了一下耳鬢的碎發。她別開頭,望向車窗外,外麵的景色飛速向後退,兩旁的樹木婀娜。
沒有由來的,她忽然想到剛才去接他時看到的那一幕,那個女孩兒站在他麵前,神態忸怩,緊張又小心,舉著手機……是找他要聯係方式吧?
她猜是這樣,所以她剛才並沒有立刻走過去,而是選擇站在原地,一是給那個陌生的女孩兒留夠顏麵,二是她也相信他會處理好這件事情。
但是此刻,她卻忽然不可遏製地好奇起來——
他剛才是怎麽回答的?
以前應該也有很多人喜歡他吧。
那麽,以前呢?以前他碰到這種情況,又是怎麽回應他人的示愛的?
虞幼真拉上她這邊的窗簾,又摸索著關上前後排之間的擋板。
“溫恂之。”她鄭重地喚了他一聲。
“嗯?”
她的聲音輕且軟,聽起來略有些遲疑:“你……是不是行情很好?”
溫恂之若有所思地看著她,沉吟片刻後,他試探般反問道:“你指的是什麽行情?”
她卻不說話了,長長的眼睫顫抖著,像翩然欲飛的蝴蝶。過了會,她重新抬起眼睛,對他笑了笑,說:
“沒什麽。”
溫恂之眉梢微挑,“真的?”
虞幼真點點頭,目光澄淨。
這時,車輛疾馳,自深沉的夜色中駛入了亮如白晝的隧道,光照亮他的臉,也令她看清他臉上的晦暗的神色。
相較於昨日,他眼下那團青影似乎又重了些——他今天走得比之前早,回來得還比之前晚,甚至連晚飯都來不及吃。她又想起昨日他坐在小廳裏的模樣,似是累極。
工作一定很忙吧。
她細細的眉毛擰起來,狀若無意般換了個話題,關心起他的工作,問他還需要忙多久才能閑下來。
聞言,溫恂之失笑:“我很難有空閑。”
虞幼真小聲嘟囔道:“那也不能天天都這麽晚吧?”
溫恂之笑了,“幼真是在說我回家太晚了?”
虞幼真:“……”
她一張臉迅速漲紅,連忙道:“不是,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
溫恂之一手撐著頭,似笑非笑地看著她紅得快能滴血的耳朵尖,慢悠悠地說:“那就是我自作多情了?”
虞幼真:“……”
虞幼真:“溫恂之!!”
溫恂之見她快炸毛了,也不再逗她,他抬起手,輕輕揉捏她的後頸。
“乖,等我忙完這陣之後。”他許諾道,“我會早點回家。”
……
回到家忙完一切後,窗外已是夜色如墨,月上中天。
虞幼真回到自己的房間,她仰麵躺在**,過了會,她偏了偏頭,去夠床頭燈的拉繩,手指尖卻碰到了幾枚物體。借著月光,她看清那是幾顆糖果,包著斑斕多彩的糖紙,糖紙側邊有一小串花體英文。
她抓起那幾顆糖,仔細端詳了片刻後,忽然翻身起來,拿起手機找梁如筠。
-Yuyz:如筠,我現在遇到了一個非常棘手的難題。
-24小時高強度衝浪選手:?什麽難題?說來聽聽?
虞幼真刪刪改改半天,一閉眼發了出去。
-Yuyz:對一個人有感覺是什麽樣的?
-24小時高強度衝浪選手:啊?啊?!
梁如筠似乎有點懵,但很快她們的對話框裏全是她的發瘋實錄,一邊尖叫一邊發瘋,間或夾雜一點點有用的信息。虞幼真費勁在她的字裏行間摳信息。
她告訴她對一個人有感覺就會想見到他,見不到也會經常想他,而且一想到他就會很開心,快活到像氫氣球飄上天。
虞幼真伏在**,近日發生的種種像走馬燈似的在她腦海裏過了一遍,他低垂的眼睫、眼下的青影、臉上的疲倦……像高清的特寫鏡頭,一一在她腦海裏播放,最終停留在一個畫麵上。
——他坐在一室黑暗裏,長長地、疲憊地歎息。
她抿了抿唇,慢慢伸手捂住胸口。
她的心髒在有力地跳動。
然而在這一刻,她卻似乎感覺到從心口傳來某種猝然降臨,卻又綿長持久的鈍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