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九 大姨

周格下午提早回家,回家前和楊帆通好了電話,買了上好的牛肉,等她回去做酸湯肥牛,唐致從小喜歡這道菜。她們姐妹倆相差十一歲,唐致還是個十二三歲的孩子時,周格就已經結婚成家了,她們之間相差的,從來就不隻是年齡。

周格跨進家門時,楊帆正在廚房忙得滿頭大汗,煲了豬肚雞湯,滿屋子飄香。

“你怎麽才回來?我都把配菜準備好了,你再不到家,酸湯肥牛我打算自己做了。”楊帆穿著家常灰藍色的 T 恤,廚房裏熱氣騰騰,紅暈騰在臉上,“我還沒試過,沒準兒我做的比你好吃。”

“你得了吧,你都不吃辣,還能做得了這道菜。”周格笑著,洗手穿上圍裙,又回頭問:“文文呢?出去了?”

“帶木木下樓玩滑板去了,”楊帆把灶台前的位置讓出來,同時似乎隨口說:“文文來了也好,陪木木多運動一下,不然老爸老媽帶著,不讓跑不讓跳的。”

這樣的話難得聽到,周格忍不住認真瞧了瞧他,他背著身,在收拾地上的包裝袋。“原來你也覺得爸媽看得太嚴了麽?我還當你看不見呢。那我每次提意見的時候,你怎麽不說話?裝聾作啞啊?”她打著了火,趁熱的,火上倒冷油。

“你提意見的時候,我怎麽好再說呢,沒有老爸老媽幫忙,木木能長這麽大麽?咱們倆能這麽安心上班麽?尤其是你,忙到沒白天沒黑夜的,周末一起吃個飯都要提前預約,晚了約不到。”他收好了垃圾,分了類,說著話,前兩天的陳舊情緒湧上來,可惜沒有哪個袋子能裝這種垃圾的,他全說了出來。

“這是說我沒陪你們一起吃晚飯的事兒麽?這不是在說,要勸爸媽平常帶木木的時候要寬鬆一點麽?是兩回事!”周格向來思路清晰,不容易被人帶歪,哪怕對方思維發散到愛翻舊賬。

“一回事嘛,各有問題。”楊帆不肯回到正題。

“怎麽能是一回事呢,完全不同的兩個問題……”她伸手把燃氣灶的火關了,打算好好掰扯清楚。外麵有人開門進來,直奔廚房來。

“你們倆都在啊?”婆婆吳芳拉開廚房門,愣了愣,沒想到周格這大忙人也在,“我聽你說要煲豬肚湯,你哪弄的好啊,我趕緊把你爸打發了,過來一趟。”

吳芳說話間,麻利地繞過周格,揭開湯鍋鍋蓋看了看,“還可以,你放料酒了麽?枸杞準備一點,等會兒快好的時候,記得放進去,白胡椒在上麵櫃子裏,剛才找到了麽?”

楊帆站在水槽邊,也愣了愣,“媽,我不是說你不用過來麽?”

“我不過來看看,你這湯要是燉壞了,你們帶著木木晚上吃什麽?喝西北風啊!”吳芳把湯鍋蓋子放好,又俯身去櫥櫃抽屜裏拿枸杞出來,放在一邊,省得等會兒忘記放。

周格忍不住說:“媽,我們會做飯,一頓兩頓的沒問題。”

吳芳又忙著去檢查電飯煲,看看米飯煮好了沒有,記得有一次,他們自己在家做飯,結果忙活了一圈,木木說,媽媽忘了煮米飯,最後改下了麵條。周格的話,她聽著,在心裏哼了哼,用行動表示了不信!

周格隻好也有行動回應,她“啪”的一聲,重新打著了火,烈火烹油起來。

吳芳真的在旁盯著看。

這不大的廚房裏,忽然站著三個大人,顯得從未有過的局促。

楊帆馬上開口:“媽,我們能做好,你放心,你回去吧。”

吳芳白了他一眼。

客廳裏有人進來了,廚房的玻璃門上映出一大一小兩個身影兒。

吳芳回頭看了一眼,似乎沒看清楚,馬上斜了斜身子,又看一眼。玻璃門外的唐致,堆著笑臉,向她禮貌地搖了搖手,打招呼。

“文文來了?”吳芳自動壓低了聲音,向楊帆問道。

楊帆一副,早說讓你不要來的表情,點了點頭。

吳芳迅速又瞪了自己兒子一眼,拉開廚房的玻璃門,抬腳就走。

周格忙著油鍋裏的這一攤事兒,沒來得及看到婆婆變臉色的一瞬,等她回頭過來,婆婆已經走出去,唐致上趕著叫她:“大姨,就走啊!”

“嗯,我家裏還燉著湯呢,再不走要燉幹了。”說著話,已經跨出了大門。

周格看著這一幕,轉回頭去,往熱鍋裏加水時,忍不住偷笑了一下。去年唐致來的時候,為了辭職回家,火力大開,不僅和周格吵了一架,和周格的婆婆吳芳,也對罵了幾句,說她就愛管閑事,管兒子比看老公都嚴!還指著她臉罵,“你這種老太太就是閑得慌,不在自己家待著,盡來攪和別人家的事兒,老不死就是說你這種人的。”好在說這些話時,楊帆不在家,不然聽了不知作何感想。

周格想,婆婆大概是覺得,唐致這樣沒教養的姑娘,惹不起還躲不起嗎!她邊做菜,邊瞅了一眼,一旁呆立的丈夫。

他們一家吃飯時,周格明顯比往常熱絡,“文文,這個酸湯肥牛,你嚐嚐?”她把菜推到唐致麵前。

“嗯,和從前一樣好吃,比咱媽做的好吃多了。”唐致邊吃邊誇,她這回來,表情上,可以算是翻天覆地的變化。也許小鎮上的生活,確實叫人成長。

“你姐這道拿手菜,可惜你不來啊,沒處施展。喜歡就多吃點兒,我和木木怕辣,不敢吃。”楊帆笑著附和,他和周格的口味有差異,周格從小早早離開家,在外讀書,南甜北辣都經曆過,都喜歡;楊帆不同,生在廈門長在廈門,大學就在家門口,出了大學結婚成家,還在家門口,他在飲食方麵最大的突破,大概也就是前些日子,愛上了新派閩南菜。

“嗯,好吃,姐姐燒的菜,我都喜歡吃,姐夫做的湯,也好喝。”唐致揚起圓圓的臉,臉型上和姐姐長的不像,更像她爸爸唐有年,笑起來時看得到臉上飽滿的兩團腮肉,讓人覺得俏皮又天真,不管幾歲都像是未黯世事的小姑娘。

小姑娘嘛,不管說什麽、做什麽,都是無心之失、無意之過。隻要哭一哭,就該被原諒。

“姐,我朋友這兩天有個小事,讓我陪她幾天,要不,我在這兒多呆兩天吧。”唐致邊說,邊自己夾了一筷子姐姐做的牛肉,大快朵頤的表情。從小爸爸就教她,吃飯要捧場,自己不會做,還能不會吃麽!她深深明白燒菜人的心情。

“哦,那你和爸媽說好,別讓他們擔心。想多住幾天,就多住幾天吧,正好木木在放暑假,你也陪陪木木,他老早就在念叨小姨了,是吧?”周格點頭答應了,同時向身旁的楊帆問了一聲。

楊帆也點頭,這時候,沒有說不行的道理。

“謝謝姐姐,謝謝姐夫。”唐致露出笑臉,餐廳的燈光下,純真又快樂。

廈門的八月裏,還是熱氣蒸騰的仲夏光景,臥室開空調,家家戶戶有種靜謐的嗡嗡聲,像是男人女人在說悄悄話,其實也許沒說。

周格臥室的空調溫度總是調的略高一些,她生過木木之後,明顯的怕冷,所以就算是三伏天,也失去了對著冷風吹的能力。楊帆其實怕熱,他是中午吃頓飯,都滿頭大汗的人,不過在睡覺溫度這些小事上,他不計較,隨著老婆的意思,熱點兒就熱點兒,大不了不蓋嘛,小事兒。

“文文要在這兒住段時間了吧?”他照例睡前靠在床頭上看書,周格關燈時,他問起。

“嗯,家裏工作都辭了,唐叔電話也打了好幾遍,文文這種性格,越說越不肯聽。所以我跟我媽說,讓她在這兒多呆幾天,等這股勁頭過去了再說。”周格手上擦臉剩的麵霜,兩手對搓著。

“哦,那這樣的話,我跟老媽說一聲,讓她這段時間都不用過來忙了,”楊帆頓了頓,他聽母親在背後說過,不喜歡周格妹妹,一副沒教養的樣子,所以這時候找了找措辭,“你說,文文能照顧木木麽?老媽不來的話。”

“可以啊,文文炒菜煮飯,簡單家務都沒問題的,而且她陪木木,更寬鬆一點,你也看到了!”周格躺在枕上,肯定地說,替唐致的廚藝打了包票,妹妹不是一無是處。她目光凝在空調出風口的一點微弱綠光上。

“嗯,正好,老媽一直想出去走走,因為木木要上興趣班,沒抽出時間來。那就趁文文在這兒,讓爸媽去報個雲南的團吧。”楊帆在心裏計劃著,讓老人離開一段,省得老媽天天想來,又不方便來,大家難受。

“哦,報吧。”周格點頭,確實是,大家各自歇歇,喘口氣。

於是,唐致正式擔負起照顧小外甥的職責,“姐,你們放心上班去吧,我肯定帶好木木,我都給他定好了時間表,上午下樓鍛煉身體,下午去上寫字課,晚上講故事。”她站在客廳的沙發邊說。

“好,那就辛苦你了,”周格臨出門前,轉頭交代木木:“聽小姨的話哦。”

她這天也不完全放心,做媽媽的人,長憂九十九。人雖在辦公室坐著,還是會時不時的打開家裏的監控,看一看。有時看到唐致在陪木木畫畫兒,有時兩人在沙發上打鬧,用抱枕搭成小房子,鑽進鑽出,咯咯咯笑成一團。

木木在小姨照顧的這幾天裏,迅速學會了唱“我的酒館打了烊”;在健身公園裏爬樹時把腳皮蹭破了一塊兒,血呼啦咋的好幾天;小區澆花,兩人跳進花田,踩了滿腳泥回來,木木還摔了一跤,鼻子眼兒裏全進了土……

周格覺得挺好,木木算是打開了新世界,不用再被囚禁在奶奶的後花園裏。她這兩天在辦公室,已經不再打開家裏的監控了。

專心自己公司的生意,果然效率很高,這周四又簽了一個小合同,做組織架構設計的,她埋頭在項目方案裏,連著幾天都是半夜一兩點到家。

唐致兢兢業業,每晚都準時做好晚飯,有菜有湯。認真來說,這也算家庭傳統的熏陶,周格的媽媽,是典型的家庭主婦,一輩子幾乎沒有上過一天班,人生最重要的功課,就是燒菜做飯,所以唐致再倔強些,也逃不過年幼庭訓、耳濡目染。

唐致印象裏姐夫楊帆是很少有應酬的,總是準時下班。姐姐相反,有沒有應酬,都很晚下班,準時的時候特別少。

這次來,姐姐倒是沒什麽變化,一如既往的忙,也不知在忙什麽。姐夫有些變化,雖然也照舊準點兒回家,但常常在打電話。先時,邊吃邊打,後來幾次,因為通話時間太長,楊帆會自動戴上耳機,去陽台上打。

唐致也會默默把姐夫還沒開動的米飯倒回電飯煲裏,省的被冷氣吹涼了。

“你爸爸電話打得真長!”她悄悄和坐在對麵的小外甥說。

木木舉著湯匙點頭,“嗯,是那個麗娜姐姐,上次去爸爸辦公室,我見過她,她還給我棒棒糖吃。”

“哦……”唐致抻著脖子朝陽台望去,沒錯,她聽見姐夫接電話時稱呼那邊:娜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