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他們的婚禮辦得極大, 持續三天三夜,賓客如雲。他們每天都需要花極大的精力去招待客人,每天都在打著圈地敬酒應酬,盡管有虞幼真這個方法幫忙躲避一二, 少喝一些, 但是客人這樣多,還是有逃脫不了的情況, 因此溫恂之不免多喝了一些。
婚禮終於結束的那一天, 溫恂之還是喝醉了。虞幼真搬不動他,還是萬文東幫忙架著他上車的。
“那我就把你們送到這兒了。”萬文東把溫恂之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拿下來, “你們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
虞幼真很感激他,她原先和萬文東不熟, 這幾天辦婚禮兩人的交集變多, 在敬酒時萬文東這個好兄弟還會幫溫恂之擋擋酒,要不然溫恂之隻會醉得更厲害 。
她說:“嗯嗯嗯, 謝謝萬總。”
萬文東一聽他這稱呼,便看著她笑了起來:“幼真,你這也太客氣了。你都和恂之結婚了,咱們就是好朋友了。好朋友之間還叫萬總呢?叫我萬文東或者文東都行。”
虞幼真便也笑,她從善如流地改口:“謝謝文東哥。”
萬文東聽這稱呼, “哎”了一聲,笑道:“這才對嘛。”
時候也不早了,虞幼真回頭望了望醉倒的溫恂之, 說:“那文東哥,我們兩個就先回去了, 有什麽事情就再聯係?”
萬文東笑著說:“好,回到後報個平安。”
虞幼真笑著應下, 萬文東後退了一步,幫他們把車門合上。
正當虞幼真關上車窗,準備吩咐司機開車時,萬文東在外麵又叫了她一聲。
虞幼真看到他的臉色不知何時變得有些沉凝,她把車窗搖下來,問:“怎麽啦?文東哥?”
萬文東沉默了片刻,沒說話。這倒讓虞幼真感覺到有些不習慣,這兩天的交集讓她多少了解一些萬文東的個性,他是一個善於交際的、外向的人,現在他忽然換了這麽一張嚴肅的臉,倒讓她也下意識認真起來。
他沒開口,虞幼真也不催他,隻耐心地等著。
過了會兒,萬文東像是想清楚該怎麽開口了,他慢慢說道:“這個話由我來說不太合適,但……這幾天,作為恂之的朋友,真的很感謝你。”
虞幼真愣了一下,他怎麽突然跟她說這些?正在思索應該怎麽回應時,她又聽見萬文東繼續說道:
“前些天你讓我換酒,我真的是意外,又為恂之感到高興。我在那之前其實也是攔過他的,但他沒聽,他跟我說,這樣的場合不喝不敬重。
“可是這家夥的胃也是真的不好,因為早些年……你也知道的,他不得已要需要出去應酬,沒日沒夜地應酬。那會還有人故意刁難他,很樂意看到這樣高高在上的、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大少爺也有誌時窮困,狼狽潦倒的一日,非逼著他飲酒,後麵喝得太凶把胃喝壞了。
“他不是一個喜歡把這些事情掛在嘴邊的人,所以幼真你可能不知道……”
虞幼真沉默地聽著,她確實不知道這些事情。
他話音微頓,像是在思考應該怎麽繼續往下說,良久,才又鄭重道:“其實還有些話,我也想和你一起說了,但是想來想去還是算了,這些話我來說更不合適了。總之,我隻想說,幼真,你對恂之來說真的非常重要,謝謝你照顧他。”
虞幼真笑了笑,語氣誠懇地說:“他是我先生,我會好好照顧他的。”
萬文東望著她,也笑了一下,他沒再說什麽。他想,他可能聽懂了她的言下之意——因為溫恂之是她的先生,所以她理所應當會去做這些事情,這是她的份內之事。
那麽,倘若換一位先生,是不是也可以因為先生這個身份對其他人也這樣好呢?
萬文東不知道。
但他了解溫恂之,他想要的不是這樣的。
在回家的路上,溫恂之一路睡得很熟。虞幼真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他的臉上。車子在公路上飛馳,車窗外漏進來的燈光落在他的身上,臉上,一明一暗相互交替。
他睡著了,很安靜。
她可以光明正大地看他。
他的手撐在額角,不像是睡著了,倒像是在沉思;臉色很白,眼睛安靜地闔著,長長的眼睫蓋住那一雙素來平靜深邃的眼睛;眼底有一層淡淡的青黑色。
她發現,就算是在熟睡的時候,他的眉頭也是微微皺著的。
他是不是夢到了什麽?
為什麽在睡著之後,眉頭還是皺著的?
是夢到了以前的事情嗎?
剛才萬文東說的那些話仿佛在耳邊重播:
-“那會還有人故意刁難他,很樂意看到這樣高高在上的、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大少爺也有誌時窮困,狼狽潦倒的一日。”
-“他不得已要需要出去應酬,沒日沒夜地應酬……後麵喝得太凶把胃喝壞了。”
-“他不是一個喜歡把這些事情掛在嘴邊的人。”
萬文東說她可能不知道這些事情,實際上她也確實不清楚這些事情。
溫家發生大變故的時候,溫恂之二十多歲,她才十幾歲。那會兒她還是泡在蜜罐裏的小公主,每天過在雲端之上的生活,根本不懂得人間疾苦——隻知道喜愛的溫伯伯去世了,月貞阿姨成天以淚洗麵……溫家內鬥得厲害,恂之哥哥變得很忙,並且,越來越忙。
她因為溫伯伯過世哭了好多次,她也十分悲傷和難過,但是失去至親的悲傷永遠無法感同身受……直到她自己也經曆了相似變故。
那是一種長達經年的恍惚與餘震。
時至今日,她還是時常會有一種記憶錯亂的感覺,總是分不清楚現實和願望,這種巨大的期望的落差……隻要想起來一次,就疼一次,折磨得人喘不過氣來。
如果不是還有爺爺和媽媽,她都不知道應該要怎麽撐過來。
可溫恂之幾乎什麽都沒有。
當年他二十一歲,正值碩士畢業的關口,得知爺爺病重去世,父親車禍,匆忙趕回國後,飛機落地後,迎接他的是父親不治身亡的消息。再然後,整個溫家大房的重擔都落到了他一個人的肩上。
她不敢細想,當年他是怎樣過來的。
虞幼真看著他皺起的眉頭,輕輕地歎息。
她遲疑地探出指尖,想要撫平他眉心的褶皺,卻在即將觸碰到他的時候又停住了,慢慢收回了手。
還是別弄醒他了。
汽車繼續平穩地向前行駛,在拐彎的地方,經過了一條減速帶,車內的人隨之震了一下。
剛才溫恂之還維持著坐姿,這會兒,他以手撐著額角的動作也因為這意外的一震變鬆散了,眼見著他的額頭就要磕到車窗玻璃,虞幼真也顧不得其他了,連忙伸出手去墊著。
他的額頭輕輕觸到她的手心,這樣大的動靜,他竟然連眼睫毛都未曾顫一下。
他是真的睡得很熟。
虞幼真小心翼翼地扶著他的頭,讓他靠在自己的肩上睡。他的頭靠著她,沉甸甸的。
她恍然間想起,她以前也曾靠著他這樣睡過。
那是個晴朗的春日。
沿路的蒲公英開著嫩黃的花。前排父母在開車,笑著聊天。她坐在後排,一邊聽著父母談天說地,一邊像沒長脊椎骨一樣挨在他的肩頭。
車窗大開。
她微闔上眼,和煦的春風送來一點幽微的花香。
睜開眼一看,是幾片嫩生生的、不知名的花瓣隨風飄進他們的車裏。他拾起那花瓣,晃動著花瓣的尖尖,輕輕地點了一下她的鼻尖。
那會兒他們還很小,沒經曆過命運的轉折。
現在想起來都是好久之前的事情了,長大之後,結婚之前,他們已經有許多年沒有這樣親近過了。
前方隱隱露出他們婚房的輪廓,虞幼真收起四散的思緒。車慢慢停在家宅的一盞路燈旁,她低頭望了一眼溫恂之,不知道什麽時候,他眉間的褶皺已然平展,嘴角甚至彎起了一個若有似無的弧度。
她想,這次是做了個好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