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比起他平日裏略顯得冷淡的聲線, 今日他的語氣格外軟和。可偏偏是這溫柔的語氣,像在哄孩子一樣的語氣,讓她更感到難過。
她曾以為自己早已接受了那些既定的分離,也可以坦然麵對未來的不確定, 但事實卻是她從未釋懷過去, 當相似的事情再發生,她那薄紙一樣脆弱的防線就被擊碎了。
隻要一點動靜, 就足以引爆她的淚腺。
讓他再次看到自己這幅難堪又狼狽的模樣。
可她真的……太難過了。
“對不起……”虞幼真哽咽著說。
她沒接過手帕, 而是用手背狠狠地擦掉盈於眼睫的眼淚。就算她這樣努力地、用力地擦眼淚,依然有淚珠不聽話地往下掉。
止都止不住。
溫恂之一直沒出聲。
虞幼真都不敢看他, 這局麵是這樣狼狽難堪。她抬起手想蓋住自己的眼睛,手卻被人擋了一下。
“別擦了。”溫恂之眉頭緊鎖, 語氣沉沉。
小姑娘終於抬起眼, 愣愣地看他。她的眼皮薄白,剛哭過, 眼周都是潮紅的,再被她用力一擦,更紅了。
紅得好像要被擦破皮了。
“你不疼嗎?”溫恂之看起來有點無奈。
虞幼真小聲說道:“不太疼。”
溫恂之睨她一眼,說是不疼,但她的眼皮又紅又腫, 上邊那道雙眼皮的褶子都淺了。
這幾年他身居高位,即便是淡淡的一眼,也有不容忽視的威壓感。
虞幼真默默閉上嘴, 拿過手帕擦眼淚。
眼淚是擦掉了,但是那力道……
對自己下手真是狠。
還不如不擦。
溫恂之幹脆從她手裏拿過散開的手帕, 兩人指尖相觸了一瞬。
他垂著眼,仔細疊整齊那塊手帕, 然後才俯下身,輕輕地,用手帕的一角按壓了一下她臉頰上殘留的淚痕。他的力道很輕,可能都沒怎麽觸及到她的臉頰。
虞幼真怔怔地看他,她在他的瞳仁裏照見了自己。
他很專注地,一點一點幫她擦幹臉上的眼淚,從眼角到臉頰,最後……
那手帕停在她的下巴尖。
像極了那骨節分明的手正托著她的下巴。
他溫熱的鼻息亦輕輕地撲在她的臉上,虞幼真緩慢眨了眨眼,準備偏過頭,然而在她避開之前,他已經退開了一步。
他側身把那手帕放到桌子上,垂著眼,沉默不語,修長的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輕點著桌麵,像是在思考什麽問題。
虞幼真有點不適應這沉默,她伸手輕輕撓了撓剛才手帕擦過的地方。
過了會,她聽到溫恂之問:“想爺爺了?”
虞幼真身形微僵,半晌,她輕輕點了點頭,複又搖頭。
“還有什麽?”溫恂之抬了抬眉梢。
虞幼真咬唇沉默。
她不知道該怎麽向他說明。
要怎麽說呢?
說她很遺憾沒有給爺爺買到那支琺琅表?
說她很難過買到了琺琅表,卻再也沒有機會送給爺爺了?
還是說,她真的很想那些愛她的,她也愛著的,故去的人們?
抑或是說……爺爺好像給她說了一個善意的謊言,他跟她說:“沒有過不去的坎兒……一覺起來,又是新的一天了。”
可是在爺爺走了之後那麽多個晚上,她都沒有睡過一個好覺,睡醒之後的每一天,她對他的思念便增多一分,痛苦也隨之增多一分。
哪裏能好起來呢?
溫恂之見虞幼真不出聲,抬眼一看,她垂著濕漉漉的眼睫,眼眶周圍還未褪紅,甚至還有卷土重來的趨勢。
怎麽看起來又要哭了?
他不由自主站直了,俯身問道:“你怎麽了?”
虞幼真低下頭,輕聲說:“沒事。”
“是嗎。”溫恂之當然不相信這說辭。
他耐心地等了會,她仍沒有要說的意思。他也知道她心情不好,不想說便不說吧,他不逼她。於是,他彎著腰,直視她雙眼,柔聲說:
“時間也不早了,要不要早點去休息?”
虞幼真聽話地點頭。他伸手揉了揉她的額發,又叮囑了她幾句,她都乖乖應下。
還差最後一件事兒。
溫恂之把那杯熱牛奶往她的方向推了推,說:
“早點喝,待會涼了。”
這回,她卻沒應聲。
溫恂之不見回應,疑惑抬頭。
虞幼真低著眼,過了許久,她輕聲對他說:“溫恂之,我好難過。”
溫恂之“嗯”了一聲,說:“我知道。”
他沒再說別的什麽。他比誰都清楚,在這種時候,她隻需要陪伴,他能給的也隻有無言的陪伴。
虞幼真沉默了許久,才又低聲說:“爺爺說沒有過不去的坎兒,爸爸也說過隻要人往前走,日子就會一天天變好的。”
她抬起眼睫,望著他,目光哀切,眼裏隱隱有水光在閃動。
“……溫恂之,這是真的嗎?”
……
那天交談過後,虞幼真的心情略好了些,但還是時常會發愣。她頻頻打翻玻璃杯,並且總是恍恍惚惚,注意力不集中,甚至會不知不覺就走到了虞老爺子下葬的墓園。
派出的司機沒在學校接到她,管家在家也沒等到她回家,溫恂之每次都快急瘋了。
在她迷路晚歸家了兩次之後,溫恂之實在是忍不住了。他找了個時間跟虞幼真好聲好氣地商量,問她能不能帶保鏢出門?
虞幼真先前也是有保鏢貼身保護的,隻是他們的氣質和外形總有些惹眼,不符合當時需要低調些的情況,她便跟趙瑞心說不要保鏢隨身跟著了,但現在形勢不一樣了,並且帶不帶保鏢其實也沒太大的區別——因為她在上課或是跟朋友聊天聚會的時候,保鏢先生都會自動自覺地給她留有一定的空間,或者直接在車裏等她,所以她也就同意了。
日子一晃又過去了幾周。
這天課間下課,坐在虞幼真旁邊的女生忽然抓住她的手,虞幼真被嚇了一跳,轉頭一看,隻見這個女生的麵色蒼白,她用細若遊絲的聲音說她肚子疼,想拜托虞幼真扶她去校醫院。
校醫院位於學校的邊緣,離教室很遠。
坐在虞幼真身邊的梁如筠聽到了,關切地望過來,主動提出來說:“那我也一起扶你去校醫院吧。”
梁如筠清楚虞幼真的狀態還沒恢複過來,也知道跟在虞幼真左右保鏢是聽從溫恂之的命令來保護她的,但畢竟男女有別,在保鏢不方便去的地方,她都會幫忙照顧一二。
“不用,不用,一個人扶我就夠了。”那女生連忙擺手道。
她的目光在接觸到梁如筠時流露出一絲的慌亂,臉色也更加蒼白了。
梁如筠還是堅持要跟著一起去,虞幼真見她臉色愈加蒼白,擔心她身體會撐不住,便直接當了地做了那個做裁斷的人,一錘定音道:“我們兩個人一起送你去,這樣也更快些。”
兩人將那女生扶出教室,保鏢見了忙快步上來詢問需不需要幫忙?
虞幼真向他擺擺手,說不用,女孩子的病大多比較敏感,有可能會涉及隱秘的婦科問題,且女孩子臉皮也薄,保鏢一個大男人來插手不合適。
保鏢不放心,跟著她們走到了校醫院門口。
走到了校醫院門口後,那女生頻頻望向保鏢,神情尷尬又緊張,虞幼真見狀,再次跟保鏢擺了擺手,讓他就停在這兒吧。
保鏢遲疑了片刻,梁如筠見狀便主動解圍說,這都到了校醫院了,也不會有什麽問題,而且她也跟著她倆一起去,讓他不要太擔心,聽梁如筠這麽說,保鏢這才終於點了點頭,但還是遠遠地綴在她們的身後。
三人進去先是掛了號,但令人意外的是原本冷清的校醫院今天來病的學生卻很多,估計她們等號還要等好一會兒,她們便尋了位置坐了下來。
那女生坐下來之後,頻頻向走廊盡頭的廁所望去,她的額角隱隱出了汗,她握住虞幼真的手,虞幼真發覺她的指尖都是冰涼的。
虞幼真順著她的目光望過去,心下了然,轉頭輕聲問她:“你是不是想去廁所?”
那女生連忙點頭。
於是虞幼真便轉頭對梁如筠說:“我送她去趟廁所。”
保鏢見狀,連忙站起來,想跟著他們過去,被虞幼真攔住了,男士不方便跟著她們去女廁。
梁如筠主動站起來說:“那我跟你們一起去吧。”
虞幼真也一手製止住她,說,“不用,我們還要留一個人在這兒等號。要不然待會過號了怎麽辦呢?你就在這兒等醫生叫號。”
梁如筠一想也是,便同意了,又跟虞幼真說有什麽情況的話跟她打電話,虞幼真點頭應好,這才攙扶著那個女生去廁所。
虞幼真將她送到廁所門口,問她能不能自己進去?那女生點頭,眼神卻略有些複雜地望著她。虞幼真被她看得奇怪,問她怎麽了?那女生卻隻是搖了搖頭,又對她勉強笑了笑,這才轉身進了廁所的隔間。
虞幼真便在外麵等她,廁所也沒有別的什麽人,她便趁著這個空檔,在鏡子麵前低眼整理了一下弄皺的衣袖,再抬起眼時,她眼睛猛然睜大了。
——她身後竟悄然站著一個魁梧壯漢!!!
鏡子裏,壯漢的目光陰鷙,對她咧開嘴笑,露出兩排白森森的牙。
她霍然回過頭去,憋在嗓子眼兒的尖叫還沒有發出來,一雙粗壯有力的手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掩上了她的口鼻!!
……
梁如筠在外間左等右等,都等不到她倆回來,眼見著就快要叫到她們的號了,她跟保鏢對視一眼,一同向廁所走來。保鏢不便進女廁,就站在門外等。梁如筠走進廁所,裏麵靜悄悄的,一個人都沒有,隻有一股揮之不去的、悶悶的潮氣。
還有落在地上的一部手機,手機屏幕已經碎成了蛛網,上麵別著的毛絨玩具也被地上的汙水浸透了。
是虞幼真的手機。
梁如筠的臉色霎時間白了,高聲叫門外的保鏢進來,與此同時,她抖著手掏出手機,在接連按錯了幾次電話號碼後,終於撥對了溫恂之的電話。
電話剛一接通,她便哭號出來:“溫先生!幼真她不見了!”
電話的另一頭。
市中心的某一幢摩天大樓的會議室內。
投影儀上正投影著某投資項目協議書的文件,除了報告人匯報的聲音外,整個會議室沒有一絲雜音。
忽然間,會議室裏響起了一聲鈴聲,參會的人頓時脊背一顫,這樣重要的會議還有人沒關掉靜音?!
“抱歉,是我的。”
坐在長桌中央的男人看了眼手機,本想掛斷,但看清來電顯示後,他揮手叫停了會議,接通了電話。
緊接著,眾人便看到,頂頭上司接通電話後沒多久,臉色便一下子沉到底了,旋即,他霍然站起身,連一句話都來不及交代便匆匆往外走。
助理跟在他身後跑了出去,甩下一句:
“會議暫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