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這年頭,老百姓能吃飽飯就不錯了,哪來的餘錢買點心吃。

光聞著味兒,男子看向樣式精美,香酥可口的點心,肚子裏的饞蟲都被勾了出來。

他眼珠子轉了轉,這鋪子生意那麽好,總不能連每個人買了什麽都記得一清二楚吧,於是隨手一指:“就是這個!”

梁源一眼掃過去:“您確定嗎?”

男子點頭:“確定。”

梁源又問:“那您又是哪一天買的?”

男子早已打好了腹稿,不假思索答道:“昨兒買的,我爹吃完就喊肚子疼,送去醫館人已經沒了。”

梁源翹起嘴角:“荷花糕是新出的點心,今早才擺出來賣的,您昨兒又是怎麽買到的?”

男子暗道不好,急忙改口:“你家這點心好些個都長得差不多,我給記錯了,是這個!”

梁源笑意更深,沒等他開口,就有楊河點心鋪的老客戶忍不住說道:“昨兒還在你家買了點心給我小孫子吃,我記得沒有這個樣式兒的吧。”

梁源頷首,指向最右邊的四種點心:“這些都是今日新出的口味,在此之前從未對外售賣過。”

男子臉色刷白,自以為隱蔽地後退兩步。

梁源卻不欲放過他,步步緊逼:“所以,你又是從哪買的荷花糕和何意餅?亦或者,你們壓根就沒在我家鋪子買過東西!”

蘇慧蘭看著源哥兒大發神威,重新揚起微笑:“好哇,原來你們是故意的,壓根就是想讓我家鋪子背上人命啊!”

人群中一片嘩然。

梁源朝著圍觀諸人作了一揖,揚聲道:“煩請諸位幫我攔住他們,仵作已經在來的路上了,這位老人家到底是何緣故去世,等仵作來了,便可真相大白。”

不論古今,大家對讀書人都有種天然的崇敬。

再有方才梁源句句犀利,直接揭開這對夫婦的險惡用心,更讓他們直呼暢快。

“放心吧,咱們絕不會讓他們跑了的!”

“沒錯,此等大奸大惡之人,就該查明真相,送他們見官!”

大家一邊說,一邊朝夫婦倆湧過來,將他二人團團圍在中間,連逃跑的機會都沒有。

夫婦二人額頭冷汗直冒,拚命推搡著人群,隻想趕緊逃跑。

這時,趙荷花擠開人群,拉著一體型枯瘦的老人家過來。

許是一路跑來,她氣息不穩,喘著粗氣:“東家,仵作來了!”

梁源向老仵作說明緣由,言語懇切:“還請您多多費心,查明這位老人家真正的死因。”

男子見勢不妙,嘶聲大喊:“不行,我爹生前沒享過福,死後可不能讓他死得不體麵!”

女子附和:“點心是不是新品,還不都是你一句話,現在又讓仵作搞什麽驗屍,是想毀掉證據不成?”

梁源肅色:“源行得正坐得端,我娘又是清清白白做生意,被人扣上投毒害人的帽子,難道不該要求一個真相?”

“你們可真是茶壺掉了底兒,光剩下一張嘴啊!”蘇慧蘭叉腰,戰鬥力一個頂十個,“你都沒在我家買過點心,我有必要瞎說八道麽?說不定啊,你家那老爺子,就是被你們這對狼心狗肺的玩意兒給害死的!”

話音剛落,梁源敏銳地捕捉到夫婦二人眼中一閃而逝的畏色。

他們在害怕什麽?

梁源若有所思,轉而對老仵作道:“現在可以開始了。”

女人還想大喊,被男子掐了把後腰,欲言又止,最終訕訕閉了嘴。

那人可說了,就算他們陷害不成,也是有後招的。

且等著罷。

蘇慧蘭一拍手,引得大家看過來:“今日大家都在這兒,我蘇慧蘭請大家做個見證,等驗完了屍,就算和我家鋪子沒有任何關係,都由我出銀子,負責這位老人家的身後事。”

此言一出,眾人紛紛稱讚蘇慧蘭仁義。

蘇慧蘭拋給梁源一個得意的眼神,梁源忍笑,努力作嚴肅狀。

當街驗屍太過血腥,老仵作讓人將擔架抬去了後院。

為了保證驗屍過程的公正性,梁源提請了幾位膽大的壯年男子,在旁觀看。

至於其他人,則圍聚在門口,就此事議論紛紛。

梁源也想去看一眼,被蘇慧蘭揪回來,攆去了前頭:“小孩子家家的,不該看的別看,去幫娘守著鋪子。”

梁源從善如流,回到前麵的鋪子,坐著等待結果。

過程中,那對夫婦陰鷙刻毒的眼神始終不離梁源,梁源泰然自若,斂眸看著地麵,默背《孟子》。

人死後都是有屍臭的,再加上驗屍時的開膛剖腹,屍臭味更甚。

好些人麵露不適,更有婦人家捂嘴幹嘔。

梁源胃裏也是一陣翻江倒海,屏氣凝神都不管用,那股味道直往鼻子裏竄。

好在這樣的折磨沒持續多久,老仵作經驗豐富,很快查明了那位老人的死因。

老仵作神色不太好看:“人是被餓死的,死後又被灌入砒.霜,才呈現出中毒而亡的假象。”

到這裏,梁源頓時明白了,先前他們眼中的畏懼從何而來。

人群嘈雜,大家用鄙夷的眼神看向夫婦二人,或指責,或唾罵。

“還說你爹臨死前喝了粥,吃了點心,聽到老仵作的話了沒,他是被餓死的!”

“都說養兒防老,你這個兒子的心是被狗吃了不成,竟然活生生餓死自個兒的老爹!”

“喪盡天良的東西,咱們趕緊把他們送官,讓他們給老爺子償命,再還給這鋪子掌櫃的一個公道!”

夫婦二人抱頭蹲地,被大家拳打腳踢,哀嚎著連連求饒。

梁源冷眼旁觀,等氣出得差不多了,才出麵製止:“今日還要多謝各位叔嬸,不曾輕信他們二人的片麵之詞,還楊河點心鋪一個公道。”

大家收起拳腳,不免有些臉熱。

一開始這兩人在鋪子門口鬧事,又哭又喊的,看著像那麽回事,他們還信以為真了。

蘇慧蘭深諳破財免災的道理,掐著時間站出來:“源哥兒說得不錯,今日多虧了各位,這些點心,你們就拿回去,嚐嚐鮮吧。”

點心用油紙包著,瞧著極有檔次,雖隻有幾塊,得了的人卻都很是高興。

甚至有幾個壯年男子自告奮勇,將夫婦二人扭送去縣衙。

蘇慧蘭再三言謝,等人群散去,又出錢買了一口薄棺,將老爺子安葬了。

等事情忙完,回到鋪子,已經是兩個時辰後了,連午飯都耽擱了。

正要去做午飯,被梁源叫住了,交給她一個小紙包。

蘇慧蘭不明所以:“這是啥?”

梁源目光瞥向站在牆角,神色惴惴的王翠桃:“砒.霜。”

蘇慧蘭瞬間意會,臉色一冷,轉向王翠桃:“為什麽這麽做?”

捫心自問,放眼整個楊河鎮,沒有東家比她更厚道了。

從不克扣工錢,生意好了還給賞錢,以前十天半個月才來一趟,更別提刁難了。

被外人算計也就罷了,竟然連她向來信任的幫工,都被人收買,裏應外合想要陷害她。

王翠桃腿一軟,撲通跪了下來,眼淚順著眼角流出,好不可憐:“東家,我也是逼不得已啊!”

“我男子傷了腿,大夫說好不了了,我兒子還要讀書,可現在家裏除了我,就沒有旁的進賬了。”

“我就是被脂油糊了心,但是我什麽都沒做啊,那些點心裏我什麽都沒放,東家我求您,您就看在我替您看了這麽多年鋪子的份上,您就饒了我吧!”

蘇慧蘭怒極反笑,真是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啊。

“你要是真沒那個想法,就不會被人收買了。至於替我看鋪子,我是哪個月少你工錢了不成?”

梁源一手托腮:“你不是什麽都沒做,而是沒來得及做。”

語氣雖輕,卻像一柄利刃,紮得王翠桃整個人不住顫抖。

時間倒回到那對夫婦前來鬧事的時候。

梁源聽到動靜,急急趕來。

蘇慧蘭和趙荷花都站在門口,而王翠桃卻不見人影。

遠遠聽個大概後,梁源當機立斷,讓人去找仵作驗屍。

隻是蘇慧蘭和趙荷花忙著應付那難纏的兩人,抽不出手,梁源就去工作間找王翠桃。

工作間,正是平日裏趙荷花、王翠桃做點心的屋子。

梁源走到門口,卻發現房門半掩著,心中奇怪,一推開門,就見王翠桃背對著他,手上做著些什麽。

“翠桃嬸子。”

梁源喊一聲,王翠桃似乎受了驚,手抖之下將白色的粉末灑到了地上。

梁源當時以為是麵粉,也沒多想,就讓王翠桃去找仵作。

哪知王翠桃竟拒絕了,捂著肚子稱早上吃壞了肚子,要去如廁。

梁源無法,這才去找趙荷花。

後麵就是趙荷花找來了仵作,仵作驗出老爺子被人灌了砒.霜。

事情了結後,梁源越想越不對勁,又去了廚房一趟,一番搜羅之下,在灶台底下發現了砒.霜。

梁源又將王翠桃失手灑到地上的白色粉末,與砒.霜作比對。

確定了一模一樣,就將砒.霜收了起來,隱而不發。

等到蘇慧蘭回來,才將砒.霜拿出來。

王翠桃張口結舌,半晌說不出話,隻用通紅的雙眼死死盯著梁源。

蘇慧蘭一扭身子,把梁源護在身後:“還敢瞪源哥兒,說!到底是誰收買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