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方教授如今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他擔心其他教諭也存在代寫情況,又組織了一次考核。
當場出題,當場作答。
所幸,在座教諭皆是真才實學,並非弄虛作假之輩。
至於原本錢教諭負責的那門課,自有新來的教諭補缺。
新教諭是位年輕男子,性情內斂,寡言少語,授課卻很負責,在學生中的評價極高。
值得一提的是,在新教諭的教導下,蘇源本來自我感覺有些滯澀的行文流暢不少,變得文思如泉,落筆成章。
眨眼又到第五次考核日,蘇源依舊穩居榜一。
路過木板牆時,他的文章依舊被當作範文展示,不經意間抬眼,驚覺枯葉盡落,隻餘下一樹枯枝。
掐指一算,消息也該到了。
“我向教諭討了一份書單,明日正好休沐,去書齋看看如何?”
府學的休沐一般在考核出成績的次日,為期兩天。
蘇源接過書單看一眼,都是些院試必備書目:“自然要買的,順便再備一些筆墨紙硯,快要見底了。”
“我也正有此意。”方東望著半空中打旋的落葉,慨歎一句,“過些時日就入冬了,再有三兩次考核就能回去了。”
二人皆是初次出遠門,離家數月,自是惦念家人。
蘇源嘴角笑意淡了淡,許久輕歎一聲:“如今院試尚未開始,日後如果有機會能往上考,可是要去省城,甚至千裏外的京城。”
除非家人隨同,否則這期間鐵定是要分隔兩地的。
若中途再來個遊學,一兩年見不到麵也是尋常。
“也是。”方東把書單揣進懷中,自然轉移話題,“聽說今日飯堂加了新的葷菜,咱們可得腳程快些,去遲了就搶不到了。”
飯堂除去堅硬程度可與青磚匹敵的饅頭和麵餅,其他飯菜味道都挺不錯,偶爾還會上一兩道新菜。
蘇·守財奴·源也隻在出成績這天才會犒勞自己,多點一道葷菜。
天時地利人和,蘇源也顧不上傷感,拉上方東就往前奔:“快快快,咱們可不能落後他人,先到先得,吃肉就要吃大塊的!”
方東哭笑不得,隻得跟著一起跑。
排隊時蘇源看到了梁盛,他正和黃玉一道吃飯,抬手間寬袖滑出一截,纖細的手臂好似用力就能折斷。
太瘦了,臉色也很難看,泛著病態的蒼白。
蘇源不禁蹙了下眉,親兒子變成這樣,梁守海都不管嗎?
饒是他一直對梁盛采取無視態度,也有些看不下去。
蘇源雖然沒看過原文,但根據室友的描述,梁盛這個男主在考取童生後高歌猛進,男主光環開到最大,一直到位極人臣都沒遇到過什麽太大的坎坷。
可他現在這樣,讓蘇源懷疑他的記憶是不是出了差錯,記錯了室友的劇情梗概。
蘇源眼神微閃,不著痕跡移開眼,隨著隊伍緩慢前移。
很快買到飯,和方東找到位置坐下。
方東嚐一口新菜,嘶氣道:“今兒的百葉炒肉絲裏麵放了茱萸,有點辣。”
“我嚐嚐。”蘇源倒是對辣的接受程度很高,夾了一筷子百葉炒肉。
肉絲嫩滑,百葉爽口,再加上茱萸的辣味在口腔裏爆開,味蕾瞬間被刺激到。
蘇源喝一口菜湯,又扒了一口飯:“確實有點辣,你不能吃辣就少吃點。”
方東應聲,幸好他沒打太多,旋即又道:“今日課堂上教諭講解了一篇八股文,我有個地方不太明白,結束後教諭又走得太快,回去你幫我看看吧。”
倘若今天不把問題解決了,他一整天都得抓心撓肺。
“那成,我快些吃。”說著蘇源加快了扒飯的速度。
待兩人一前一後走遠,梁盛的目光始終追隨著蘇源,漆黑的眼睛裏看不出情緒。
黃玉和梁盛也認識幾年了,他心裏想什麽多少也能猜到一點,撇撇嘴說:“你說蘇源他有什麽好橫的,咱們好歹也是官家子弟,他現在不過是個農家子,自以為考取了童生就了不得了,整日裏呼朋喚友,等他真考上狀元再說啊,哼!”
黃玉此人也是說話不過腦,無意中得罪人都不知道,時下侃侃而談,壓根沒意識到自己的一字一句都在戳梁盛的肺管子。
官家子弟又如何,他似乎已經被放棄了,以前爹從未凶過他,這短短一年內已經數次對他動手了。
不過是個童生……可蘇源是雙案首,比他們都要厲害。
至於狀元郎,三歲起爹就說他是文曲星下凡,天生狀元郎的料,可現在呢,他的成績一日差過一日,能不能考上秀才還得打個問號。
梁盛呼吸急促,捏緊筷子,手背上青筋畢露,機械性地往嘴裏塞飯。
明明是價高一籌的白米飯,軟糯清甜,入了喉嚨卻難以吞咽,令人作嘔。
他艱難咽下,雙眼因熬夜苦讀發紅發澀,眨一下都很疼:“黃兄咱們快吃吧,等會該上課了。”
黃玉意味索然,也沒搭理梁盛,自顧自吃起飯來。
……
辛苦一月,蘇源終於等來了休沐日。
生物鍾讓他們起了個大早,站在窗前做運動。
最近蘇源又增添了兩項鍛煉,高抬腿和俯臥撐。
方東有樣學樣,看一遍後也很快學會,將其加入到自己的鍛煉計劃中。
一開始蘇源隻做了二十個,畢竟這具身體才十一歲,循序漸進,逐次增加即可。
做完鍛煉,二人又去飯堂買了饅頭,溫水送服,方出了府學,直奔書齋而去。
抵達目的地,進去一看,裏麵大半都是身著藍白學子服的學生。
有人認出了蘇源,見他徘徊在書架前,主動打招呼:“蘇弟要買什麽書?”
他也借鑒借鑒,回頭悄悄把書吃透,驚豔所有人。
方東也不藏私,大方分享了書單,那位學子當即喜不自勝,記下書單後再三言謝,急吼吼跑去另一邊找書了。
蘇源則和方東分工合作,很快把幾本書找齊,又尋了售賣筆墨紙硯的地兒,挑了好些,一起抱在懷裏去付錢。
兩人都帶了小挎包,完事後把東西往裏麵一塞,打道回府。
已經出來透過氣,也該繼續學習了。
剛走到府學門口,身後傳來高昂的呼喚,難掩激動:“源哥兒!方東!”
回過頭一瞧,竟是唐胤。
他二人皆露出驚喜的表情,異口同聲:“唐兄!”
唐胤半個身子從馬車裏探出來,瘋狂招手:“快上來!”
兩人上了馬車,一室暖意撲麵而來,蘇源覺察到馬車動了,遂問道:“去哪?”
“當然是去酒樓了,咱們好不容易見一麵,怎麽能在露天地裏。”唐胤懶洋洋地倚著馬車壁,不忘發牢騷,“你們自己算算,這都幾個月了,說好的回來呢?”
蘇源語噎,這不是學業太忙,抽不出空麽。
“這男人的嘴啊,都不可信,哼!”
蘇源:“……”
方東:“……”
蘇源忙拱手賠禮:“是我們不好,唐兄莫要生氣。”
方東緊隨其後:“我們一直惦念著唐兄,卻無法回鎮上,心中自是無比愧疚。”
兩人好說歹說,才勉強哄好了唐胤。
唐胤拿起手邊的兩個盒子,分別遞給他們:“這是慧蘭嬸子和蘭心嬸子做的點心,她們特意讓我帶給你們的。”
“還有銀子。”他又遞來兩個荷包,“也是她們讓我捎來的。”
蘇源顧不上詫異,忙一手接過一個,先打開了盒子,裏麵整齊擺放著十二塊點心。
見到點心的模樣,蘇源眼眶有些發脹。
這點心是他離家前留給蘇慧蘭的方子,製作過程有些複雜,原是想著讓她試一試,沒想到竟成功了,還大老遠讓唐胤帶來給他。
撚起一塊放入嘴裏,滿口香甜,簡直甜到了心裏。
又捏了把荷包,裏麵應該有好些銀錁子,沉甸甸的。
再看方東,他竟雙目濕潤,邊吃邊哽咽,口中念念有詞:“孩兒不孝,留娘一人在家中……”
對此蘇源表示理解,方兄隻是外表內斂,內心情感還是很豐富的。
車轍一路軲轆轉動,很快到了就近的酒樓。
唐胤一進雅間就招呼小二上茶,待小二退了出去,興衝衝地說:“你們知道嗎,縣令……哦不對,梁守海他被罷官了!”
蘇源挑了下眉,他就說好消息快要到了。
“昨兒傍晚知府大人來縣裏傳達聖上旨意,梁守海寵妾滅妻,以庶充嫡,且與當地富商勾結,大肆斂財,直接抄了他家,抄出上萬兩銀子,還有各種稀罕物件,擺了一大攤,我派去的人說,看熱鬧的老百姓眼睛都紅了。”
自從蘇源讓他把舉報信交給林璋,唐胤就一直讓人盯著梁家,重點在梁守海。
這不,事情剛發生沒一會兒,他就得了消息,一晚上激動得沒睡好,今兒一早就趕來府城告訴蘇源這個好消息。
蘇源料到梁守海私底下非法搞錢,沒想到竟然搞了上萬兩,這不是自尋死路麽?
他暗自腹誹,不忘問京城那邊對梁守海的決判:“隻是被罷了官?”
不應該啊,靖朝律法中對待貪汙官員雖不比明朝那般苛刻,卻也條例清晰,懲治分明。
“當然不是了。”唐胤賣了個關子,“你們猜他現在如何了?”
蘇源可急,頗為無奈:“唐兄你快說吧。”
唐胤嘿嘿笑:“除去被罷官,他還被當眾打了一百個板子,流放三千裏,且子孫三代皆不可科舉入仕。”
蘇源一驚,這麽說來,梁盛不能再繼續考下去了?
方東疑惑:“可我看梁盛好像並不知情。”
今早他還在飯堂看見梁盛,若他知道家中出事,可不會這般淡定。
“昨晚發生的事,傳來府城也得需要時間。”唐胤摸摸下巴,“這個點,梁盛應該已經知道了。”
“好了不提他們了,我攢了好些問題,快來幫我解答,完了再吃午飯。”說著從袖中掏出筆記本,清清嗓子,“第一個……”
蘇源暫時將梁家丟到一邊,專注於答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