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二天一早, 虞幼真就抱著資料去溫恂之的書房找他了。他一向起得早,虞幼真過去的時候,書房的門是開著的,他正站在窗前給助理打電話處理工作。
虞幼真站在門外耐心等他打完電話後, 才抬手敲了敲門。聽見敲門聲, 溫恂之轉過身來,一見到是她便笑了起來:
“進來吧。”他說。
見她手上抱著厚厚一遝資料不方便, 溫恂之把椅子拉開來, 比了個手勢請她坐下。剛坐穩,她就聽見他說:
“來, 跟我說說你的問題。”
知道他忙,在來找他之前, 虞幼真已經在心裏打過腹稿該怎麽說, 聽他這麽講,當下就點了點頭, 開始講她的論文選題。
剛開始時,虞幼真還有些擔心和忐忑,畢竟在他麵前她這些問題可能會略顯幼稚,但溫恂之坐在她對麵,十指交叉置於桌上, 聽她說話時神情認真而仔細,不時會微微一笑或是點一點頭,就像是對她的肯定那樣, 她便越說越順暢,很快就說完了。
溫恂之:“就這些嗎?”
虞幼真乖巧地點點頭。
溫恂之沉吟片刻, 他的手指在椅子的扶手上輕輕敲打了幾下。
“第一個選題略顯老舊,在我還在上學那會兒, 相關的研究已經相當豐富了,如果要選這個選題的話,你可能還需要再挖掘一些新的角度。倒是第二個選題和第三個選題還有些可以挖掘的空間,不過這兩個一個是實證分析,一個是案例分析,你更偏向於選哪個呢?”
虞幼真眨眨眼,老實說:“這個我還沒有想好,如果我要去寫案例分析的話,那我肯定要去相關的企業去觀察一下才寫得出來。”
溫恂之便笑著說:“這個問題不大,主要是看你想要做哪一個論題。”
虞幼真思考了一下,眉頭漸漸皺了起來。這兩個論題都有一定的難度,也都有些麻煩。倘若是做自己喜歡的事情便也就罷了,但現在做的事情是她不怎麽感興趣的,但又因為學業要求不得不去做,便顯得格外痛苦,隻想一下都覺得渾身抗拒。
她歎了口氣,愁眉苦臉地說:“我不知道……我可能還要再想一想吧。”
她鮮少露出這樣子的神情,溫恂之看著好笑,便打趣道:“有這麽煩麽,瞧瞧我們幼真的臉都皺成苦瓜了。”
虞幼真很想說是,但在溫恂之麵前說不想學習有種微妙的恥感——這顯然她很不思進取,但她是最不能不思進取的,所以她還是什麽都沒說,隻是憂鬱地、深沉地又歎了一口氣。
她說:“其實也還好啦。”
話雖如此,她的表情卻壯烈得像要去上刑場一樣。她耷拉著一張小臉,收拾好她帶過來的東西,準備回去好好琢磨一下該選哪一個論題。她剛把文件都抱到臂彎,還沒站起來呢,就被溫恂之叫住了。
他敲敲椅子的扶手,一雙狹長的鳳眼自下而上的眺著她。
“去哪兒呢?”
虞幼真眨眨眼,說:“啊?我回去琢磨一下論文的選題呀?”
溫恂之眉梢微挑,揚了揚下巴,示意了一下他對麵的座位,又敲了一下扶手,說:
“坐。”
虞幼真歪著腦袋看他,不明所以。
溫恂之:“……你在這兒不能琢磨嗎?”
虞幼真很實在地搖搖頭。
溫恂之:“……”
虞幼真眨巴眨巴眼睛,抱緊手中的書本,說:“恂之哥,沒事的話,那我就先回去嘍?”說完她的腳步便抬了起來,作勢便要往外走。
溫恂之見她是真要走,伸手勾住她的衣袖。
虞幼真回頭看他:?
溫恂之看著她,沒有說話。
“怎麽了?”她又問。
溫恂之抿了抿唇,他忽然抬起手,將另一隻手放到自己的脖頸上,眉頭輕皺,說:“我脖子突然不太舒服。”
虞幼真以為他真的有事,關切地俯下身來:“脖子疼嗎?”
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盯著他的脖頸看了又看,她的臉龐湊得極近,連臉上細幼的絨毛都看得見。
溫恂之移開視線,他清了清嗓子,說:“昨晚可能是落枕了。”
虞幼真“哦”了一聲,她把手裏的書放下來,說:“那……要我幫你按一按嗎?”
以前她在家落枕後,趙瑞心也會幫她按一按,按過之後會舒服一些。
溫恂之眉梢輕挑,看向她的目光顯然有些意外,很快他便笑了起來,從善如流地說:“那就麻煩幼真了。”
虞幼真繞到他的身後,活動了一下指關節,把手心搓熱了,才小心翼翼地貼到他的脖頸上他是給他按。她的指腹很柔軟細嫩,像溫潤的軟玉,不輕不重地在他的肩膀和脖頸間按壓,力道適中。
“這樣子會感覺好一些嗎?”她輕聲問他。
她身上清淡的香氣縈繞在他的鼻尖,溫恂之“嗯”了一聲,想換一個姿勢,卻沒料到微微一動就碰到了她柔韌的小腹,像陷入了一團馨香的棉花裏。
她低呼一聲,在他脖頸間按壓的手指一下失了力道,倏地一重:“你別動啊!”
溫恂之動作一僵,沒再動了,同時也更真切地聞到了她身上的味道——是很好聞的玫瑰的味道,像清晨開放的第一朵玫瑰花苞,還冒著濕漉漉的水汽。
“你去哪兒學的?”他的聲音有點啞。
“啊?你是說按摩嗎?”虞幼真問。
溫恂之“嗯”了一聲。
虞幼真說:“以前我睡覺不老實,會落枕,我媽她會在我落枕之後幫我按,後麵她工作比較忙,我看她也經常腰酸背痛的,就去跟按摩老師學了兩招。怎麽樣?我按得不錯吧?”
她語氣有些得意,活像個邀功的小孩。
溫恂之失笑,不吝誇獎道:“按得很好。”他話音微微一頓,狀若無意般提起來,“對了,你剛才因為畢業論文論題的事情不開心嗎?”
虞幼真在他脖頸間按壓的動作停了一下,說:“也沒有不開心了。”
“你看著興致不高。”他點出來。
她沉默了片刻,輕聲說:“因為我不是很喜歡現在的專業。”
溫恂之“嗯”了一聲,問:“然後呢?”
“所以……去做跟現在專業相關的事情吧,總是會有一點抗拒,會有點累。”她笑了一下,又說,“不過抗拒歸抗拒,我會回去好好思考一下選哪個論題,然後好好完成這項任務的。”
她都沒有意識到她將完成論文稱之為任務。
任務這個詞聽起來多少帶著一些強製的意味,漠視了一些個人的意願,逼不得已,必須要去做,必須要完成。
溫恂之沉默了片刻,伸手握住她的手。
虞幼真愣了愣,問他:“怎麽了?”
溫恂之搖搖頭,拉了一下她的手,示意她坐到了自己對麵。虞幼真雖然不明白他是什麽意思,但還是照做了。
溫恂之握著她的手,手指慢慢地摩挲了一下她的手背,思忖片刻後才開口道:“我想到了一件事情。”
虞幼真:“什麽事?”
他慢慢地說:“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我去某個大學做了一次分享,分享結束後是提問環節……”
……
台下好多人舉手,主持人點了位同學起來回答問題。那位同學攥著話筒,顯然有些緊張,但是表達得很清晰。
那位同學說:“今天想請教溫老師的問題比較personal。是這樣的,我現在就讀商科,考試可以拿很高的GPA,但是我本人卻真的不愛我的專業,也不喜歡我們專業的氛圍,一想到我以後要從事這個行業,就非常痛苦非常內耗。”
溫恂之盡可能地回憶著他的表達,“他問我,他喜歡的專業沒什麽前途可言,他也不可能放棄投入了那麽大成本的商科,但是他確實對此感到非常迷茫,他想請問我是否能給他一些建議。”
虞幼真聽著,睫毛顫了顫。
她輕聲問:“那你是怎麽回答他的呢?”
溫恂之的眼角微彎,戲謔道:“嗯……我當時對他說,‘我現在替你祈禱科任老師不在現場。’”
虞幼真沒想到是這樣的轉折,她愣了一下,然後笑起來。
溫恂之也望著她笑,說:“當時全場哄堂大笑,那位同學也笑了起來,等他們笑完之後,我和他說。”
“人們首先需要解決低層次的需求,才能去滿足更高的需求。如果你想逃離的意願確實異常高漲,我建議你積攢下足夠的資源,再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
虞幼真聽著,慢慢地點了點頭,這其實也是她之前選擇從藝術類轉商科的原因。
然而,溫恂之話音一頓,話鋒卻驀然一轉。
“但那僅僅是是對他的建議。”他說,“那位同學之所以那樣困擾,是因為他的資源有限,容錯成本很低,需要非常謹慎地做選擇。”
“但幼真,你不一樣。”
他握著她的手,他手心的溫度傳到她的指尖。
“你所掌握的資源足夠支撐你去做更多的嚐試,去試探你人生的邊界,退一萬步來說,就算是做最壞的打算,你也不會一無所有。”
“人生就這麽短短數十載,別往自己身上背太多東西。再說呢,還有我,你怕什麽。”
虞幼真怔怔地看著他,心跳倏然間漏了一拍。
他望著她的眼神很軟,像**漾的水波,他笑著伸手點了一下她的鼻尖:
“開心點,嗯?”
虞幼真的鼻尖微酸,點了點頭。她抿了抿唇,點了點頭,覺得這不夠,又重重地“嗯”了一聲。
溫恂之見她眉頭漸漸平展,問道:“現在你的心情好點了嗎?”
“好多了。”她小聲說,“謝謝恂之哥。”
溫恂之便笑著揉了揉她的額發,說:“說謝就生分了。幼真要是真想謝我,晚上陪我去參加個慈善晚宴吧。”
虞幼真“啊”了一聲,忽然想起來這應當是他們婚後第一次攜手出席活動,她一下子緊張起來,一疊聲地問:“這個晚宴有什麽著裝要求嗎?我是不是要開始準備了?”
她這幅如臨大敵的樣子瞧著真是可愛極了,他笑著寬慰她:“不必緊張,我會安排好的。你就當去散散心好了。”
不知為何,聽他這麽一說,她真就放下心來。她抱著自己的東西,站起來說:“那我就先回房間去了。有什麽情況,恂之哥你跟我說一聲就好。”
溫恂之笑著點頭。
等她走了之後,溫恂之在原處坐了一會。
他的目光不經意看向窗外,恰巧看見園丁正在樓下花園裏修剪植物,他手裏拿著一把很大的花藝剪子,把泛黃的、枯萎的,還有旁逸斜出的枝條都盡數剪了去,他挪開身,玫瑰開得正好。
它的花瓣在風中輕顫。
他凝視著那朵玫瑰,嘴角流露出一絲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