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上學第一天,梁源異常激動。

一大早背著他娘給他做的愛心小挎包,裏頭放著學習用品,蹬蹬小跑著去趕牛車。

昨兒回來時蘇慧蘭就跟蘇二石打了招呼,以後梁源每天都搭乘牛車往返。

“二爺爺好。”

蘇二石坐在前頭啃餅子,扭頭露出一個憨笑,拍了拍腿上擱著的布袋,又指指餅子。

梁源摸了摸肚子:“二爺爺不用了,我吃過了。”

蘇二石又指了指梁源的小挎包,握拳。

梁源會意,跟著握拳:“二爺爺放心,我會好好讀書的。”

福水村除了蘇青雲,就他一個讀書的。

四舍五入,他也算是全村的希望了。

蘇二石咧嘴笑,這時天色已大亮,牛車漸漸坐滿了人,他一甩鞭子,出發了。

梁源抵達私塾,剛進門就看見站在廊下的季先生。

季先生招手:“過來。”

梁源小跑上前,作揖:“先生。”

待梁源交了束脩,季先生帶著他來到孔子像前,示意他拜見孔老夫子。

梁源從善如流,恭立於孔子像前,深深作了一揖。

隨後,梁源又向季先生作揖,行拜見禮。

季先生端坐於上,坦然受了。

即日起,梁源便正式進入私塾學習了。

後麵季先生又說了些話,好好讀書不要貪玩雲雲,才放人離開。

梁源一出來,直奔丙班而去。

課室裏隻有零零散散的幾人,他們都在埋頭苦讀,聽到腳步聲也隻抬起頭掃一眼,見是生麵孔,隻頷首示意,又低下頭去。

梁源一一回應,尋了張空無一物的桌案,確保桌肚裏也沒東西,方才落座。

私塾的開課時間和現代差不多,約摸在辰時二刻。

沒一會兒,學生就多了起來。

對於梁源這個生麵孔,大多人選擇了無視,也有主動上前攀談的。

“誒,新來的,你叫什麽名字?家住何處?”

梁源側首,見來人是一身著錦衣的小少年,不卑不亢回道:“梁源,家住福水村。”

對方在梁源旁邊落座,拿著毛筆轉來轉去:“我叫唐胤,就住在鎮上......”

唐胤十分自來熟,一個人絮絮叨叨能說很久。

通過唐胤的介紹,梁源了解到丙班農家子在少數,大多出身商賈之家,好些都是被家中父母送來季先生這裏鍍金的。

這時,有一人匆匆走入課室,身著布衣,模樣清瘦俊朗。

唐胤衝著梁源擠眉弄眼:“咱們班就數他學得最好,先生布置的課業也都是他完成得最好,先生每次都會誇他。”

梁源秒懂,果然每個班都有個讓大家羨慕嫉妒恨的學霸。

就比如這位方東同學。

梁源態度溫和,唐胤自知是個話癆,唧唧歪歪說了半天,他也不曾流露出半點不耐,光這一點,就讓唐胤對他的印象不錯。

唐胤同學興致盎然,正欲與梁同學深入交流,交換一下對方家中有幾口人,分別幾歲了,季先生拿著書出現。

季先生在教學方麵素來嚴苛,不論學生背景如何,隻要犯了錯,一律打手板,打手板,打手板。

在季先生的課堂上,是不允許說話交流的。

因此一見到季先生,唐胤下意識縮了縮脖子,噤了聲,回到自己座位上。

梁源暗戳戳鬆了口氣。

他性格還算好,不是那種沒耐心,動不動就發脾氣的人,但一直有個人在他耳邊叨叨叨,他也不知該如何作答了。

不過還是在心裏給唐胤打了個分,歸類到可以來往的那一類中。

下麵開始上課。

原以為季先生為人刻板,教學同樣也是如此。

卻不曾想,竟是這般生動有趣。

季先生先帶著他們讀了一遍文章,再逐句講解。

念書時鏗鏘有力,講授時繪聲繪色,引經據典。

就連最話癆最好動的唐胤,也都深深沉浸其中。

梁源一邊聽一邊記筆記,大腦飛快轉動,自覺學到了很多。

一節課結束,季先生留下課業,正打算離開,睨見埋頭寫著什麽的梁源,心思一動,邁步走了下來。

梁源正在整理筆記,忽然麵前出現一隻手,趁他不備將宣紙抽了出來。

梁源:“誒你幹嘛......先生?”

季先生一目十行地掃過梁源的筆記,濃黑的眉毛皺起:“你這是什麽字,鬼畫符一樣。”

梁源:“......”

盡管身在古代,梁源記筆記的第一選擇還是現代的漢字。

一是因為他寫了二十幾年的漢字,早已成了習慣,二是靖朝的文字雖與漢字大差不離,在書寫時卻要複雜那麽一點。

二者一比較,自然是漢字省時又省力了。

梁源絞盡腦汁,思考措辭。

思考失敗。

梁源垂首認錯:“先生我錯了,我一定改。”

季先生將宣紙還給梁源,到底是他看好的學生,語氣稍微溫和了些:“讀書之餘,練字也要抓起來,你的字......著實不怎麽樣。”

注意力都在梁源這邊的學生們齊聲哄笑。

梁源胸口中了一箭,臊得耳根子都紅了,強裝淡定:“學生一定強加練習。”

季先生頷首:“若實在艱難,可讓方東指點一二。”

梁源和方東兩兩對視,梁源率先釋放善意,彎眼微笑:“學生知道了。”

一切向學霸學習,努力向學霸靠攏。

方東是個有點高冷內斂的小少年,隻點頭示意,繼續做手上的事情。

季先生知道少年人臉皮薄,也就放過了梁源,帶著書本離開丙班。

梁源狠狠鬆了一口氣,吐氣聲略重,唐胤恰好捕捉到,笑得趴在桌案上,快要岔氣。

梁源鬱悶。

梁源不想說話。

好在唐胤也不是完全不知人情世故的,笑了一會兒就停下了,轉而安慰起梁源:“我一開始寫得比你還醜,我爹說跟烏龜爬一樣,現在不也好多了。”

唐胤哥倆好似的,拍拍梁源的肩膀:“放心吧,隻要你勤加練習,一定會有所進步的。再說了,先生不是讓你去請教方東麽。”

梁源含糊應下,隻說先練練。

方東一看就是有遠大抱負的,學霸都恨不得把時間掰成兩半用,不到萬不得已,梁源想他還是不去打擾學霸學習了。

一天就這麽過去了,梁源出了私塾,正打算去找蘇二石,卻在門口看到了蘇慧蘭。

梁源眸光一亮,幾步上前:“娘!”

蘇慧蘭上來就塞給他兩個包子:“學了一天,餓了吧,娘一直揣在懷裏捂著,還熱著呢。”

包子皮薄餡大,梁源咬一口,發現是肉餡兒的,滿口生香:“謝謝娘,對了,娘您怎麽來了?”

“上午我在家裏試了試你那個點心方子,還真給娘做出來了,這不想著早點把方子送去鋪子上,順便來接源哥兒回家。”

梁源心裏湧起一陣暖流。

上輩子他是個孤兒,沒體會過父慈母愛,穿書後雖然有個渣爹,可娘對他是真的好。

梁源心有所感,麵上難免帶出來一點。

蘇慧蘭見梁源孺慕地看著自個兒,心中歡喜,臉上的笑容也更大了。

梁源吃完一個包子,硬是把剩下那個給了蘇慧蘭:“娘我要是再吃一個,回去就沒肚子吃晚飯了,你吃吧。”

蘇慧蘭無法,隻得吃了。

兩人往牛車那邊去,路過書齋時,梁源買了一套字帖。

他握筆的姿勢沒問題,隻是下筆不如苦練多年的人那般,行雲流水,筆走龍蛇。

梁源思來想去,還是決定照著字帖練。

照著臨摹,多寫多練,肯定會有進步。

梁源暗暗握拳,給自己打氣。

回到家已經傍晚時分,天色朦朧黑。

蘇慧蘭把昨晚沒吃完的肉熱了一下,又燒了一鍋菜湯。

吃完後梁源要幫忙收拾桌子,被蘇慧蘭攆回屋裏去了:“就幾個碗,娘很快就收拾好了,你忙你的去。”

梁源回屋點了油燈,就著油燈散發出的微弱光亮,悶頭練字。

練了一個時辰,略有成效,隻是梁源覺得手腕快不是自己的了。

這時蘇慧蘭過來敲門:“時候不早了,源哥兒早點睡,一口吃不成個胖子,明天再練。”

梁源想也是,老在油燈底下看書寫字,對眼睛也不好。

上輩子他輕微近視,就是因為高中在宿舍裏打著手電筒學習。

古代可沒有眼鏡,若是近視了可一點法子都沒有。

到時候五十米外人畜不分,麻煩可不小。

梁源揚聲:“知道了,娘您也早點睡。”

熄燈上床,支起耳朵聽動靜。

估摸著蘇慧蘭睡下了,梁源探出一隻爪子,按在字帖上,心神一動,來到自習室。

自習室一天二十四小時保持自然光,安靜又沒人打擾,可是學習的最佳場所。

梁源將筆墨紙硯擺好,吭哧吭哧磨好了墨,繼續練字。

好在他心中自帶一杆標尺,知道凡事過猶不及,顧此失彼反而不美。

為了明天能有絕佳的狀態,還是得早點休息。

梁源又練了一個時辰,字跡已略顯鋒利棱角。

拿遠了欣賞一番,還算滿意,就出了自習室,安然入睡。

......

五日後,結束了一天的課業,梁源收拾書本準備回家。

唐胤在一旁拖長了嗓音,哀嚎:“怎麽又要背書,為什麽又要背書,到底要怎麽樣才能不背書!”

梁源嘴角抽了抽,無情地戳破他的幻想:“除非你想被先生打手板。”

唐胤腦海中浮現起季先生手持戒尺,啪啪啪打得他手心腫成包子的場景,立刻打了個寒顫,訥訥道:“我背,我背還不行麽。”

梁源喂給他一顆甜棗:“才幾百字的文章,你若是一字不錯背出來,先生可是有獎勵的。”

是的沒錯,季先生作為一方名師,深諳獎勵式教育的重要性,在私塾成立之初就定了下相應的獎勵規則。

一次不錯地背出文章,集滿十次者,獎勵毛筆一支。

月度考核中成績優異者,獎勵硯台一方。

如此這般,大大提升了學生們的積極性。

當然了,也有像唐胤這樣的老油條,躺平擺爛,隻求不被罰。

唐胤氣哼哼:“我可不是你,一篇文章讀兩遍就背出來了。”

梁源但笑不語,背上小挎包就要離開。

卻被方東叫住了:“梁源,你這幾日字練得如何了?”

梁源一時沒反應過來,還是唐胤從他桌肚裏掏出練字專用的宣紙:“有進步,進步還不小。”

梁源輕咳一聲,這可是他每天狂練兩個時辰,手腕都要寫斷了的結果。

方東接過宣紙,細細察看,邊點頭邊說:“唐兄說得不錯,的確有進步。”

方東都這般說了,證明他這些天的努力沒有白費。

梁源嘴角不禁上揚,正要拿回宣紙,又聽方東道:“隻是在某些方麵略有不足,梁弟何時有空?”

梁源心得意會,看了眼天色:“眼下正有空閑,還請方兄指點一二。”

方東連稱不敢當。

兩人並排坐下,方東懸腕執筆,左手輕攏寬袖,一邊說著注意點,一邊落下筆來。

方東不愧是季先生親自點名過的,他的字有顏精柳骨,遒勁而不失秀美。

梁源自覺不如,連聲讚歎。

方東始終淺笑,不緩不急地放下毛筆:“梁弟執筆懸臂沒有問題,隻是在腕力方麵有所欠缺。”

梁源正要回答,門口傳來一聲嗤笑。

“方東你不知道吧,梁源以前可是個癡兒,活了十來年估計連毛筆都沒拿過,你跟他說什麽腕力,他聽得懂麽?”

梁源循聲望去,一身著藍袍的少年人正滿臉譏誚地看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