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空氣寂靜許久,大家麵麵相覷,沒想到事情會這樣發展。

他們敬佩梁源的心胸,同時又有那麽一絲遺憾。

若是梁源輸了該多好,這樣他們就失去一個強敵了。

方東作為旁觀者,將大家的心思看得十分透徹,遂揚聲道:“恭喜源弟。”

眾人回神,立即你一言我一句地恭賀起梁源。

“恭喜梁弟一舉拿下縣案首,想必四月的府試也不在話下。”

“是啊是啊,放眼整個靖朝,還真沒有十歲的縣案首,說不準梁弟還能得個小三元呢。”

不管心裏頭是怎麽想的,所有人麵帶微笑,好似真的替梁源高興。

對此,梁源隻謙遜地笑著。

捧殺捧殺,捧到高處,再看他狠狠摔下來。

梁源深知驕兵必敗的道理,萬萬不會因為這些人的吹捧而飄飄然,心高氣傲認為自己真的有多厲害。

他能考中縣案首,除去他二十來年的現代經曆,更多是因為勤勉。

君不見,他在私塾從未荒廢度日,在家中更是在自習室裏學到深夜。

他付出心血與汗水,如今得到了回報。

勉強應付了眾人,梁源隨方東一道回了客棧。

蘇慧蘭老早和家長們等在客棧門口,翹首以盼。

她是既期待又緊張,期待源哥兒真的拿下縣案首,又害怕源哥兒運氣不好,輸了賭約。

兩種情緒交雜在一起,蘇慧蘭一會長籲短歎,一會舒展眉眼,看得旁邊的家長一陣稀奇。

也不知等了多久,梁源終於回來。

他信步走到蘇慧蘭麵前,笑意深深:“兒子不負娘的期望,考中了縣案首。”

“縣案首?!”

在旁人的驚呼聲中,蘇慧蘭喜極而泣,大顆的淚珠順著臉頰滾落。

此時,她也顧不上形象不形象的了,拍著梁源的胳膊,疊聲道:“好!好!好!”

連道三聲好,語調哽咽,卻滿是歡欣雀躍。

明明回來的路上已經冷靜下來,看見蘇慧蘭這般模樣,梁源也忍不住笑起來。

在眾人羨慕嫉妒恨的眼神中,蘇慧蘭拎上早已收拾好的包袱,和梁源、方東坐牛車回楊河鎮。

等回到鎮上,梁源和方東先去了私塾,將考中的好消息告訴季先生。

殊不知,靈璧縣出現一位年僅十歲的縣案首的消息已經傳開了。

季先生早已有所耳聞,此時端坐於書桌後,坦然接受二位學生的作揖禮。

他臉上是鮮見的喜色,言辭間滿是自豪:“你們都是好孩子,為師為你們驕傲,但你們還需繼續努力,戒驕戒躁,為四月的府試做準備。”

梁源、方東一臉正色:“是,學生明白。”

季先生捋須:“剩下那幾個人,考得如何?”

他二人皆搖頭,當時他們忙著看自己的成績,看完後又處於考中的歡喜之中,也就沒顧上那幾位同窗。

季先生點頭表示知道了,心中屬實歡暢極了,忍不住朗聲而笑:“好了,你們回去吧,明日在家中休息一日,後日再來。”

二人恭聲應是,相攜離去。

方東還要回村,兩人在私塾前別過,各奔東西。

梁源回到鋪子上,趙荷花正在用雞毛撣子掃灰,餘光看見他進來,連忙停下動作,滿臉喜色:“恭喜小東家!賀喜小東家!”

梁源摸摸鼻子,裝作看不見蘇慧蘭揶揄的神色,隻“嗯”了一聲,加快腳步去往後院。

趙荷花繼續手上的工作,感慨道:“小東家真厲害,我聽說考那個縣試的有幾百個人呢,好些都是讀了好多年書的,二三十歲都有了,小東家能從這些人裏殺出一條路來,真是了不得!”

哪個母親不喜歡聽人誇自己的孩子,蘇慧蘭眼裏都是笑,努力不讓嘴角咧得太開:“我也沒想到,源哥兒真給了我一個驚喜。”

蘇慧蘭看了眼趙荷花,遞給她一兩銀子。

趙荷花手忙腳亂,壓根不敢接。

蘇慧蘭硬塞給了她,隻道:“今兒源哥兒考得好,這是賞錢,這幾天也辛苦你一個人看鋪子了,等會回去的時候再挑幾樣點心回去,給家裏人嚐嚐。”

趙荷花千恩萬謝,回頭幹活都更有力氣了。

蘇慧蘭踩著輕快的步伐進了廚房,扯開嗓門兒:“源哥兒你晚上想吃啥,娘都給你做!”

梁源:“吃肉。”

蘇慧蘭:“吃肉不?”

母子倆幾乎異口同聲,說完彼此都笑了。

梁源點頭:“辛苦娘了。”

蘇慧蘭擺手,笑得見牙不見眼:“多大點事,娘現在啊,就感覺這渾身都有力氣,爬十座山都不成問題。”

梁源哭笑不得,等他娘出門買菜,轉身進了屋,把書本收拾一下。

縣試順利通過,接下來就是府試。

今晚歇一晚上,明天再開始學習。

……

靈璧縣,梁家。

梁守海散值回府,打算先考校盛哥兒的功課,再讓廚房開飯。

剛繞過回廊,來到花廳,就被管家叫住了:“老爺,今日有人送禮上門。”

梁守海腳下不停,隨口道:“直接送去庫房,登記造冊就行,不用告訴我。”

以他靈璧縣父母官的身份,多的是人討好他,上趕著送禮,不是什麽人都有資格到他麵前的。

管家覷一眼梁守海,欲言又止。

梁守海不耐,皺起眉頭:“吞吞吐吐,到底怎麽了?”

管家垂首看腳尖:“他們說是為了慶賀老爺教子有方,小小年紀就考中了縣試。”

梁守海滿頭霧水,盛哥兒早就考過縣試,如今都已經是童生了,那群人反射弧未免太長了,到現在才反應過來。

管家伺候梁守海多年,光從他的微表情就明白他心中所想,低聲說:“不是盛少爺。”

梁守海隻有兩個兒子,梁源和梁盛。

不是盛哥兒,難不成是梁源那個癡兒?

梁守海思及此,自己先笑了,梁源怎麽可能考縣試,他可是個癡兒。

管家見狀,心一橫:“是另一位,今日縣試放榜,他考中了縣案首。”

梁守海嘴角的笑意倏然凝固,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是說,梁源通過了縣試,還是縣案首?”

管家不敢看梁守海的神情:“是。”

梁守海徹底沉下臉:“他不是個……不是心智有損,怎麽又考上縣案首了?”

縣試那幾日他也在場,考棚裏那麽多考生,他還真沒注意到梁源。

管家艱難咽了下口水,額頭冒冷汗:“聽那幾個小商賈說,他離開後就不……恢複了,幾日後又去了季先生的私塾讀書。”

梁守海眯了下眼:“這麽說,他隻讀了半年多的書,就去考縣試了?”

梁守海轉念又道:“整個靈璧縣的人應該都知道梁源被我除族了,他們又為何送禮過來?”

管家抹了把冷汗,不敢接話。

前來送禮的都是家資不豐的小商賈,見識短淺,不比那些和梁守海關係匪淺的富商,估計是想著梁源身體裏終究流著梁家的血,他又是個有本事的,老爺早晚會把他認回來,想著趁此機會討好一番,日後也能得點便利。

可管家在梁家多年,又怎會不知梁源被除族的真正原因,更清楚老爺壓根就沒把他當做自己的兒子。

管家偷瞟一眼,梁守海正神情莫測地看著院子裏的花草。

可萬一呢?

梁源可是縣案首,盛少爺苦讀多年,還有老爺親自啟蒙輔導,也才考了二十幾名。

這麽一想,老爺未必不會改變想法。

管家確實猜對了幾分,有那麽一瞬間,梁守海是想把人重新認回來的。

可這個念頭隻冒出個頭,就被他徹底摁下去了。

若是梁源回來,盛哥兒說不準又要被他針對陷害,屆時秀妹又該傷心了。

梁守海一揮手,冷聲道:“你退下吧,日後再有人因為梁源上門送禮,一概不收。”

“還有,別把這事告訴夫人和少爺。”

不過是縣案首,又不是六元及第,有的人考一輩子也不過是個童生。

再者,當初可有高僧預言,盛哥兒可是文曲星命格,未來定會高中狀元。

兩者相較,高低立現。

梁守海推開書房的門,心中的天平早已倒向梁盛這邊。

書桌後,梁盛正在讀書,姿態端正。

梁守海不由露出一抹笑,慈愛可親:“盛哥兒,爹回來了,今兒學了什麽,跟爹說說。”

梁盛說起今日所學,邊說邊用眼睛偷瞄梁守海。

今日他去同窗家,回來的路上聽說今年的縣案首叫梁源。

梁盛讓下人一打聽,正是他那個天生癡傻的哥哥。

梁源十歲前不過一癡兒,一朝恢複,僅用了半年時間就成了縣案首,這件事已經傳遍了整個靈璧縣,想必爹也已經知道了。

爹又有什麽打算,會不會後悔當初的決定?

梁盛心裏沒底。

燭火搖曳,梁守海眸光明滅不定,片刻後,撫掌而笑:“學得很不錯,盛哥兒再加把勁,爭取下次院試一次通過。”

最好成為本朝最年輕的狀元郎,入閣拜相,到時候也能拉拔他一把。

梁盛一口應下,恨不得明天就去參加院試。

自從梁源離開,整個梁家就是他的了,作為爹唯一的兒子,他必須加倍努力,光耀門楣。

梁源考中縣案首又如何,他如今隻是一屆農家子,沒有優秀的教育資源,日後隻會越來越困難。

說不準他進京參加會試的時候,梁源還在童生功名上苦苦掙紮呢。

梁盛這般安慰自己。

對於渣爹和男主的小心思,梁源毫不知情,奢侈地睡了個懶覺,直到巳時才起身。

太陽已經曬屁股了,陽光從窗戶跳進來,給地麵鋪上一層淺金。

鋪子裏客來客往,蘇慧蘭和趙荷花忙得腳不沾地。

梁源洗漱過後自己弄了口吃的,過去搭了把手。

整個楊河鎮都知道楊河點心鋪掌櫃的兒子就是今年的縣案首,許是為了沾點喜氣和文氣,來買點心的人更多了,都好奇又羨慕地看著蘇慧蘭。

要是他們家兒子能這麽爭氣,恐怕他們做夢都能笑醒。

梁源被人用看大熊貓一樣的眼神看著,麵不改色,淡定如斯,笑著收錢,遞點心過去。

中午到了飯點,該買的基本都買過了,才抽出空吃午飯。

剛放下飯碗,黃翠花拎著籃子上門,上來就道:“源哥兒真厲害,慧蘭你可不知道,村裏人聽說源哥兒考了第一名,個個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

蘇慧蘭忍俊不禁,嘴上還要謙虛:“才第一場考試,後頭還有那麽多場呢。”

黃翠花拋給她一個“別人不知道我還不曉得你”的眼神,忽然轉了語氣:“差點忘了跟你說,昨兒夜裏蘇明坤一把火燒了自家的房子,蘇繼宗和蘇繼祖都沒跑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