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初複是與正場完全一樣的流程,試題為四書、五經各一篇,以及試帖詩一首。

梁源一回生二回熟,這次是完全不緊張了,心平氣定地在草紙上寫下答案,潤色修改後再謄寫到試卷上。

後麵幾場也都一路綠燈,對梁源而言,考題難度不算大,甚至比季先生出的那些刁鑽的題目簡單些。

第五場考完,他又在縣城逗留了三日,等縣試成績出來。

隻方東一人,因囊中羞澀,考完最後一場就匆匆退了房,等放榜那天再來縣城。

考過撂過,既已考完,糾結再多也沒用,這幾日梁源徹底放下書本,帶著蘇慧蘭在縣城裏晃悠。母子二人都極有默契地避開可能會遇到梁家人的場所,買了些吃食還有可心的小物件,有說有笑回了客棧。

這一幕落在有心人眼中,就是梁源成竹在胸,隻等著放榜日榜上有名,忍不住陰陽怪氣:“梁弟笑得這般開懷,想必定能通過縣試了?”

梁源上樓的腳步一頓,抬頭就見甲班的一位同窗正居高臨下看著自己,麵色不善。

這人正是正場考完那日,在飯桌上發脾氣的韓誌平。

他雖然通過了正場,排名卻不如梁源,隻在吊車尾的位置,因此這些天每次和梁源麵對麵,總是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梁源也沒在意,畢竟成績不理想,心情不好也是在所難免,大家同窗一場,沒必要弄得那麽難看。

隻是事不過三,先前韓誌平就陰陽過他四五回,今兒又趕在他心情正好的時候撞上來找茬,梁源笑意瞬時收斂,烏黑的眸子直直盯著韓誌平。

他道:“既已考過,成績好壞已成定局,難不成我整日垂頭喪氣,考官還能給我再考一次的機會?”

韓誌平被梁源不軟不硬懟了一通,臉色漲紅,雙拳緊握:“梁源你!”

梁源唇畔含著一抹笑:“難怪韓兄這些天一直唉聲歎氣,若是考官見著了,說不準會讓韓兄當場重考呢。”

客棧裏住著的大多是參加縣試的考生,聽了這話,頓時哄然大笑。

韓誌平又羞又惱,狠狠一跺腳,瞪了梁源一眼:“梁弟正場得了第一,想必後日成績出來,也能拿下案首吧?”

笑聲霎時一停,諸位考生犀利的目光落在梁源身上。

梁源似渾然不覺,隻道:“源不敢大放厥詞,不要落選,便是源最大的期許了。”

韓誌平惱恨梁源讓他被人嘲笑,怎會輕易放過他:“不如梁弟與我打個賭,若是你考中縣案首,我就答應你一個條件,若是你未考中,日後也不許再參加縣試。”

眾考生大吃一驚,他倆人什麽仇什麽怨,打賭也就罷了,竟然還不許人繼續考科舉,真是針尖大的心眼。

梁源還未表示,蘇慧蘭先不幹了,上前一步:“你這小子的心思怎麽跟蠍子尾巴一樣,我家源哥兒贏了,得到的隻是一個條件,輸了卻不能再科舉,一看就不公平!”

梁源肅聲道:“輸贏的賭注應該是同等重量,韓兄未免太以大欺小了。”

有人看熱鬧不嫌事大,扯著嗓門兒大喊:“不如這樣,如果這位梁弟得了縣案首,你就不能再繼續往下考,如果他輸了,就打道回府,再不參加縣試如何?”

大家略一思索,這個賭注確實好。

若是梁源贏了,他們就去除了韓誌平這個競爭對手。

若是梁源輸了,對他們的利處就更多了。

年僅十歲就在正場得了第一,梁源可是位強敵,若他止步於此,他們這些人說不準會前進一個名次。

好處多多,何樂而不為?

韓誌平神情變幻了數次,在大家灼灼的注視下,不得不硬著頭皮答應了:“那好,賭注就定這個了。”

方才說話的那名男子又看向梁源:“梁弟,這場賭約,你應還是不應?”

在蘇慧蘭滿含擔憂的眼神下,梁源頷首:“我應了。”

眾人齊聲喝彩。

“梁弟好魄力,為兄自愧不如!”

“既然如此,後日我們一起去看榜,梁弟與韓兄覺得如何?”

梁源和韓誌平對視一眼,異口同聲:“好。”

韓誌平先一步離開,梁源也和蘇慧蘭進了屋。

大家沒熱鬧看了,紛紛作鳥獸散。

房間裏,蘇慧蘭一臉愁容:“源哥兒你就不該應下這場賭約,這賭注未免也太強人所難了,他們就是故意的!”

梁源自然知曉:“若我今日不應下這場賭約,明日就會有流言傳出,說我膽小怕事,不堪重任。”

蘇慧蘭義憤填膺:“這這這……他們也太壞了!”

梁源粲然一笑,給蘇慧蘭倒了杯水,溫言道:“話又說回來,娘為何覺得我一定會輸呢?”

蘇慧蘭驚呼:“源哥兒你……”

梁源給自己也倒一杯,潤潤喉嚨,眨眨眼:“娘放心裏就好。”

蘇慧蘭欣喜若狂,連連拍手:“那娘就放心了,你是不知道,剛才他們說出賭注,我這一顆心啊,都要停跳了。”

梁源忍俊不禁,若沒有十足的把握,他又怎會拿自己的前程開玩笑呢。

……

兩日後,縣試放榜。

梁源下樓準備去尋方東,被幾位考生熱情地拉住了,邀他一同前去看榜。

梁源無奈笑笑,隨他們一道去了。

方東先他們一步,早早等在了木板牆前,手裏拿著餅子,邊吃邊喝水。

梁源趁機甩開各懷心思的幾人,徑直走向方東:“方兄。”

方東麵色微赧,遞上一塊賣相不算好的餅子:“吃嗎?”

梁源也不跟他客氣,接過咬了一口,眸光一亮:“好吃!”

方東咳嗽一聲,咽下餅子:“是我娘做的。”

梁源從善如流,豎起大拇指:“嬸子的手藝真好。”

方東正要說話,被一旁的韓誌平搶了先:“梁弟這般悠閑,看來縣案首是穩了。”

此言一出,周遭的考生們紛紛側目,眼中帶著打量與敵意。

有不明緣由的考生忍不住哈哈大笑:“這位小兄弟看著也就十歲出頭,若他能得了縣案首,那咱們這些苦讀十數年的人還活不活了?”

顯然是不看好梁源。

韓誌平就看不慣梁源和方東有說有笑的樣子,惡意滿滿地說:“如果梁弟考不上縣案首,那日後可就不能再繼續考了啊。”

梁源捏著餅子,回以一笑:“乾坤未定,若我真輸了賭約,自會兌現賭注。”

方東不明所以,他不過是回去了三天,好像發生了他不知道的事,遂低聲詢問:“你們這是?”

韓誌平耳朵尖,緊忙把他和梁源的賭約說出來。

這下不僅方東知道了,在場的所有人都知道了。

方東皺眉,顯然對韓誌平很是不滿。

其他人大多不看好梁源。

正場得了第一又如何,在場諸位哪個不是高才博學,縣試的最終成績可是取四次複試的平均分,不過一年僅十歲的小子,縣案首絕對不可能是他!

諸人爭相議論,這時衙役出現,將成績貼在木板牆上。

考生們一擁而上,個個情緒激昂,拚盡全力往前擠。

方東想要安慰梁源一番,梁源卻直奔前跑了:“方兄我幫你看成績!”

方東無奈一笑,隻希望梁源能順利拿下縣案首。

同樣身為農家子,方東深知科舉的重要性,這幾乎是改換門第的唯一途徑。

作為好友,他希望梁源能一直走下去。

梁源見縫插針,從人縫中擠到最前排,先找方東的名字。

梁源被推來搡去,視線晃動,廢了好大力氣才找到方東的名字。

正數第二。

“我考上了!我考上了!”

“三十八名,觀世音菩薩保佑,佛祖保佑,這次終於考上了!”

“案首叫梁源,梁源是誰?”

“楊河鎮福水村梁源,不認識啊,以前可沒聽說過他。”

與此同時,梁源視線上移——

紅紙上,“梁源”二字明晃晃掛在第一位。

梁源眼底爆發出驚人的光亮,吐出一口濁氣。

胸有成竹是一回事,塵埃落定又是另一回事。

親眼看到自己的名字在通過縣試的考生的第一位,梁源心髒劇烈跳動著,甚至有種頭皮每一個毛孔都炸開的感覺。

是喜悅。

是暢快。

梁源按捺住狂喜,快速折返回去,都來不及整理被擠得淩亂的衣裳。

“方兄,你考了第二!”

“源弟,你是否是縣案首?”

兩人幾乎異口同聲,可謂十足的默契。

梁源點頭:“是。”

如此,二人皆露出輕鬆的笑容。

那邊木板牆前,韓誌平幾乎整個人趴在上麵,不顧旁人的不滿抗議,一遍又一遍尋找自己的名字。

“沒有……怎麽可能沒有呢……我明明學得很用功,先生也說我寫得很不錯……不可能,一定是出錯了,我要去找縣令大人!”

韓誌平麵如紙色,倉皇而又狼狽,被人踩掉了一隻鞋而不知,作勢要去找縣令大人。

正場考完後被他斥過的同窗幸災樂禍:“這可是縣試,怎麽可能出錯,隻是你沒考上而已。”

“還有啊,你剛才聽到沒有,梁源是縣案首,你輸了,日後可不能再參加縣試了。”

韓誌平如遭雷擊,整個人呆呆愣在原地:“什、什麽?”

那位同窗催促道:“既然輸了,就該履行賭約,趕緊收拾收拾回去吧。”

韓誌平轉動眼珠,眼神空洞無光。

梁源已經整理好儀容,從小瘋子變回溫雅書生郎:“再不參加縣試太過殘忍,隻要韓兄同我道個歉,能認清自己的錯處,這件事就此揭過吧。”

其實韓誌平正場考得不錯,雖不是前列,卻也榜上有名。

隻是他太過爭強好勝,後麵的幾場失了心態,從而導致落榜。

韓誌平回過神,當即麵紅耳赤,深深垂下頭,朝著梁源作了一揖:“對不住,我不該因為自己沒考好,就針對於你。”

梁源勾唇一笑:“無礙,希望下次韓兄能通過縣試。”

韓誌平又羞又愧,當場掩麵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