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治療第一百零一步

導演皮笑肉不笑地指了指鬱久霏,覺得跟傻逼說話的自己實在是腦子進水了。

沒得到導演回應的鬱久霏歎了口氣,離開院子往前走,還抬起手跟樓十一嘀嘀咕咕:“導演怎麽不接我的話呀?你跟一號總是能跟我聊得有來有回的,我覺得不回答別人好沒禮貌哦。”

樓十一語氣平靜:“嗯,所以他不能被玩家帶出去放假,毛病太多。”

這個回答顯然讓鬱久霏跟後麵跟拍的導演都驚呆了,鬱久霏立馬捂住手腕上的藍色手鏈,猛地回頭看眼神不善的導演,賠笑。

“哈哈,他的意思是……你還有進步的空間。”鬱久霏努力找補了。

“一丘之貉。”導演痛心疾首,原本他以為都是副本boss,就算沈西聆跟樓十一對自己的玩家不錯,也會跟他同仇敵愾,結果現在才明白,某些人能玩到一起不是沒有原因的。

鬱久霏笑嘻嘻地捂著樓十一跑開,導演認命地跟上。

北頭村所有村民的家庭情況必須玩家自己去了解,這算是拍攝的一部分,不過鬱久霏從已知資料裏推斷湛家目前應該是分家的狀態,應該是自從湛傑的爺爺死後,他父親那一輩就開始分家,並不住在一起。

至於湛傑這一輩到底有幾個孩子,鬱久霏不確定,因為村裏人說話總是下意識地女人給略過,如果湛傑有姑姑的話,會算到婆家去,而不會當成湛家人。

所以目前鬱久霏明確知道湛家的上一輩有三個,分別是湛傑的大伯、二伯和一個小叔,似乎是因為湛傑考上了大學,人們說起什麽事,都按照他為中心來說。

可是這跟村長的態度不一樣,村長非常避諱提到湛傑,重置之前,鬱久霏故意提到湛傑,一是拖延時間,二是看看湛傑在村子裏扮演著一個什麽樣的角色。

得出的結果非常讓鬱久霏詫異,願意被節目組采訪的人,好像不覺得湛傑有什麽問題,反而是村裏最有權勢的村長相當驚恐。

這是不是能說明,村長知道一些村民不知道的隱情?

鬱久霏盡力從節目組給的資料裏提取出更多湛家相關的內容,一直想到村子湛家附近都沒能推斷出更多的線索來,還是樓十一出聲提醒她到地方了。

“你別走了,前麵左邊那家就是湛傑大伯的家,目前住著他的小兒子,右邊是湛傑二伯的房子,人都不在,被廣播叫走了,你看看要先去哪兒,抓緊時間。”樓十一提醒的時候聲音很小,隻有鬱久霏能聽見。

一邊有人一邊沒人,當然是要去沒人的那家。

鬱久霏裝作到處晃**的樣子,路過湛傑大伯的小院子,沒在裏麵見著人,門窗緊閉,看起來像沒人住。

北頭村跟鬱久霏見過的普通鄉下村子沒什麽區別,隻是更窮、更讓人活得窒息,日常習慣卻基本一致,比如說早起跟幹農活。

從精神病院出院後鬱久霏到了鄉下靜養,偶爾不忙就到鎮子下屬的一些村莊買東西,有幹貨和農產品,水果都比城裏的新鮮不少,那些村子在下午就是這樣靜謐無聲。

有時候人們向往這樣的生活很正常,確實安靜又治愈。

眼下北頭村就處在這樣一個絕對安靜的時間點,很多村民會在這個時間睡覺休息,或者到別人家看電視或者湊個局打牌。

鬱久霏見緊閉的門沒在外頭落鎖,就悄聲問樓十一,人是不是在屋裏睡覺。

“是,不過隻有一個男人,我記得資料裏說湛傑大伯有三個兒子,但隻有兩個兒媳婦,應該是這個小兒子還沒結婚。”樓十一說完,直接給鬱久霏發了一張屋內的照片。

照片上拍攝的是其中一個瓦房,構造跟鬱久霏住的那間差不多,應該說,整個村子差不多都是這樣的房子,就算招待客人也是在這樣的瓦房裏,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客廳。

鬱久霏看完照片,又讓樓十一幫忙拍一下祠堂的。

北頭村每家每戶都會在自家院子裏放一個祭拜用的祠堂,如果兄弟分家,就各自在家放一個,不會出現分家後還得湊一個祠堂裏祭拜的尷尬場麵。

湛家大伯這個祠堂裏麵並沒有牌位,隻在牆上貼了一副小對聯,香爐裏沒有燒香跟蠟燭,放供品的桌子是空的,桌下連個火盆都沒有,簡陋得不像是一個普通村民家會有的祠堂。

看完照片,鬱久霏躲到角落裏跟樓十一奇怪地說:“雖然我知道很多分了家的鄉下村民都不會弄照片啊、牌位什麽的,隻是貼個對聯,但北頭村明顯很看重子孫香火,怎麽這小兒子像是完全不管的樣子?”

這種分家後隻祭拜對聯的情況鬱久霏是見過的,好像是說牌位必須跟主家之類的原因,分家後的兄弟可以自己貼對聯祭拜,但是祭拜牌位必須去主家,要麽就是墳地。

樓十一沉吟一會兒,猜測:“會不會是這個小兒子跟其他親人有矛盾?看他年紀也不小了,一直沒結婚,還一個人住父親死後遺留的房子,要不你等他醒了跟他打聽一下消息?”

鬱久霏讚同地點點頭:“也行,他現在在睡覺,那我先去湛傑二伯家看看。”

兩家人就隔了條土路,看起來是互相對著,其實門口錯開了,鄉下人講究點風水玄學,不會直接建門對門的房子,從風水上說,這種構造要爭氣運跟人氣的,人氣弱的那一家會被另外一家吸得越來越倒黴。

湛傑二伯家的門口還要再往前走一點,鬱久霏走過去後隻是站在門口打量,門上有鎖,看來確實一家人都出去了。

門鎖並不是無人村祠堂那種老式鎖,而是現代零幾年常見的、鋸齒鑰匙開的大鎖頭,對鬱久霏來說麻煩一點,可能需要點時間才能撬開。

跟對麵湛傑大伯家的院子一比,湛傑二伯家顯然多了人氣,瓦房屋簷下拉著鐵絲,上麵掛滿了衣服內衣襪子,門檻邊立著各種舊鞋子跟雨靴,門邊敲了鐵釘掛雨衣,有好幾件。

湛傑二伯家是五房聯排,最左邊加建了一個小竹屋,不確定用來做什麽,最右邊的房子還加蓋了一個小廚房,可以看到煙囪跟掛的一些菜。

院子裏還有兩個棚子,分別養著一頭大牛跟一頭小牛,那一塊彌漫著牛屎跟青草的味道,倒也不算過於難聞。

來時鬱久霏打量過後院,後院還有豬欄跟養雞養鴨的房子,某種程度上來說,湛傑二伯家更符合鬱久霏對一些村民的印象,她見過的許多村民就是這樣,養著一院子的雞鴨家畜,一年的收成如何就看這些家畜能賣出多少錢。

鬱久霏繞著走了一圈,最後在豬圈旁邊找到一個圍牆缺口,應該是平時放雞鴨出去玩的口子,進進出出的,有時候會忘記用籬笆門堵上。

從缺口擠進院子,鬱久霏問樓十一有沒有找到族譜一類的東西。

“我沒找到可以稱之為族譜的東西,不過你可以去祠堂看看,那邊有牌位。”樓十一輕聲回道。

聽樓十一這麽說,鬱久霏就偷偷摸摸地來到祠堂門口,跟做賊似的。

湛傑二伯家的門都鎖得嚴嚴實實,看來很怕別人進來偷東西。

祠堂門口用的也是一把大鎖頭,鬱久霏從口袋裏拿出鐵絲,蹲下身,借著晾衣繩上的衣服遮掩身形,手上動作迅速地撬鎖。

導演很上道地也在旁邊躲著,隻有攝像頭對準鬱久霏。

開鎖原理都差不多,隻要把鐵絲擰成需要的弧度,什麽鎖都能開。

鬱久霏耳朵貼在鎖上,聽著鎖舌活動的聲音,三下五除二把鎖打開了,悄悄推開門進屋,導演鬼一樣跟著進去,還不忘關上門。

屋內跟鬱久霏想象的模樣差不多,一米多高的桌子上擺放著一個個牌位,香爐裏燃燒著線香,兩邊是紅色的蠟燭,供品是兩把橘子跟一盤糖糕,桌下有火盆跟裝紙錢的籃子,看起來是每天會有人來祭拜的祠堂。

桌子上擺放的牌位都姓湛,叫什麽名字的都有,光從字麵上看,沒有女人的名字出現,就連一些妻子會叫的“某某氏”牌位也沒有。

祠堂裏沒有更多東西了,鬱久霏這邊摸摸那邊找找,始終沒看到可以解釋這些牌位身份的物品。

“都不知道誰是誰,這下找不到湛傑的父親了。”鬱久霏無奈垂下手,她來湛傑家,主要是想看看湛傑的父親有沒有被供奉牌位。

村裏人處處祠堂,應該是很講究死後入土為安的,如果沒有湛傑父親的牌位,那證明湛傑父母妹妹的死,或許就是村裏人動的手。

現在的問題是,鬱久霏不知道湛傑父親的名字,在一堆牌位裏,頂多按照牌位擺放位置知道輩分大小,不能確定湛傑父親是誰。

樓十一忽然出聲:“這個是湛傑大伯的牌位,他旁邊沒有擺其他的牌位,說明同輩人裏被祭拜的就他一個,所以湛傑的父親確實沒被允許進祠堂。”

鬱久霏看向那個孤零零的牌位,疑惑:“湛家大,你怎麽知道這是湛傑大伯的名字?”

“你回想一下廣播怎麽喊人的?”樓十一幽幽道。

村內的廣播可以傳遍大半個村子,鬱久霏當時聽見的內容是“請湛家老二到村長家開會”,當時他們都覺得這是村裏人的叫法,大多數村莊都這麽喊人,某某家的什麽什麽。

可加上牌位名字,這個“湛家老二”很可能還是名字的意思,因為對方就叫“湛家二”,所以怎麽喊都可以。

鬱久霏頓時哭笑不得:“湛傑這爺爺起名字夠可以的,老大就叫家大,老二就叫家二,那這麽看,他們家這一輩都可以這麽叫名字,這裏沒有其他家字輩的牌位,那湛傑的父親估計做了什麽違背祖宗的決定,所以不能進入祠堂。”

湛傑有個收養的妹妹,年紀相差十歲左右,按照他們這個年齡差,孩子隻能是湛傑父母收養的,而且檔案裏湛傑還給妹妹寫了文化程度,說是初中肄業。

北頭村這樣重男輕女的情況,女孩子能讀書,說明湛傑父母對她非常疼愛,還供到了初中,如果不是出事,估計又是一個大學生。

這麽想著,鬱久霏一邊退出祠堂一邊問樓十一:“會不會,湛傑的父母就是因為要讓養女讀書得罪了親戚,然後被村裏人批鬥了?”

村裏每個女人都不能念書,湛傑父母還把一個養女供到初中,怎麽看都很怪異,如果是親生的就算了,偏偏是撿來的女孩兒,其他家難道不嫉妒嗎?

鬱久霏都可以想象村裏人會說出什麽話來。

“女兒都是賠錢貨,你有這錢不如留給兒子娶媳婦兒孝敬你們!”

“這賠錢貨是你們撿來的,跟你們沒關係的,以後就是給別人家白養孩子!”

“你們這是在糟蹋錢,請大家喝頓酒都比浪費在小賤人身上好!”

……

供孩子讀書是很大一筆花銷,村裏人不可能不嫉妒湛傑父親供出了一個大學生還繼續供養女,口誅筆伐還是輕的,怕就怕他們看養女長大了,開始動手動腳。

鬱久霏將門鎖還原成原來的樣子,依舊從豬圈旁邊的缺口出去。

離開別人家,鬱久霏身上少了點做賊的拘束感,在路上活動手腳:“跟村長他們對峙的時候,似乎都對湛傑家的事諱莫如深,我覺得他們真動了湛傑妹妹,而且非常不光彩,隻有丟人到家的事他們才會惱羞成怒。”

樓十一覺得這個可能性很大:“可以順著這個方向查一查,村長那群村莊權力中心的人不肯說,總有把不住嘴的。”

資料裏都有不少人提到湛傑,說明並不是每個人都覺得自己要保守秘密,尤其是與自己無關的秘密,既然要探查相關的消息,那跟著節目組資料上接受采訪的人挑選調查對象再好不過。

鬱久霏又繞回了湛傑大伯家,裏麵的男人沒睡醒,湛傑二伯家也沒回來,一時間可以去哪裏再找消息。

正如樓十一昨晚說的,這個副本給的線索非常少,互相之間看起來還沒什麽關聯,想要查到真相通關,非常需要一些關鍵NPC提供額外的關鍵線索,比如陳楓灃的存在。

主人家沒睡醒,鬱久霏倒是可以進去做些偷偷摸摸的事,可她還想跟人家打聽消息,自然不好隨便闖入打擾。

思來想去,鬱久霏就近找了個屋簷躲著,大有對方不醒過來,她就不走的架勢。

導演靠著三腳架在旁邊拍鬱久霏,看她一動不動地發呆。

等了快一小時,湛傑大伯家沒動靜,鬱久霏除了喝營養液,依舊沒有別的反應。

“鬱久霏,你就這麽坐著嗎?你不查了?”導演忍不住喊了一聲,再這麽發愣一下,拍下來的東西根本沒幾分鍾能用的。

“查啊,我在等屋裏的人睡醒呢,我有點事想問他,他要是不醒過來,我沒法往下查呀。”鬱久霏懶洋洋地回答。

導演沒好氣地說:“你不會暫時去其他地方看看?說不定有其他線索呢?”

聽完,鬱久霏緩慢地搖搖頭:“不行,我發誓了今天絕對不出村子,為了避免我心血**又想跑出去,還是不要查到其他線索了,不好給你添麻煩。”

主要是怕被舉報,哪個好玩家會被副本boss舉報的?鬱久霏不想丟這個人。

等到了下午四點半,天都陰沉下來了,湛傑大伯屋內才有動靜,鬱久霏走到門口時,屋內剛好亮起燈光。

鬱久霏開心地敲了敲門:“請問,有人嗎?”

敲了好幾下門,亮燈的那間瓦房總算有人推開門來,天太黑,鬱久霏隻能看清楚身形,是裹著棉襖的青年。

“大兄弟,我是節目組請來的嘉賓,我有點事情想問問你,可以嗎?”鬱久霏站在院門口大聲招呼。

屋簷下的青年沉默地看了鬱久霏好半晌,才悶聲說:“進來吧。”

院門沒鎖,鬱久霏直接就進去了,後麵跟著導演,青年沒拒絕兩人一塊進屋。

瓦房裏是北頭村常見的擺設,靠門的地方有一張招待客人的木桌和四條長凳,最裏麵是一張大床,撩起來的窗簾可以看到亂成一團的被褥。

桌上有熱水壺跟瓷碗,青年一人給倒了半碗熱水。

“你們找我想問什麽?”青年開門見山地問。

鬱久霏借著熱水暖手:“啊,是這樣的,我們來之前還拍過一個地方,在哪裏,我認識一個叫湛傑的人,他給我朋友工作,然後我朋友跟我說,他挺可憐的,好不容易念完大學出來,父母跟妹妹卻死了;今天,我看節目組發的資料,也提到了一個湛傑,所以,你認識這個人嗎?”

一般嘉賓不可能將兩個無關的人聯係起來,如果上來就說知道人家有個堂兄弟是湛傑,對方隻會覺得害怕,保不準就把她轟出去了。

迂回的詢問讓青年有些震驚,卻隻以為是巧合:“我不清楚是不是一個人……但是,我確實有個堂哥,叫湛傑。”

確定有這麽個人就好辦了,鬱久霏拍拍手鏈,樓十一立馬明白了鬱久霏的意思,給她發了一張從火車站員工檔案裏存的照片,湛傑拍攝時的模樣看起來還很年輕,或許青年能認出來。

鬱久霏拿出手機,點開新收到的照片,然後轉過去給對方看:“小哥你看一下,是不是一個人呀?我覺得好有緣分啊。”

青年看到照片,驀地睜大眼睛,一把抓起手機湊到眼前,仔細看過照片上的每一個細節,喃喃道:“這、這……你怎麽有這個照片的?我堂哥他……怎麽樣?”

對方這樣子,一看就知道沒找錯人。

鬱久霏歎了口氣,搖搖頭:“不怎麽樣,父母跟妹妹都不在,他也沒有心思過日子,在火車站做苦力,看樣子,是打算一輩子就這麽過去了。”

話肯定有誇張的成分,不誇張鬱久霏怕騙不到青年說實話。

青年沉默著看了照片許久,最後歎了口氣把手機還給鬱久霏:“你跟我堂哥認識,那你來這裏……是我堂哥請你來的嗎?”

“這倒不是,我是節目組請來的,之前拍節目的過程中才認識湛傑,他沒太詳細說關於自己家的事,我來這看到了,就想問問,或許有我能幫上忙的地方。”鬱久霏誠摯地回答。

哪想青年苦笑一聲:“女人在這裏幫不上任何忙,你先不要生氣,我的意思是,這裏沒有人會聽一個女人說的話。”

鬱久霏並沒有因為他的話生氣,這種話說的人太多了,不管是男是女,帶著重男輕女思想的人,都會這麽說。

有文憶的計劃在,鬱久霏也不是真的想去幫什麽忙,他們不需要自己幫忙,她隻是想找到真相。

於是鬱久霏試探著問:“這樣啊,可是節目組答應幫忙調查失蹤的事總不能不管,我畢竟是節目組請來的,我記得村民說,第一個失蹤的人,是你父親?”

湛傑的事不好作為切入口,鬱久霏幹脆換成了湛家大。

青年眉頭皺得很緊,看不出來是不喜歡父親還是不想回憶這個事,他說:“是,第一個失蹤的就是我爹,我爹、二伯、三姑、四叔、小叔,在爺爺死後就立馬分了家,後來我大哥二哥又跟我爹分家,這個瓦房就是我爹在住。”

“等等,你們這麽分家,房子怎麽夠住啊?”鬱久霏掰著手指算,感覺這一拆開,都十幾個院子了。

“唔……爺爺住的院子給了二伯,後來搬出來的人,都自己建了新院子,我爹這就是新建的,三姑嫁人了,住人家的房子,四叔小叔搬到了村口去,說是方便孩子讀書,大哥二哥也在那邊,我之前跟大哥住。”青年沒隱瞞,直接把新地址都一一告訴了鬱久霏。

鬱久霏把人跟地址都背下來,狀似不經意地問:“哦,那湛傑是你二伯家的孩子還是兩個叔叔家的啊?我看你喊他哥。”

問話需要技巧,要話趕話地說,這樣對方才不會起疑。

青年沒意識到有什麽不對,就說:“他是我四叔的孩子,不過年紀比我大,所以我叫他堂哥,他是我們這一輩最有出息的,成績一直很好,念完小學就保送到縣裏最好的初中。

“之後市裏最好的高中下來招生,他還是第一名,就去了市裏,聽我四叔說,各種什麽學費的,都不用給,有時候還給發獎金,到高考了,考上重點大學,是我們這唯一一個大學生,可有麵了。”

這求學經曆跟鬱久霏猜得差不多,就湛傑家鄉這情況,他肯定得成績很好才能慢慢考出去,可惜剛畢業就遇上了家破人亡的事,不然他完全有能力把家裏人都接走,不用再一輩輩困在大山裏。

鬱久霏斟酌著接下來應該問什麽:“是啊,他學曆不錯的,對了,我聽說湛傑還有個收養的妹妹,看你們這村子的情況,難道是過繼的?”

經過種種猜測,鬱久霏依舊覺得湛傑妹妹就是村民失蹤的導火索,而且顯然這個事情對青年來說是非常羞於啟齒的。

此時外麵的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連一點日光都沒有了,黑得一米外就可以做到人畜不分。

青年不知道沉默了多久,他抿抿嘴唇:“其實,我不是很確定事情經過,後來我聽嫂子跟人抱怨說的,說是湛傑堂哥那年考了全年級第一,鎮上有獎勵,發了三塊錢的獎金,四叔一高興,就帶堂哥去縣裏慶祝,回來的時候,就多帶了個女娃。”

“那這麽說,其實村子裏每個人都知道湛傑妹妹是撿來的唄,撿個孩子而已,沒什麽大不了的,我老家那很多人撿女孩兒回去養啊,女孩兒貼心。”鬱久霏張口就來。

其實鬱久霏從小住孤兒院的,知道很多別丟棄的女孩兒,像她這樣身體健康、智商沒問題的都丟了很多,不過得年紀小,小嬰兒會被撿走養,到了孤兒院裏的,就很少能被領養了。

後來鬱久霏聽一些老人說,撿到的女孩兒是緣分,進了孤兒院的,再去領養,就像是給自己找個養老的,沒那意思。

鬱久霏不懂所謂的“那意思”是什麽意思,在她看來都是孩子,沒區別,但這確實造成了很多孤兒院的孩子孤零零長大,沒有人來領養的情況。

麵對鬱久霏故作輕鬆的話,青年扣著桌邊的劃痕:“不是這樣的,我們這邊一家幾乎隻會留一個親生的女娃,就像我三姑,撿來的女娃……大家說不吉利,要讓四叔他們把女娃丟掉,一直說,沒停過。”

說到後麵,青年臉上是一種不耐煩。

有些話說一兩次會讓人覺得認同,多了就會煩,哪怕有悖自己的思想認知,依舊煩。

而青年能對湛傑妹妹當作正常人看待,估計就是聽多了這種話,加上崇拜湛傑,所以不耐煩老攛掇的村民。

鬱久霏微微點頭:“哦,那你四叔四嬸心地好啊,看女娃娃可憐,撿回來養大,給她念書,估計也打扮得漂漂亮亮,好事。”

“可她太漂亮了。”青年忽然開口打斷了鬱久霏的誇讚。

“什、什麽?太漂亮了?”鬱久霏眨巴了一下眼睛,腦海裏瘋狂略過自己翻譯過的各種鄉村電影情節。

湛傑大伯的房子就在村子拉了電線的範圍裏,這邊是有電的,頭頂上昏黃的燈泡照下來,人臉上都是一種古怪的黃色,肉眼看所有東西都不真切。

青年抬起眼看了鬱久霏一會兒,又垂下視線說:“沒有你這麽好看,但也很漂亮,白嫩嫩的小姑娘,她八九歲開始,就很多人過來,有說親的,有說交換的,也有說直接買的,不過四叔都沒答應。”

一個落後山村裏出現一個漂亮的小姑娘會有什麽樣的結果,用膝蓋想都能想到。

來提親都還是看在娘家有男人的麵子上,那些說交換的,是自己家裏有女兒或者女性的小輩,想不出錢就讓兩家換個媳婦兒,對方換過來的女人就給湛傑當妻子,村裏人總是這麽做,因為重男輕女,現在女人已經很少了,每家留著的一個女兒,基本都是用來□□。

至於說買的,自然覺得自己不把女性當人,湛傑家把抱來的女兒養得白白淨淨,肯定是想要賣個好價錢。

鬱久霏揉了把臉,這些事情聽得她渾身都冒火:“都拒絕了,難道還有人一直來說嗎?”

青年歎了口氣:“他們隻會覺得是四叔貪財,嫌棄他們出的價格不夠高,後來我給四叔送東西的時候,聽見他們跟堂哥商量,等到那個妹妹上初中,就跟堂哥一樣住學校裏,這樣還安全。”

“這倒是個辦法,送到學校裏,他們就不會找過去了,可是後來又怎麽出事了?”鬱久霏還是想不出,導致這一家死亡的原因是什麽。

“學校也不能一直住啊,總要回來的,本來堂哥跟他妹妹年紀差得大,平時人都在家,沒人敢過來,可是他很快就上大學了,一年才能回來一次,每次到了七八月,也就是暑假的時候,四叔家都很小心。”青年露出回憶的眼神。

鬱久霏敲敲自己的腦袋,感覺自己有些焦急,忘記了還有暑假這回事:“然後呢?”

麵對鬱久霏的追問,青年繼續說:“然後……到村子祭祀的日子。”

聽到“祭祀”兩個字,鬱久霏猛然意識到,兩個案子交集的地方出現了,無人村裏查到的線索是北頭村每初一十五都要進行一次祭拜,而青年終於說到了這個最關鍵的地方。

鬱久霏壓住激動:“祭祀?村子裏還有祭祀的習慣嗎?”

青年喝了口水,似乎在思考應該怎麽解釋:“這麽說吧,村裏一向有初一十五祭拜的習俗,除去正經要過的節日,初一十五的供奉,本來是給宗祠和山神廟的,我們從小就知道這兩個日子得燒香祭拜,這兩個日子,要做的事情也很多,比如說……定親。”

這個習俗鬱久霏有所耳聞,在她看來,應該算是陋俗的一種。

簡單來說就是長輩會在重要日子說親,而且點到的雙方不能拒絕,如果拒絕了就不吉利,會帶來厄運什麽的。

有時候這種行為更像在強搶民女,隻要說親的女性到達了可以成親的年紀,說親了,女孩兒的父母不能拒絕也無法拒絕。

鬱久霏最初是到一片非常偏僻的地方送貨遇見這樣的事情,那個所謂不能拒絕的日子,街上都是女孩兒,歲數不大或者很大的男人滿街混在一起抓女人,抓到手的就抬到偏僻的地方實施□□,一旦成功,這就是他們的定親日。

當時鬱久霏身邊還跟著一個男性的中年老板,路上有人看鬱久霏長得漂亮想動手腳,老板攔著了,還給出去一些紅包錢,後來那趟車鬱久霏隻收到三分之一的錢,有三分之二被老板以給了紅包為由扣下了。

如今再聽到類似的事情,鬱久霏除了無奈說不出更多的話來:“所以……湛傑妹妹出事,是因為拒絕了定親?”

青年臉色不太好:“對,四叔用各種理由拒絕了,一開始是說年紀小,想讓妹妹讀完小學,後來到初中了,村裏到這個年紀的女人都得嫁人,沒有例外,那時候四叔說這個孩子是撿來給堂哥當童養媳的,自家養的放心,不能嫁給別人,這就又安生了一年……”

小女孩兒上初中的時候應該是十三歲,安生了一年後剛好是死亡的十四歲。

鬱久霏注意到這個時間點:“後麵一年的暑假,發生什麽事了?”

“村裏有送人到山神廟當祭品的習俗,有些人去了就被山神留下,有些人沒事人一樣回來,那年七月十五,輪到湛傑的妹妹了,十三選定人選,十四要去宗祠做準備,村長的兒子……去爬了妹妹的房間,被四叔四嬸打破了頭……”青年說到後麵就說得磕磕巴巴了,十分不連貫。

話有些難聽明白,鬱久霏努力去聽,期間感受到樓十一在她手背上寫“他在害怕”。

有些內容實在聽不清,鬱久霏不得不想辦法讓青年集中一下注意力:“那天晚上,你看見了?”

剛說完,青年猛地抬頭看向鬱久霏背後,不是看她,是看門外,如樓十一說的,非常害怕,他有些神經質地站起來,到門外檢查了一圈,回來後關上門,把門窗都堵好。

青年靠在門上:“我是見你有堂哥照片才說的,一定是堂哥讓你回來的,我知道他要做什麽,但是,你不能把我拖下水……”

對方臉上的驚恐不像作假,鬱久霏看得出來他渾身都在發抖,於是跟著站起來:“我不會跟任何人說的,導演,這部分你記得剪掉。”

導演看了青年一眼,老神在在地說:“我有分寸。”

得了兩人保證,青年又喘了口氣才繼續往下說:“那個暑假不知道怎麽回事,堂哥本來應該回來的,也打了電話說回來,但始終沒到,四叔不放心讓妹妹一個人過去,就帶上了我,假裝有個青壯年哥哥撐腰,所以那一晚,是四叔、四嬸、我、還有妹妹四個人住同一個院子裏。”

鬱久霏記得無人村的房間構造,一個院子裏有兩到三個瓦房,兩男兩女住是夠的。

“然後發生了什麽?”鬱久霏追問。

“我跟四叔住一個房間,我們先聽見了四嬸叫了一聲,接著是妹妹哭,四叔當時就衝出去了,但我有些害怕,沒敢出去,然後……”青年抖得說不下去了,人慢慢滑下去,坐在地上。

鬱久霏走過去蹲在他前麵,低頭追問:“然後什麽?你看到什麽了?”

青年狠狠閉了閉眼:“然後四叔跟滿頭是血的四嬸在打村長的兒子,打得……他渾身是血,我們都以為他要死了,四叔跟四嬸看他不動了,就趕緊回去找妹妹,來問我要不要走,我怕啊,就同意了,四叔知道附近有個火車站,我們連家也不敢回,但是、但是……”

但是距離村子最近的那個火車站,早已被器官買賣產業鏈的人控製了,送去山神廟的人有的被挖空了內髒,再也不會回來,湛傑的父母妹妹去了火車站,反而是羊入虎口。

“你們被抓住了?”鬱久霏倒吸一口涼氣,艱難地話說下去。

“我跟妹妹被留在火車站外,四叔四嬸說進去買票,然後我們眼睜睜看見他們被村長抓住了……”青年搖著頭,眼裏都是恐懼,“手腳、手腳就那麽打斷了,人、人居然能碎成一塊、一塊的……”

鬱久霏忍不住伸手拉住青年的領子:“那你怎麽活下來的?”

青年不敢跟鬱久霏對視,死死埋著腦袋:“我、我、我把……我把、我把她、她……”

這麽簡短的一句話,居然這麽難說出口。

鬱久霏幫他說完:“你把她推出去了,為了讓自己活下來。”

“不、不能怪我啊!要不是她,四叔四嬸不會死的!是她的錯!對、對,是她的錯!隻要她乖乖聽村長的話,不就什麽事都不會有嗎!我知道堂哥要做什麽,我知道!”青年瘋了一樣亂叫掙紮,瘋了一會兒還想去掐鬱久霏的脖子。

看著青年瘋瘋癲癲的樣子,鬱久霏一把將他丟開:“你看清楚了,我不是那個被推出去還無法反抗的小姑娘,你清醒一點,把村長招來,你也活不了了。”

村長的名頭還是很好用的,青年立馬閉嘴,將手塞嘴巴裏死死咬著,不敢發出聲音。

鬱久霏皺著眉頭思索良久,再次蹲下將青年提起來:“對了,這件事你有說給湛傑聽嗎?還有屍骨,是怎麽處理的?”

大概是咬了一會兒手冷靜下來了,青年恢複了一些神智:“我說了,我把事情都告訴堂哥了,因為我逃回來後不知道怎麽辦,隻能去問他,然後他問我屍體去哪裏了,我不知道,就說最後看見他們,是在火車站,他就去了一趟火車站。”

這讓鬱久霏有些詫異:“你是說,湛傑很快回來,還獨自一人去了一趟火車站?”

得到青年肯定的答複,鬱久霏更奇怪了:“然後他就再沒回來?”

青年猛搖頭:“不是不是,他回來了,還帶著一個漂亮的女人,那女人明明總是在笑,可是不知道為什麽,笑得讓人害怕,堂哥說,她叫文小姐,那個樣子,一看就是大城市來的女人。”

劇情裏姓文的隻有一個——文憶,或許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文憶跟湛傑有了聯係。

鬱久霏若有所思:“他們在村裏待了多久?又做了什麽事情?”

“我想想,文小姐待了兩天就走了,堂哥一直待到暑假結束,走之前跟我說,那天晚上我沒出去過,沒有答應去宗祠那邊,也沒有看見我四叔四嬸妹妹,我就在家裏睡覺,哪裏都沒去。”青年喃喃地說。

“所以,從頭到尾,你們就沒給湛傑父母跟妹妹收拾屍體跟舉辦葬禮?”鬱久霏簡直不敢相信,人死了,竟然什麽事都不做。

青年捂著腦袋:“沒有人提起啊,堂哥讓我裝不知道,我就不能說,可奇怪的是,村裏所有人都好像忘記了我還有四叔四嬸跟一個堂妹,包括我爹、我大哥二哥,都好像當作他們不存在一樣,這不可怕嗎?村裏有人這麽死了,但所有人都不覺得有什麽奇怪的。”

神神叨叨的話都給鬱久霏說毛了,她順著青年的話想了下那個狀況,幹笑兩下:“哈哈,確實,怪嚇人的,你要實在害怕,就多看看床底,幸運點,遇見好心的鬼,你會發現,跟鬼一比,村長是不是都眉清目秀多了?”

“……”青年被嚇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