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這一消息在最短的時間,以最快的速度傳遍靖朝每個角落。
學子們奔走相告,無不讚頌陛下英明。
一般來說,鄉試開恩科,會試也會在次年開恩科。
兩重驚喜砸下來,蘇源喜不自禁,就連教諭留下的雙倍課業也沒能影響他半分。
“還真給方東說中了,今年陛下真開了恩科。”唐胤從教諭口中得知這一消息,回了學舍就興衝衝抱來一大摞書,“左右還沒到吃晚飯的時候,咱們看會書再去。”
這次倒是積極性滿分,蘇源一邊暗忖,一邊把書本往邊上挪了挪:“坐這。”
唐胤拉了張凳子過來,翻開書本,暢想未來:“容許我做個夢,五月份我要是中舉了,豈不是明年就要參加會試了?”
那可是京城啊,天子腳下,靖朝最為繁華的地兒,他活了十九歲還沒去過呢。
蘇源提筆蘸墨,拿筆頭戳了他一下:“好了你該醒來了,趕緊看書。”
唐胤推開毛筆:“......我這就看。”
有了一次備考經驗,大家都有條不紊地準備著。
蘇源背書寫文章之餘也不忘練大字,雷打不動每天三張。
不僅是他,唐胤和方東也被帶著一起練。
好幾次有學子來探討問題,剛踏進來就東聞西嗅,讚一句:“好濃的墨香。”
那是因為他們仨寫字寫得多了,用來洗毛筆的小盆裏都是黑烏烏的,久而久之,整個學舍裏都氤氳著一股墨香。
得知真相,對方驚歎之餘豎起大拇指:“你們可真是毅力驚人。”
學習任務這般沉重,他們竟還能堅持練字,著實難能可貴。
對此,蘇源一笑而過,待到夜深人靜躺到**,又轉身進了自習室。
一學就是兩個半時辰,在精神上快要到達極限,感覺到疲憊時才出去睡覺。
兩個月一閃而逝,轉眼就到了五月初七。
和之前一樣,此次鄉試的三場分別是九日、十二日和十五日。
需要提前一天進入號房,蘇源一行人於初七下午抵達客棧。一切收拾妥當,蘇源坐下進自習室看了五個時辰的書,直到酉時才出來。
囫圇解決了晚飯,回房後倒頭就睡,在子時的號炮聲中醒來。
從頭門到儀門,依舊是熟悉的檢查流程,進入龍門後,蘇源很快找到自己的號房。
將寢具和簡單炊具放下,目光轉了一圈後,旋即挽起袖子,露出一截手腕,腕骨分明。
兩塊木板上積了厚厚一層灰,蘇源屏住呼吸擦去灰塵,又將蛛網處理幹淨,方才落座。
農曆五月,正值夏季,蚊蟲比去年八月更為囂張,沒一會就聞著味兒撞到蘇源手背上,企圖飽餐一頓。
啪一下解決了蚊子,蘇源取出艾草點燃,放在號房的角落裏,任其緩慢無聲燃著。
過不多久,擾人的嗡嗡聲總算清靜下來。
蘇源吐出一口濁氣,闔上雙眸,默背起了文章。
傍晚時分,考生陸續到齊,貢院大門落鎖。
蘇源將木板拚在一起,蜷著腿睡了一夜。
次日一早,他正揉著酸麻的小腿,隱約聽見外麵傳來腳步聲。
辦事員將答題用紙和題紙分發下來,不厭其煩地重複一遍又一遍:“鄉試嚴禁舞弊,一經發現,立刻剝奪功名,流放充軍。”
有趙遜那一批人為反麵教材,誰也不敢鋌而走險自尋死路,故連連點頭,生怕應得晚了被人懷疑心懷鬼胎。
考卷分發完畢,號房再次上鎖。
蘇源磨好墨,開始作答。
破題期間,就算他沉浸在思索當中,也很難忽視號房外來回不斷的走動聲。
顯然是考官在巡視。
上次鄉試可沒有這麽嚴格,大有連隻蚊子都不放過的架勢。
歸根結底,還是被舞弊案搞怕了。
蘇源沉吟片刻,落筆第一句。
一天半轉眼過去,蘇源將草紙上經過數次修繕、潤色的五言八韻詩謄寫到答題用紙上。
放下毛筆,輕揉酸脹的虎口和手腕,同時翻開第一篇文章,開始檢查。
翻動間帶起一陣微風,蘇源隱約能聞見自己身上的酸臭味。
像是被塞進酸菜壇子裏泡了十天半個月,又撈起來丟進下水溝裏的味道。
確認無誤後,蘇源懷著一言難盡的心情繳了考卷,和幾十位考生一同走出考場。
踏出貢院的那一瞬間,空氣仿佛都清新起來,蘇源加快步伐往客棧走去。
他已經迫不及待想要洗個澡,衝去這一身汗味、臭味。
“蘇源!”
身後傳來一聲呼喚,蘇源停步轉身,忪怔一瞬:“程兄?”
來人正是當年府試第二的程陽,他氣喘籲籲趕上蘇源,呼吸不穩:“蘇源,你考得如何?”
程陽身上的味道有些衝人,蘇源不著痕跡偏了偏頭,也未隱瞞:“就正常發揮吧。”
他在府學的成績放在那,故作謙虛反倒引人反感。
程陽表情灰暗:“我這次感覺不太好,尤其是第三題,我卡在一個地方許久,總覺得考官的出題用意不在此。”
言外之意便是不自信。
程陽早已及冠,身量卻比蘇源要矮一點,蘇源輕易就能拍上他的肩膀:“程兄莫要妄自菲薄,切不可亂了心態,穩中求進才是最好。”
程陽強擠出一抹笑:“我曉得了,明日正好休息一天,我調整調整狀態,爭取第二場不掉鏈子。”
蘇源回以微笑。
“對了。”程陽忽然話鋒一轉,“你會參加明年的會試嗎?”
蘇源側頭,眸光微動:“確有此意。”
這回輪到程陽忪怔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也是,你肯定能考中舉人,教諭們也都說了,若非條件不允許,你直接參加會試都不成問題。”
這話聽得蘇源心裏不舒服,笑容淡了淡:“程兄先放平心態,科考最忌胡思亂想,我還有事,先走一步。”
程陽目送著蘇源遠去,狠狠敲了下額頭。
他也知道方才那番話說的不對,可就是控製不住心裏那股氣。
蘇源無疑是優秀的,此次說不準還能一舉拿下解元。
反觀他,自從院試過後,讀書愈發吃勁,作出的文章也不如以往有靈性。
更別提鄉試中的文章,他橫看豎看都覺得寫得不對勁。
出來後看到蘇源,一時沒忍住心裏的鬱悶,言語偏激了些。
如今冷靜下來,倒是後悔不迭。
罷了,蘇源一向大度,等鄉試過後再說吧。
他還得趕緊回客棧,把帶來的書本挨個兒翻一遍,以防答題時腦中空空,寫不出半個字。
......
再說蘇源,他回去後匆匆洗了個澡,壓根沒把這個小插曲記在心裏,胡亂應付一口,填飽肚子就去補眠了。
這一覺睡了五六個時辰,起身後看了會書,和方東唐胤出去溜達一圈,勞逸結合,然後又在酉時入睡,天沒亮奔赴貢院。
第二場考完,休息一日又是第三場。
這期間已經有數名考生豎著進來,橫著出去。
除去一位寫著寫著突然驚厥而亡的考生,其他幾位都隻是暈倒,卻也遭了不小的罪。
要知道,這三天裏無論發生什麽,貢院大門都不會打開。
這些人都是被號軍從牆頭扛出去的,過程中磕磕碰碰,幾經折騰下輕度昏迷也成了重度。
蘇源在心裏給他們點一排蠟,加快手上的動作,寫完最後一句。
檢查無誤後,蘇源上繳考卷,井然有序地離開貢院。
這次蘇源沒回客棧,而是等在了樹蔭底下。
剛站定,又有號軍抬著一人出來。
即便離得挺遠,蘇源還是一眼認出對方是程陽。
程陽臉色慘白,陷入暈厥仍念念有詞:“我還能再寫......不要收我的考卷......我要做舉人......”
對於程陽的魔怔低語,號軍早已習以為常,眼皮子都沒動一下,把人交到程家家仆手上,轉身進了貢院。
蘇源收回目光,臨門一腳出了岔子,其崩潰程度可想而知。
不過這與他無關,他和程陽也隻能勉強算是點頭之交,再有幾天前那番激烈言論,讓他徹底無感。
隻希望程陽能盡快調整好狀態,莫要一蹶不振。
在烈日下等了兩刻鍾,唐胤和方東相攜而出。
蘇源揮手:“這邊!”
兩人邁著沉重的步伐走來,一湊近就聞到彼此身上的味道,幾乎是不約而同捂住口鼻:“你好臭。”
頓了兩秒,又異口同聲:“彼此彼此。”
話音落下,三人都忍不住笑了。
唐胤扯了扯皺巴巴的衣裳:“可把我累壞了,像是吊著最後一口氣。”
“話不多說,咱們趕緊回去,吃口飯洗個澡,再美美睡上一覺。”
方東:“善。”
考過鄉試,肩頭無形的壓力也卸去一半,蘇源胃口都好了不少,連吃兩碗飯。
飯後也沒精氣神再討論考題,各回各屋,不一會就鼾聲震天。
依舊是三日後放榜,這期間蘇源一行人幾乎是泡在省城的書齋裏,各自都淘到了心儀的書籍。
五月二十,鄉試放榜日。
蘇源天蒙蒙亮就被唐胤從**挖出來,臉沒洗飯沒吃,草草拾掇一番就趕去了貢院。
據說這次鄉試比去年還要多出上千人,貢院門口人潮如海,推來搡去,都使出全身力氣往木板牆前擠。
蘇源可不想被卷入上萬人的踩踏事件當中,一手唐胤一手方東,真誠提議道:“人太多了,咱們等會再看,反正桂榜也跑不了。”
他二人深表讚同,默契退出人群,站在外圍。
隻是目光一致,都看著貢院大門的方向。約摸著過了半個時辰,初陽升起,空氣開始變得燥熱,幾個持刀衙役才姍姍來遲。
諸人按捺著內心的焦急躁動,等衙役張貼完公告榜,警告完“隻需觀看,不許損壞”離開,幾乎是瞬間一擁而上。
“誒呦誰踩到我腳了!”
“你幹嘛撞我?”
“別擠了別擠了,這邊有人摔到了!”
喧嚷聲震天,誰也不肯讓誰,都想在第一時間看到自己是否中舉。
“今年的解元是誰?”
“讓我來瞧一瞧,今年的解元是......蘇源!”
看榜之人陡然拔高了嗓門,這下後頭的人也都知道新鮮出爐的解元名為蘇源。
“蘇源是不是鳳陽府的那個小三元?”
“除了他還能有誰。”
“他可真是......厲害啊!”
而作為解元本尊,蘇源遙遙望著桂榜的方向,腦海中有數不清的煙花炸開,心髒“砰砰”鼓動著,幾欲跳出胸腔。
“蘇源人呢,怎的沒看見他?”
“我家老爺說了,今日若有人能捉住蘇解元,賞銀十兩!”
這一聲吼,在銀錢的**下,不少人開始於人群中搜尋蘇源的身影。
蘇源正要跑路,冷不丁被人抓住胳膊:“找到了,他在這!”
恰好這時唐胤和方東看了榜回來,蘇源想也不想一把甩開那人的手,抓起兩人拔腿就跑。
跑出好一段距離,直到身後的動靜逐漸沒了,蘇源堪堪停下,一手撐牆大口喘氣。
“他們真是太可怕了。”
為了十兩銀子,差點把腿給跑斷了。
唐胤靠在牆上,擠眉弄眼:“這可是榜下捉婿,說不定源哥兒你還真能喜得良緣。”
蘇源乜他一眼:“這福氣給你?”
唐胤噎了下:“我早跟我娘說過,要等到及冠才考慮成親的。”
“我不也是。”蘇源緩過來點,站直了身子,“話說你們倆考得如何,是否榜上有名?”
方東:“我是亞魁。”
唐胤收斂嬉笑,半是失落半是僥幸:“我是倒數第四。”
那就是都考上了。
“已經很不錯了。”蘇源把手搭在二位好友的肩上,“至少證明咱們是勝過許多人的,咱們現在可都是舉人了。”
放在以前,舉人可是唐胤想也不敢想的存在,就算是吹牛皮也不敢拍著胸口說自個兒有朝一日能考中舉人。
原則上來說,隻要中了舉,就擁有了選官的資格。
雖說不是多大的官職,甚至連從七品都不是,但至少是能做官了。
唐胤越想越激動,對著空氣一頓拳打腳踢:“我這勉強也算是光宗耀祖了!”
鄉試第六,方東也十分滿足,嘴角帶笑:“是啊,都是光宗耀祖。”
稍歇片刻,三人並肩走回客棧。
唐胤哼著不知名的小曲兒:“真想趕緊回家,把這個好消息告訴我爹娘。”
“眼下估計不行,你忘了還有鹿鳴宴?”
唐胤一拍腦門:“對哦,我差點給忘了,鹿鳴宴上是不是要吟詩作對,我要不要提前準備個三兩篇,防止現場出醜。”
“這倒不失為一個好法子。”蘇源讚道,“咱們都先備著,多多益善。”
既已決定,他們回了客棧就埋頭準備起來。
......
鹿鳴宴乃是鄉試後專為新科舉人而設的宴會,一般於放榜次日舉辦。
這一日,新科舉人齊聚於此,謁見主考官等官員,而後有序入座。
蘇源作為新科解元,自然是走在舉人的最前麵,位子也是離上首最近。
各自落座後,舉子們開始吟誦吟誦《詩經·小雅》中的鹿鳴,作魁星舞。
之後就到了吟詩作對,向諸位大人展示自己的環節。
鄉試亞元最先起身,作揖後吟詩一首,隨後一臉期待地等待評價。
上方的主考官神情淡然,看不出喜怒:“不錯。”
亞元笑容僵了僵,這首詩可是他琢磨了整整一晚上才寫出來的,怎會隻得這樣一個評價?
餘光瞥見正襟危坐的蘇源,他心神一動:“某早就聽說蘇解元才名,百聞不如一見,不若蘇解元也賦詩一首,讓諸位大人和在座各位品賞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