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王翠桃隻一個勁地求饒,嘴裏翻來覆去那麽幾句話,絕口不提背後指使之人。

其實,就算她不說,梁源也能猜到。

對方找人演了這一出,又給死者灌入大量砒.霜,甚至收買了王翠桃,來一招裏應外合,可不僅僅為了毀壞楊河點心鋪的名譽。

一旦事情鬧大,蘇慧蘭極有可能身陷囹圄,而梁源也會受到牽連,為讀書人所不容,被攆出私塾,落魄回村。

從季先生的私塾離開,又背負汙名,哪家私塾會收他?

如此陰毒的招數,梁源用篤定的口吻:“是曹家,對嗎?”

王翠桃眼中是不加掩飾的錯愕,臉上還掛著淚,說不出的可笑。

從她的神情,梁源已然確定。

為了贏得賭約,曹安鋌而走險,做出考前偷試題這樣的蠢事,導致他被趕出私塾。

又被曹父當著諸多同窗的麵打了一頓,曹安恨上自己,倒也不奇怪。

若非梁源反應迅速,請來仵作,當眾戳破那對夫婦的陰謀,恐怕被扭送去縣衙的就是蘇慧蘭了。

且蘇慧蘭和梁守海是出了名的一對怨偶,好不容易捉到她的錯處,梁守海自然不會放過她。

梁源越想越心驚,同時心中升起一股無力感。

或許曹安壓根不擔心王翠桃將他供出來,因為他的身後站著曹家。

曹家與梁守海交好,又是靈璧縣有名的富戶,沒人會為了一農家子得罪曹家。

所以,即便梁源已知曉背後黑手是曹安,他也隻能打碎牙往肚子裏咽。

梁源五指緊緊攥著桌角,力氣大到骨節泛白,胸口那一股鬱氣,快要將他整個人撐爆了。

梁源闔了闔眸,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至少語調中聽不出異樣:“娘,送她去縣衙吧。”

王翠桃尖聲大叫:“我什麽都沒做,我也告訴你們是誰收買了我,你們為什麽不能放過我?!”瞧這話說得,真是理直氣壯。

蘇慧蘭氣急敗壞,給這不要臉的婦人一個巴掌:“我呸!你那是沒來得及做,你幹了壞事,差點毀了鋪子,我為啥不能送你見官?”

王翠桃被抽得側過臉去,又哭哭啼啼道:“東家您就饒了我吧,我以後再也不敢了,我還有男人和孩子要養活,要不是實在走投無路,我是萬萬不敢這麽做的啊!”

“東家我給您磕頭,您要我磕多少我就磕多少個,隻求您不要送我去見官!”

言罷,王翠桃“咣咣”往地上磕了好幾下,磕得腦門鮮血直流,血呼啦一片,很是駭人。

王翠桃邊磕頭邊求饒,隻可惜梁源和蘇慧蘭都不是聖人,做不到以德報怨。

從她收下曹家銀子,心懷鬼胎的那一刻起,就注定站在了他們的對立麵。

再看她為了喚起蘇慧蘭的同情之心,不惜將自己搞得滿臉血,就能看出她孤注一擲,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

這樣的人若是留著,後患無窮。

因此,蘇慧蘭下了決心,要將她送去縣衙。

王翠桃自是不肯,拚命掙紮,最後還是被蘇慧蘭和趙荷花合力捆了起來。

她躺在地上,嘴卻不停:“你們不懂,你們根本什麽都不懂!憑什麽梁源可以讀書,我兒卻不行?”

王翠桃眼神淬了毒一般,聲音淒厲:“我詛咒你,詛咒你一輩子考不上功名,連童生都考不上,鬱鬱而終哈哈哈哈哈哈哈……”

蘇慧蘭拿起抹布堵上她的嘴,呸呸幾下:“瘋婆子的話不當真,都是反的,都是反的。”

她叫上趙荷花,兩人一同將王翠桃送去縣衙。

曹家早跟縣衙通過氣,縣丞為了討好曹家,甚至沒將此事上報給縣令梁守海,就匆匆結案了。

那對夫婦直接關押起來,兩日後死在牢房裏。

至於王翠桃,則被打了一頓板子,丟掉半條命,被扔出了縣衙。幾日後拖家帶口離開了楊河鎮,不知所蹤。

......

蘇慧蘭回到鎮上,和趙荷花將鋪子裏裏外外打掃一遍,灑上艾草煮過的水,驅散晦氣。

梁源幫著將後院打掃完,正準備回屋,被蘇慧蘭叫住了。

趙荷花見兩人明顯有事要說,自覺去了前頭,將空間留給他們。

蘇慧蘭輕輕拍去梁源肩頭的細塵,又撫平衣袍上的褶皺,慢聲細語:“源哥兒,現在能告訴娘,你與曹家是怎麽一回事?”

梁源垂首,將與曹安的過節悉數說給他娘聽。

蘇慧蘭聽完,霎時紅了眼眶:“怎麽不告訴娘?”

梁源一時語塞,囁嚅道:“我覺得我能應付......對不起娘,我給家裏惹麻煩了。”

蘇慧蘭拿袖口擦眼淚,忍著哽咽,輕撫梁源發頂:“源哥兒才沒錯,人善被人欺,那曹家一家子都不是什麽好東西,源哥兒以智取勝,娘為你驕傲。”

她知道曹家和梁守海的勾當,也知道源哥兒被針對敵視,多半有梁家那對母子的功勞。

同時她也非常自責,給不了源哥兒優越的生活,明明是縣令嫡子,卻連一個富商之子都能隨意欺辱。

梁源鼻子發酸,快速眨了眨眼:“娘不必擔憂,這件事已經鬧得人盡皆知,曹安一時半會不敢輕舉妄動。兒子定努力讀書,早日考取功名,讓曹家主動登門道歉。”

蘇慧蘭破涕而笑,用力點頭:“好,娘等著!”

母子二人相視一眼,有濃濃的溫情在其間流淌。

梁源心裏鬆快許多,將所有的不愉快拋拋諸腦後,給他娘倒了杯水:“忙了大半天了,娘您喝口水,我回屋看書去了,您歇著。”

蘇慧蘭捧著源哥兒給倒的愛心溫水,笑眯眯頷首:“誒好,去吧。”

梁源回屋,帶著厚厚一摞書,鑽進自習室裏。

經此一遭,梁源愈發意識到科舉的重要性。

民不與官鬥,窮不與富鬥。

他這樣一沒錢二沒勢的老百姓,就好比一隻螞蟻,輕易就能被碾死。

梁源迫切地想要脫離當前的桎梏,擁有自保的能力,同時也能護住他娘。

......

曹家

曹安靠在軟榻上,兩旁有美婢伺候,喝著遞到嘴邊的茶水,吃著剝好的水果,翹著腿好不愜意。

曹夫人進門看到這一幕,氣不打一處來,揮退婢女,沒好氣地推了他一把:“誰讓你對付那對母子的?”

今兒早上,她查賬時發現曹安從公賬上取了一千兩銀子,叫來曹安的貼身小廝,一盤問才知道曹安幹了什麽。

曹安撇嘴:“誰讓那梁源太礙眼了,他害得我這般,我總得還回去,讓他也吃點苦頭。”

曹夫人不禁扶額,都怪她和老爺太過寵溺曹安這個獨子,行事莽撞,又不過腦子。

收買人也就算了,竟然還讓自己身邊的人拿著銀子過去,生怕別人認不出來嗎?

曹夫人萬分無奈:“我已經跟縣衙那邊打過招呼了,不會有人知道這件事跟曹家有關。這段時間你就老老實實在家,等下個月成了親,我再讓你爹帶你接手家中的生意......”

曹夫人嘮叨個不停,曹安煩不勝煩,耳朵都快起繭子了,冷不丁坐起來,拔腿往外走。

曹夫人跟在後頭:“你是不是又要去那家,我早跟你說了,那對姐妹根本不是什麽正經人,亂得很......”

曹安才不聽,頭也不回直往前跑。

他才不管正經不正經,隻要夠刺激,多幾個入幕之賓又何妨,別被他撞上就行了。

休沐結束後,唐胤發現梁源讀書更認真了。

幾乎是爭分奪秒,上課學,下課學,就連排隊熱飯菜的時候,梁源也手不釋卷,勤奮程度令人自歎不如。

反觀自己,就像是他老爹養的錦鯉,從早到晚幾乎都躺平在池底,戳一下動一下,混吃等死。

唐胤難得生出幾分心虛,收起了話本子,隨梁源一道看起了書。

一個月眨眼過去,又到了月度考核的時候。

唐胤正要像以往那樣,臨時抱佛腳,來一場突擊複習,翻開書本,驚覺這些文章他都會背了。

不僅如此,他寫詩、做文章的水平也有了極大的提升,筆翰如流,一氣嗬成。

唐胤:“!!!”

唐胤驚呆了,維持著握筆的姿勢,歪著身子湊到梁源旁邊,激動不已:“源哥兒,多謝!”

梁源會心一笑:“你我是朋友,合該共同進步。”

一旁與梁源互批文章的方東舉手表示讚同:“梁弟言之有理,想必用不了多久,唐兄便可升入乙班了。”

唐胤笑臉一僵,我把你們當朋友,你們竟想帶我衝刺乙班?!

梁源一手執筆,一手鼓勵般的拍上唐胤的肩:“沒錯,我們一起朝著乙班努力!”

唐胤不敢吱聲,老老實實縮了回去。

梁源並方東囅然一笑,繼續互批文章。

入學後的第二次月度考核,梁源直接越過方東,成為了丙班第一,方東則退居第二。

因梁源與方東平日裏表現優異,考核結果也讓季先生甚為滿意,在征求過他二人的意見後,破格讓他們升入乙班。

蘇青雲得知後,特來道賀,笑道:“想必用不了多久,你我就能在甲班相遇了。”

梁源謙虛一番,等蘇青雲離開,正欲回乙班去,卻看見私塾門口的曹安。

曹安正與人說著話,眼睛卻是看向梁源這邊的。

梁源視力極好,將他眼中的毒辣瞧得分明,扯唇一哂,轉身離去。

自從梁源和方東去了乙班,唐胤一連好幾日都散發著幽怨的氣息,直言他一人在丙班,無聊透頂。

對此,梁源十分無奈,隻得鼓勵:“你再加把勁,爭取升到乙班,這樣就能同我們一道了。”

唐胤破天荒地應了,還真耐下性子,用功起來,時常跑來乙班請教梁源或是方東。

這一日,唐胤照常過來,梁源放下書本,剛想問有哪裏不明白的,就被他一把薅住了寬袖。

“源哥兒,告訴你個好消息,曹安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