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溫恂之說不需要虞幼真操心, 他果真安排得妥妥當當,她也樂得清閑,便隨著他安排走。
今晚的晚宴是一個慈善拍賣晚宴,上麵會有一些還算有趣的拍品, 而這個晚宴上拍賣所得到的款項將會全部用於慈善事業。這樣既有麵兒又雅致的活動頗受人追捧, 因此今晚的賓客並不算少。
二人到了宴會地點後,侍者便迅速地迎了上來, 將他們帶入內場, 徑直帶到在最靠前的那一桌上。
他們兩人外形出眾,都是扔在人群中會第一眼被人注意到的那一類人, 去哪兒都是備受注目的存在。於是,兩人甫一進場, 便有許多目光投了過來, 見到是他們眾人的麵上皆閃過一絲驚詫之色,與旁人低語。
早前, 圈中盛傳溫家家主和虞家千金的結合是利益交換,並無多少真情,想來隻是麵上過得去就好,可現如今見到他倆到場,溫恂之的手還親昵地扣在虞幼真的腰間, 站在那兒便活脫脫一對金童玉女,並不像傳言所說那樣。
對於外界這些傳言,虞幼真是有耳聞的, 但她就當做全然不知道,經過上次的事情後, 她想通了,沒必要給他人去自證自己的生活。
這回來參宴, 她瞧見了好多熟麵孔,這些人大多跟虞家有商業上的往來,趙瑞心帶她見過一部分重要的人脈關係,還有些則是去參加過她的婚禮。他們望過來時,她都對他們一一有禮地微笑致意。
忽然間,她的視線停頓住了。
鄭晉英在她不遠處,見她看過來,旋即挽著女伴向她走了過來,他身邊的女伴瞧著麵生,不像是圈裏的人。
虞幼真麵色不改,但心底卻沒忍住升起一絲煩躁。前些日子她還未婚時,鄭家看中虞家二房所掌握的資產,鄭晉英隔三差五對她獻殷勤,拒絕過後還死纏爛打,令她煩不勝煩,後來鄭晉英被溫恂之警告了之後便收斂了一些。隻是她現在再見到這人,早前那些不愉快的感受盡數地湧了上來。
她摸摸溫恂之放在他腰間的手指,心下稍安,反手也摟住了溫恂之的腰。
溫恂之感覺到她的手指突然攀到他的腰上,低頭垂眼,問她道:“怎麽?”
虞幼真麵上維持笑容,隻輕輕在牙縫中漏出一句話:“扮演恩愛夫妻呢。”
溫恂之不明所以,但很快他便清楚了緣由。
鄭晉英走到他們麵前,先是微笑對溫恂之點了點頭,然後看向虞幼真,溫聲道:“幼真,好久不見。”
溫恂之忽地開口道:“鄭少。”
聽見這稱呼,鄭晉英臉上閃過一絲不愉之色——外邊的人稱呼他父親為鄭總,叫他小鄭總。旁人那兒還能稱他一句“小鄭總”,可到了溫恂之這兒,他竟然直接降格成“鄭少”,這稱呼實在憋屈。
鄭晉英臉上的微笑淡了些,語調微冷,喚了句:“溫總。”
溫恂之對他微微一笑,開門見山道:“令尊近來可有空?”
鄭晉英一愣,霎時間他的腦子裏轉過很多思緒,他試探地問道:“溫總找我父親是……?”
溫恂之笑道:“商洽一下合作的相關事宜。”
鄭晉英心思一動,沉吟道:“或許,溫總可以先與我說說,我回去再和父親說。”
溫恂之眉梢微挑,麵上流露出一絲為難之色,他撫了撫袖口,動作優雅,禮貌又抱歉地對鄭晉英說:“此事幹係重大,恐怕有些不方便。”
聞言,虞幼真終於沒忍住側目看了一眼溫恂之,隻見他眉目清冷,光風霽月……嗯,隻是看起來光風霽月,損人都不帶髒字兒的。她抬起手,壓了壓忍不住往上翹的嘴角。
在此刻,鄭晉英的臉色也微微一變——他現在已入鄭氏工作了好幾年,他父親鄭奉儉正值壯年,大權在握,他接觸不到公司的核心,不是最終的決策人。這也是為什麽外麵的人稱他父親為“鄭總”,而叫他“小鄭總”的原因。
此事算是他的一大心病,他做夢都想把“小鄭總”前麵的“小”字給去了。
都說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溫恂之卻偏不是這樣——溫恂之剛才那句話就是在明晃晃地和他說,你鄭晉英手裏沒有權力,還不夠身份和我對話,更加沒資格跟我合作。
這話裏話外的意思當真是輕慢。
鄭晉英此刻也終於明白過來,為什麽打一照麵溫恂之就直接叫他“鄭少”了。
畢竟,一個小少爺能有什麽權力呢?
他的臉紅一陣白一陣,很想發作,又極力忍耐著。
這是溫恂之,是溫家說一不二的掌權人。
港城原來是三大家族三足鼎立,可經過這些年的發展,鄭家漸漸落後,而溫虞兩家發展勢頭正猛,其中又以溫家隱隱為首。
他是真的惹不起溫恂之。
經此一役,鄭晉英是徹底沒有了繼續聊天的興致,草草與他們二人寒暄兩句便說去別處轉轉。
溫恂之仍摟著虞幼真的腰,微微一點頭,道:“好。”
鄭晉英看看溫恂之那笑,再看看溫恂之摟在虞幼真腰間那手,他麵上還帶著微笑,心底卻冷冷地哼了一聲,帶著女伴轉身離開了。一轉身,鄭晉英的整張臉便黑成了鍋底,並把女伴的手拂到了一旁。
這當真是氣急敗壞,氣到他都丟失了社交場合裏該有的風度了。
虞幼真抬眼看溫恂之,細長的手指頭輕輕在他肩頭點了一下:“可以啊,把鄭晉英氣成那樣。”
溫恂之麵上流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驚訝,全然是一副毫不知情的樣子:“他生氣了?”
還裝呢。
虞幼真也挑眉:“你說呢?你覺得呢?”
溫恂之眉梢微抬,說:“沒有不重要的人在一旁,挺舒服的。”
虞幼真:“……”
這話她是沒法接了。
她頗有些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調轉視線看向了別處。會場內到處是衣香鬢影,她將話題岔開,一會兒說這個夫人的衣服很襯她,一會兒又說另一位小姐的耳飾頗為精巧。
溫恂之笑笑,不緊不慢地說:“你想要嗎?買給你啊。”
他的聲音清越,在嘈雜的人聲中顯得格外拔俗出眾,就好像柔軟的羽毛在她的耳廓輕輕搔過。
虞幼真突然頓住,不說話了。
溫恂之低下頭,見到她藏在發絲裏的耳朵尖兒有一點點紅。他凝視著那一點點難耐的紅,伸手輕輕地勾了勾她耳鬢亂了的頭發,他的手指無意間擦過她的下頜角和耳垂。
虞幼真渾身都是癢癢點,被這麽一碰,她一下子捂住臉側,轉頭看過去,一雙水潤潤的大眼睛瞪得溜圓。
“你在幹什麽?很癢哎!”
她的聲音本就輕而軟,此刻明明在嗔怪人,可隻是聲調高了些許,聽起來還是軟軟的,不像發難責怪人,更像嬌嗔。
溫恂之眨眨眼,很無辜地抬起手,說:“你的頭發亂了,我隻是幫你挽到耳後。”
虞幼真摸摸自己耳鬢的頭發,好像是有些亂了,她撥弄了兩下,想把它順好,隻是她心裏有點亂,反倒把原本就亂了的形狀又弄散了些。
溫恂之看了一會兒,看不下去了,他擋了一下她的手,說:“你越弄越亂了,我來吧。”
他傾過身來,伸出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指,柔軟的指腹輕輕地觸到她的額角,勾起她的發絲,一點點整理好。他的動作輕而慢,像是在對待最精巧易碎的收藏品,又或者是最嬌嫩的鮮花那樣小心仔細。
他深色的瞳仁在滿室璀璨的燈光的映照下,幹淨而剔透,能清晰地照見外界。
她在他瞳仁裏找到了自己。
就在最中心。
從始至終他都在注視著她,很認真,很仔細。一直被人用這溫柔又憐惜的眼神注視著,恍惚間,她內心生出一種很幽微且意味深長的官感來。
——他看她的目光,像在看愛人。
最親密無間的愛人。
這讓她疑心他們的關係是不是在不知不覺中變了質,又或者隻是她想得太多。
不知道過了多久,可能隻有一小會兒,也可能是過了很久,她聽到他說:
“好了。”
虞幼真微微一恍,回過神來,下意識伸手去碰自己的頭發,卻沒想到她的手指尖觸碰到了他沒來得及收回去的手。
雖然說兩人時不時會有一些肢體接觸,牽手摟腰都算是稀鬆平常的事情了,但在此刻,她的手指卻像碰到了被燒得通紅滾燙的鐵器一樣,倏然間蜷縮起來,收了回來。也是收手之後,她才反應過來,她剛才的動作太大也太不自然了,好像在躲他一樣。
她能感覺到他的視線還停留在她的身上。
她抿了抿唇,沒有側目去看他,而是盡量忽視掉心底的異樣,裝作若無其事般,重新用手理了理耳鬢的鬈發,然後把手規規矩矩地搭在膝頭上。
溫恂之以手支頤,一轉不轉地盯著她。她的膚色冷白,今天來參加宴會,也隻是打了很薄的一層底妝,完全蓋不住她一點一點變紅的臉頰。
他笑了笑,放在她腰間的手緊了緊。
虞幼真呼吸一窒,身形微微一僵,然後她慢慢地、刻意地放鬆下來,待到呼吸平穩之後,她這才看向溫恂之,以眼神詢問他怎麽了。
溫恂之將一份折頁的小冊子推到她的麵前,然後若無其事般握住她放在膝上的手。她動了動,想要從他的手心裏掙脫出來,可他無視她那點小小的掙紮,更用力握住她的手。
他揚了揚下巴,示意了一下那小冊子,說:“這是今天的拍品,你看看有什麽想要的。”
虞幼真掙紮無果,便幹脆由他握著,她用另一隻手翻看今晚即將競拍的物品。
今晚拍品的種類眾多,她翻了一遍,並沒看到有什麽特別抓眼、特別喜歡的拍品。她看向溫恂之,剛想詢問他有沒有什麽喜歡的,卻眼尖地發現他的目光似乎是落在其中一件拍品上。
她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那是一幅畫,名字叫《童年》。
這幅畫是受資助的孩童畫的,筆觸很稚嫩,畫麵也很簡單,主體並不多。占據畫麵正中間的是一顆樹冠很大的樹,枝幹粗壯,上麵係著一個秋千,秋千上坐著一個小孩兒,後麵還有一個小孩兒在推秋千。
她愣了愣,這幅畫……
他偏頭看她一眼,笑著說:“是不是有點像?”
“是挺像的。”虞幼真回答道。
他捏了捏她的指尖,“我們拍下來吧。”
虞幼真看著他,點一點頭,說:“好。”
溫恂之對這幅畫是勢在必得,但他們拍這幅畫的過程卻曲折。
輪到拍賣這幅畫的時候,溫恂之舉了牌,其他有意向要拍這幅畫的人見他舉牌,大多數都很快便放棄了,就算是有強烈想法想要買下的人,在多喊過幾次價格,見溫恂之還是沒有放棄,也都紛紛收手了。一幅畫而已,不必要和這位大人物對上。
上麵的拍賣官敲拍賣槌,敲到第二下時,他的眼睛忽然一亮,他揚手示意了一下後方,道:“有先生再次出價了——58萬!”
虞幼真扭頭看去,恰巧看見鄭晉英收起手上的牌,是鄭晉英在和他們競價。鄭晉英見她回頭,他還對她笑了一笑,笑容得體,完全看不出來他剛才被氣得內傷的樣子。
場內嘈雜起來,眾人紛紛低聲交談。剛才這幅畫馬上就要塵埃落定了,偏偏在拍賣官要敲下第三錘的時候,這位鄭家的小公子跑出來競價,說不是拆台,都沒人會相信。
而被拆台的當事人,溫恂之卻麵色平靜,他再次舉起牌。
這幅畫本就是兒童的畫作,並不是有名畫家的作品,因此起拍價僅僅定了一萬元,按“二五八式”競價階梯加價,本以為競價至五十多萬已經算高,但此刻他這次卻直接“跳一口”,一口氣加了一百萬。
現在這幅畫作的競拍價已經是遠超預期能拍出的價格。
場內安靜了片刻。
拍賣官高聲道:“158萬,一次!”
鄭晉英咬牙,再次舉牌。
拍賣官高舉手中的拍賣槌:“160萬!”
溫恂之麵不改色,繼續舉牌,價格再次跳高,這次又是加價一百萬。
鄭晉英的咬肌**,兩百來萬是不多,他可以拿出來,但是他確實也沒有必要為了爭一口氣,為這幅拙劣簡單的畫作付出兩百多萬。
“260萬!”台上拍賣官目光逡巡全場,舉起拍賣槌。
“260萬,兩次!”
“260萬,三次!”
一錘定音。
“恭喜溫先生拍下這幅《童年》,非常感謝您!”
掌聲雷動中,溫恂之側過頭,用餘光冷冷地瞥了一眼麵色鐵青的鄭晉英。
後續的拍品倒是進展得異常順利,宴會散去後,好巧不巧,他們兩撥人又在門口相遇了。
當時,虞幼真和溫恂之正在門口等司機開車過來。
時值深秋,雖然港城靠近熱帶,全年高溫,秋日晴和,但在深秋的夜晚,起了風,還是有些許涼意。
虞幼真今晚穿著頗為莊重的無袖禮服,肩膀手臂都是裸`露在外麵的,溫恂之觸見她的臂膀微冷,便將他的西裝外套的扣子解開,打算給她披上擋風。
便是在這時,鄭晉英從裏麵走了出來。他走得飛快,他的女伴穿著高跟鞋跟在他身後,險些摔跤崴腳。走到門口,鄭晉英看到虞幼真和溫恂之兩人,他的腳步一頓,原本陰鬱的臉一僵,硬生生擠出個微笑。
“溫總。”
溫恂之目光在他臉上淡淡滑過,隻微一點頭,並沒有出聲回應。他脫下西服外套,披到虞幼真的肩上。
這是徹頭徹尾的無視。
鄭晉英咬緊後槽牙,麵上露出一個皮笑肉不笑的笑容來:“哦,我還沒恭喜溫總今天競拍成功。”
聞言,虞幼真眉頭輕輕一皺。
“現在也不遲。”溫恂之淡淡道,眼也不抬一下。
他正專注而細致地給虞幼真整理衣服,他外套太大,她穿著其實不合身,整理完之後,他低眼望她,聲音語調都放輕放柔了,問道:“現在還冷嗎?”
虞幼真對他笑笑,說:“不冷了。”
鄭晉英:“……”
看到他沒追求到的人肩上披著情敵的外套,還在他麵前大秀恩愛,真是看得人心肝脾肺都難受不已。
鄭晉英的視線在虞幼真身上停留了兩秒,忽然出聲道:“可惜了,我也很喜歡那幅畫的。倘若我說,我現在願意出高價收購,請問溫總是否能割愛?”
聞言,溫恂之終於抬起眼,分給鄭晉英一個眼神,他望著他笑了笑,像是聽到什麽滑稽的笑話似的。
“鄭少,我像是缺錢的人?”
鄭晉英一窒,說:“我不是這個意思。”
溫恂之眉梢微挑,麵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來,“那鄭氏是覺得溫氏現金流吃緊,想要慷慨解囊,襄助一二?”
這話更不能接了,鄭晉英額頭上出了汗,連忙擺手道:“我絕對沒有這個意思!”
溫恂之收斂住麵上的笑意,望向鄭晉英的眼神變得清冷且淡漠,他不笑時,有種拒人於千裏之外的、鋒利的冷感,亦像極了某種危險的猛獸。
鄭晉英被他用這樣的眼神盯視著,剛才那鼓脹的勇氣像被針紮了的氣球一樣,全泄光了。他後知後覺地感到了一些害怕,漸漸起了一身冷汗。
可溫恂之卻忽然又笑了,溫聲道:“我開個玩笑,鄭少怎麽還當真了?”
鄭晉英擦擦額角的汗,連聲喏喏,不敢再多說幾句。
溫恂之嘴角噙著笑,向鄭晉英走近,親熱地伸手拂去他肩上並不存在的灰塵,他偏了偏頭,附在他的耳邊,用隻有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一字一句地說道:“收起你的小心思。”
“我的,就隻能是我的。”
說罷,溫恂之拉開與他的距離,鄭晉英心跳一頓,抬起眼看向麵前這被稱為“活閻王”的男人。
他分明是笑著,但眼底卻極冷極沉。
鄭晉英感覺如墜深淵,在瑟瑟的秋風裏打了一個寒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