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那天晚些時候, 趙瑞心就派司機把虞幼真從新居接回了虞家大宅,因為按照計劃,虞幼真第二天會從虞家的大宅出閣。
翌日。
跟上次領證那天一樣,天剛蒙蒙亮, 虞幼真就被叫起床化妝打扮了, 但正式婚禮這一天遠比那一天領證時更加繁瑣,更加細致。
等她差不多梳洗打扮完成, 外麵天光已經大亮。
不多時, 接親的隊伍已經到虞家大宅底下。一長串的豪車排得像長龍一樣,從虞家的門口等一直排到了拐彎的地方, 隱沒在拐角處。
安保人員走上前去拉開為首的勞斯萊斯的後車車門,一個男人彎腰屈腿, 從車內跨出來。他考究的、鋥亮的皮鞋輕輕落在地上, 被起此彼伏的閃光燈照得更亮。
自從溫家家主結婚的消息公布後,港城人都在翹首以盼的今天這場世紀婚禮, 已經有不少媒體提前在沿途埋伏,試圖搶到第一手最刺激最勁爆的新聞。
男人似乎早就對菲林免疫,他清冷的眸光環視了一眼周圍,側臉對跟在他身旁的伴郎萬文東低聲耳語了兩句,旋即便在安保人員嚴密的保護下, 徑直入了虞家的大宅。
一路暢通無阻。
溫恂之身份貴重,接親前的遊戲原本也隻是打算走個過場。一行人便這樣一路殺到新娘的房間麵前。房間門口擋著一排伴娘,笑著說, 她們這關可沒那麽容易過,問題要回答正確的才能成功接走新娘子。
伴郎團的眾人一聽, 也精神了,在伴娘團拋出問題時, 一個個的都摩拳擦掌爭當第一,試圖在大老板麵前一展身手,但卻溫恂之輕飄飄攔下。
“我自己來。”
然後,大家就眼睜睜地看著——他就獨自一人,若烹小鮮般,迅速殺穿了整場遊戲。
梁如筠今日也是虞幼真的伴娘,她本以為這位一直斯文得體的溫先生會自矜身份,放不下身段玩遊戲,卻沒料想到,不管伴娘出什麽樣的難題,溫恂之都一一接下,問他什麽就答什麽,絕無二話。
從始至終,這位溫先生都是一副從容的模樣,不管是什麽問題,天文地理、古今中外、數理文史哲……這些問題拋出去後,不過少許時間,他就能給出準確無誤的答案。其思維之敏捷,反應之迅速,令在場眾人暗自心驚咋舌。
在所有問題都答完之後,他對她們伴娘團露出了一個斯文且矜持的微笑:
“還有麽?”
他的言行舉止都很禮貌,但這句反問卻給她們一種輕慢的感覺,仿佛對他來說,她們精心設計的準備的問題不過是小菜一碟,甚至可以說是簡單得就如同吹落一粒灰塵。
伴娘團的各位見此情形,都被激起了好勝心,想逮著這千載難逢的好機會給他點顏色瞧瞧。
文試不行,那就來體力比拚!
她們嘀嘀咕咕許久,統一了意見,一致指向伴郎團裏最魁梧高大的那位伴郎,朗聲提出要求道:“那請新郎單腳獨立,抱起這位伴郎!”伴娘清脆的聲音回**在廳堂裏。
溫恂之挑了挑眉,剛剛應下來,便從裏麵房間突兀地冒出一個清泠泠的女聲,“不可以!”
聽到她們這個要求,虞幼真內心一緊。她連婚鞋也顧不上穿,在工作人員“哎”的疑惑聲中,匆忙從**跳下來,光著腳快步走到門口。
溫恂之聞聲抬起眼,他微不可查地恍了恍,目光微微變沉——她現在穿著一套中式的金絲刺繡龍鳳褂,直筒的裁剪把她的身形勾勒得纖細而高挑,滿繡重工的龍鳳褂將她整個人襯托得明豔動人,又端莊大氣。
隻是她現在似乎有點羞窘,扯了一下裙擺,想蓋住腳。那雙腳白生生的,腳趾頭還微微透著一點點粉色,在旁人的注視下,羞怯地縮了一下。
虞幼真剛才也是著急了,走到門口發覺大家都向她看過來,視線下落,落到地上——她裙擺下一雙光裸的足。
她猛然意識到自己此刻光著腳很不合社交禮儀,便尷尬地想扯過裙擺蓋住自己的腳背,但這龍鳳褂並沒有富餘布料,下擺不夠長。
她隻好尷尬地、慢慢地往後退,把身形藏在門後,然後扒著門框,隻探出個小腦袋,很認真地對門外的眾人說:
“不能讓他抱伴郎,我不許他抱。”
說著,她還很嚴肅地看了一眼溫恂之。
這一幕落在梁如筠眼裏,她登時倒抽一口氣。
我勒個乖乖!
之前不知道幼真和溫先生是一對的時候,梁如筠覺得他們就是純純兄妹情,知道他倆是一對後……她是怎麽都看不出來幼真這麽乖這麽聽話的小姑娘,居然也會這麽強勢的。原來她對溫先生的醋勁兒這麽大的嗎!
她看看幼真這回護的態度,堅定的眼神,兩人勾勾纏纏的曖昧氣氛……好了!她明白了,沒有別的原因!隻有一個解釋!那就是——
她
真
的
超
愛
!
另一位當事人溫恂之接收到虞幼真的眼風警告,低低地笑了聲。
虞幼真急眼:“你笑什麽……”
她話音未落,便感覺一陣天旋地轉——她整個人被溫恂之抄了起來,結結實實抱在懷裏。
“哎你!”
溫恂之低眼看她,她似乎被他嚇得不輕,細細的、秀氣的眉毛擰成了一個結,睫毛都在顫抖著,像振翅欲飛的蝴蝶。
“不行!你快放我下來!”她往他的腳踝處望了一望,小聲地和他說。
她輕得像隻小貓咪,根本不重。他偏不放,輕笑一聲,有力的臂膀勾著她的膝蓋彎,還向上顛了顛。
虞幼真低聲驚呼,他身量極高,她被他抱著,離地也很高,要真摔下去不死也得半殘,嚇得她連忙閉眼環住他的脖頸。等到她再次聽到他低沉的笑聲,她睜開一條縫探查情況,卻正正好對上他含笑的、戲謔的眼睛。
見她的眼神茫然了一瞬,他低聲笑了起來,結實的胸膛震動著,顯然是因為惡作劇奏效了而感到愉悅至極。
虞幼真:?!
發現一切隻是虛驚一場,她氣得當場擰了他一把。
溫恂之一點兒也不生氣,朗聲笑著將她抱入房間裏中。
廳內眾人發出此起彼伏的起哄聲,說著喊著些什麽“哦哦哦哦——”“百年好合”“早生貴子”的話。更有甚者,雙手圍攏,放在嘴前,大聲說:
“哎呀!你們這些怎麽回事啊!怎麽能讓新郎去抱伴郎呢?這成何體統!結婚這天,我們的新郎,當然隻能——抱——新——娘——子——咯——”
話音未落,在場所有人一起大聲哄笑起來,廳堂裏外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溫恂之亦笑著側目望她。
虞幼真本就聽得麵紅耳赤,看到他這幅“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模樣,頓時更羞惱了,嫌剛剛擰的那一下不夠解氣,又狠狠地揪了他好幾下。
溫恂之被她擰了好幾下,依舊麵不改色,甚至還低聲笑了起來。
虞幼真內心隱隱崩潰,這都是些什麽人呐!
都太壞了!全是壞蛋!大壞蛋!
梁如筠全程姨母笑,像個吃瓜群眾一樣圍觀小夫妻的小互動,在內心瘋狂尖叫:
嗑到了磕到了!
嗚嗚嗚嗚真夫妻磕起來就是百無禁忌!
知道她臉皮薄,會不好意思,溫恂之後續沒再繼續捉弄她,而是穩穩地將她放在了**。
他的手掌順著膝蓋彎向下順她的裙擺,順勢托住她光裸的腳。他的手掌是溫熱的,相觸時,溫度似乎也從他身上傳過來,還越來越高,一直燒到臉上去。
虞幼真小聲說:“好了好了,我要去穿鞋了。”
她動了一下,卻被溫恂之輕巧地圈住她細瘦伶仃的腳踝。
“鞋呢?”
他眼風往旁邊掃了一下,萬文東就麻溜地把那雙婚鞋拎過來給他。
虞幼真:……你要不要響應得那麽迅速?
感受到她隱隱帶著怨念的目光,萬文東一掃最初見麵時的模樣,咧著一排整齊的白牙大喊了一聲:“弟妹好!”
這一聲差點沒把虞幼真送走。
虞幼真緩緩露出一個僵硬的微笑:“……你好。”
她記得這位萬文東萬總自我介紹是溫恂之的好友兼下屬,聽他喊的這一聲弟妹,大約他是比溫恂之年歲大些,叫她一聲弟妹其實也沒什麽問題,就是她一時半會兒還真沒法適應這稱呼。
萬文東才不知道她內心別扭呢,自從虞幼真應了他一聲“弟妹”,他就一疊聲地叫著“弟妹”,弟妹長弟妹短的,比如說:弟妹你要不要喝水?弟妹你熱不熱我給你扇扇風啊?弟妹你今天心情怎麽樣?是不是很不錯?
好多沒必要的事情都要喊她兩聲弟妹,簡直讓她懷疑這位萬總是在沒話找話說。
溫恂之掃了萬文東一眼,心知肚明,這家夥是欠癮犯了,他淡淡說了句,眼含警告之色:
“行了,別貧了。”
大老板發話了,萬文東也隻能住嘴,遺憾沒能當夠“哥哥”的癮,占更多溫恂之的便宜。
虞幼真今天的婚鞋很高,Jimmy Choo的婚鞋,很好看,但是跟高得快能戳破天,走起路來很難受。她剛站起來,就差點崴腳,溫恂之連忙扶著她,他低眼看看她腳上那雙高跟鞋,尖銳的細跟,絕對的美麗刑器。
“難受嗎?”他低聲問道。
虞幼真點點頭:“嗯,有點。”
她還在念書,去學校會穿得比較樸素大方,平日裏穿高跟鞋的時候不多,再說了,她的學校坐落於山上,讓她穿高跟鞋走上坡路,那也是決不可能的。
聞言,溫恂之半蹲下來——他握住她的腳腕,幹脆利落地脫了那雙高跟鞋,放到了一邊。
虞幼真不明所以:“哎?你幹嘛?”
溫恂之仰頭看她,眼角微彎,說:“難受就換一雙鞋。”
旁邊的伴娘適時遞過來一雙平底鞋,婚禮當天為了避免出岔子,一齊準備了很多備用的選項。
於是,他就著這半跪的姿態,接過那雙平底鞋,為她穿上,動作細致而輕緩。
她的指尖抵在他的肩頭,看著他低頭為她穿鞋,忍不住恍了恍神。
換好後,虞幼真對著鏡子左右照照,平底鞋確實是要比高跟鞋舒適許多,就是沒那麽好看。
直到要去給長輩們敬茶了,虞幼真還有點遺憾今天不穿高跟鞋,她會不夠好看。聽到她的顧慮,溫恂之捏捏她的指尖,寬慰道:“今天行程太滿,穿高跟鞋會累壞的。”
他話音少頓,再開口時,他的語氣染上了淺淺的笑意:
“不必擔心,你一直很好看。”
沒有女孩子是不喜歡聽到誇獎的,明知道他現在是在寬慰自己,虞幼真還是開心了一下,不再過分計較自己穿平底鞋是不是好看的這個問題。
溫恂之見她重新開心起來,也笑著說:“走吧。”
是時候去敬茶了。
兩人攜手走到客廳,長輩們早就在客廳等兩位新人了。虞老爺子坐在主位上,穿著極其正式的衣服,他今天從醫院回了虞家老宅,參加孫女的婚禮。趙瑞心今天也是盛裝打扮,她坐在沙發上,看到他們,她笑著向他們招了招手。
“幼真,恂之。”
聞言,客廳裏的眾人都安靜了,向門邊看過去——真是頂頂登對的一雙人。男人身高腿長,氣度高華,也許是今天婚禮,他向來疏冷的眉目顯得溫和不少;女人高挑纖細,穠麗又端莊,站在他身側如小鳥依人。
今天是虞家的大事,虞家人盡聚一堂,所有人麵上都帶著笑意,除了虞家大房。
之前得知公司股權變動,且虞幼真與溫恂之結婚這兩個消息後,鄭婉茹是食不下咽,不得安寢——這意味著她希望虞家大房接管公司,和虞幼真嫁給外甥鄭晉英幫扶鄭家的兩個算盤同時落空。所以盡管她已經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設,可當她真的見到他倆攜手走進客廳裏來,走到眾人麵前來,她還是有種眼前一黑的感覺。
偏偏虞幼真這小姑娘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她向周圍人都打了一圈招呼,等到了她鄭婉茹,她麵上流露出微微詫異的表情,道:
“大伯母,您這臉色不太好……是不是最近休息不足?”
鄭婉茹表情一僵,猜想虞幼真她這是在指自己的黑眼圈都掛到了下巴上。鄭婉茹今年已有五十許,一向在意保養,最近因為這兩件事情衰老得厲害,本就心煩,今天又被人這麽當眾提了一下,更是難堪。她心裏大罵虞幼真是可惡,剛想回嘴諷刺兩句,但她的目光觸及到她身旁的溫恂之後,見他麵無表情地望向自己,目光平靜卻隱含警告,她腦子清醒了些許,麵上強露出一個笑容,道:
“謝謝幼真關心,最近我是休息不好。”
虞幼真便笑笑,頗有些意味深長地說道:“伯母還是要注意休息,不要想太多。”
鄭婉茹看著她臉上那微笑,隻覺得那是得意的笑,仿若得勝者般的笑,內心窩火至極,卻隻能咬著牙,笑著應了一句“好”。
趙瑞心在一旁看著,心裏亦生出些暢快的感覺。
這些年二房在大房的打壓下,日子過得是如履薄冰,女兒還三番四次遭到鄭家那紈絝子弟鄭晉英的騷擾,憋屈至極。如今翻了身,她自然也想出口氣,此時便佯裝喝茶,冷眼旁觀,等她看到後邊鄭婉茹的臉色都變了,才不慌不忙地提了一句:
“幼真,別誤了時間。”
虞幼真也知道見好就收的道理,最後對鄭婉茹笑了笑,視線便輕飄飄地從她身上移走了。
由於兩人的父親均已去世,溫恂之母親現臥病在床,兩位新人的父母隻剩趙瑞心一人。
敬茶一般有站姿彎腰或者跪姿兩種方式,虞幼真本以為溫恂之身份貴重,應該會安排站姿敬茶,但工作人員拿出了兩個大紅色的軟墊,整整齊齊地擺在趙瑞心麵前。虞幼真詫異地轉頭看了溫恂之一眼,他平視著前方,沒看她,卻仿佛像感覺到她的視線那般,輕輕地捏了捏她的指尖。
司儀引領他們進行敬茶的流程,請他們二人跪到軟墊上。溫恂之幹脆利落地提了提褲管,跪了下來。虞幼真亦跪到了另一個軟墊上。
茶滿到七分,虞幼真端起茶杯給溫恂之,溫恂之接過茶杯,雙手給趙瑞心敬茶,禮數十足,語氣誠懇。
“媽媽,請喝茶。”
趙瑞心的眼眶都紅了,麵前的男人斯文且英俊,如蘭芝玉樹般矜貴獨絕,這是她從小看著長大的孩子,她一直將他當作自己半個兒子那樣看待,如今真成了她的女婿,真成了她的兒子。
她“哎”了一聲,連忙接過茶杯。
後續新人又給虞老爺子敬了茶,虞老爺子眼眶濕潤,接過他們這改口茶。
等他們都喝完,溫恂之一一雙手接過茶杯,放到托盤上。
虞老爺子麵帶笑意地遞給溫恂之一個厚實的紅包:“來,恂之,快拿著。”
溫恂之連忙恭敬接過。
虞老爺子望著麵前這對新人,都是他看著長大的孩子,一晃眼都到了成家的年紀,心裏是感慨萬千。他牽起孫女的手,又牽起溫恂之的手,令他們的手交疊在一起。
虞幼真抬眼,爺爺目光溫和地注視著他們二人,笑得老懷欣慰,但眼中卻閃動著淚光,老人仿佛有很多話想要說,可醞釀許久,千言萬語隻化作了一句樸實的叮囑。他蒼老而粗糙的手用力握一握他們交疊的手,語重心長道:
“往後就是一家人了……要好好過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