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京都外三十裏處的常安寺, 隻是一座有些空曠的舊寺廟。
據說前朝時是非常靈的,隻因地勢太高,幾千台階攔住了許多心沒那麽誠的香客, 大睿立朝後,慢慢就沒落了。
春寒料峭的傍晚, 一個瘦削身影落拓瀟灑, 隨意坐在石階上, 裹著個破舊的棉襖,啃著已經冷了的饅頭。
“阿欽, 你說, 阿棠這會兒該收到那東西了吧?”
阿欽埋頭跟著啃饅頭,不想說話。
嶽者華輕踢他一腳, “不就是叫你成親麽?”
“你又是不是不喜歡人家, 年輕時候不還追人家腚後頭跑?”
“現在韻娘家裏倆大胖小子,回頭你成了親, 再生幾個,家裏多熱鬧。”
阿欽不願意提這個,悶聲問:“那東西是您費了好幾年功夫, 辛苦從前朝九千歲的自傳裏找出來的, 為了挖出它, 您還差點從懸崖上掉下去,為甚要給綾羅夫人?”
說起這個阿欽就納悶, “我瞧著您也沒那麽喜歡綾羅夫人啊,折騰這一溜夠,您圖啥?”
當初柳氏那裏是他去安排的, 五公子並未吩咐他叮囑柳氏留手。
萬一傅綾羅被殺,柳氏也活不成, 柳家和衛江侯府都沒好下場,玉璽說不定會落到誰手裏呢。
嶽者華哈哈大笑,比起過去那沒有攻擊性的模樣,現在他看起來像個不教人學好的鄉間先生。
“清君側後,紀忱江想讓那畜生退位,除非攻破京都砍了他,到時紀忱江名聲也臭了。得到天授玉璽,他們能省許多事。”
嶽者華眯了眯眼,目光有些鋒利,“我總得知道,阿棠值不值得我把東西給出去。”
他相信以傅綾羅的聰慧和仔細,定能得到天授玉璽,這可是讓他都另眼相看的女娘。
最重要的是,他不想讓那畜生死的太容易,他要讓新聖眼睜睜看著,自己在乎的一切在眼前坍塌。
殷氏和紀氏有仇,比起他暗中給那畜生捅刀子,傅綾羅和紀忱江,是最適合做這件事的人。
他前陣子得知,傅綾樓一直保他,是為了讓他給自己的孩子做先生。
嶽者華原本一心求死,現在他想多活些年頭,想讓她快點來京都,成為天下新主,把他剛一歲半的學生也帶來。
既傅綾羅對他如此信任,也始終對他存著些善意,嶽者華不愛欠人,順手而為之的人情,送就送了。
阿欽不懂自家公子心裏的盤算,但他仔細品了品,問,“公子,你是不是嫉妒定江王啊?”
不然,憑公子的才智,拿著那被人傳得鬼神莫測的天授玉璽,想要得到天下也不是不可能。
怎就非得將東西送出去?
那就是在傅綾羅那裏給定江王上眼藥啊,讓定江王看著,他一個大王還沒個文弱書生有用,嘖嘖……
也是,定江王的身世比自家公子還慘,可人家愣是美嬌娘在側,兒女雙全,還馬上要得到天下。
若他是五公子,他也嫉妒。
嶽者華拍拍身上的碎屑,翻了個白眼,“嗬嗬……我嫉妒他什麽?嫉妒他追求女娘的時候不會好好說人話?還是嫉妒他能精準踩準阿棠不喜歡的點,辦盡了蠢事?”
從飛鴻樓那次,他就看出來紀忱江的心思,還有傅綾羅的難過和遲疑了。
紀忱江號稱深謀遠慮,但在感情上,連個傻子都不如。
阿欽:“……”但凡您說話沒那麽酸,我就信了。
嶽者華看了眼還剩下的幾百台階,端正起身,拿起經書繼續跪拜。
“回去成親吧,好歹等我將來死了,你也能留下些後人給我點幾炷香,別叫我在地底下贖罪的時候當個餓鬼。”
阿欽愣了下,原本堅定想要陪著公子不成家的心思淡了,公子說得有道理。
等到下山時,阿欽突然覺得,不管五公子是為了什麽,總歸,他不想作死了啊!
就衝這個,他就願意為傅綾羅和紀忱江點長明燈,盼他們長命百歲,能叫這天下換個新顏。
*
傅綾羅這會兒確實處在震驚當中,手裏托著小巧的玉璽,瞪大眼仔細看了好半天。
紀雲熙她們也都湊過來看,詫異萬分,“這就是傳說中天外來的玉璽?”
這玉石微微泛著點灰白,並不那麽通透,可許是被人摩挲久了,表層泛著些瑩潤的白,整個龍首都是天然形成的,沒有任何雕刻痕跡。
底下的紋路,像極了象形字的‘天’,因此被傳得沸沸揚揚,極具神秘色彩。
據說,前朝就是因為得到了這塊天授玉璽,才能順利得到天下。
前朝末年,玉璽離奇丟失,天子耗費了大量人力物力都沒有找到,卻亡了國。
大睿先祖也曾找過這玉璽,隻是始終未曾得到,有傳言說紀氏曾得到過這玉璽,這大概是殷氏和紀氏後來關係緊繃的開端。
紀氏先祖立下誓言,也有這方麵的緣故,後來先聖對紀氏那麽過分,也得到了許多人的支持和冷眼旁觀,也是拿這個做借口。
傅綾羅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真的會將這玉璽拿在手裏。
寧音激動得不得了,“夫人,這玉璽現在在您手裏,豈不是代表您能成為天下新主?”
傅綾羅微哂,所謂天授,不過是被人吹捧起來的。
為了找這東西,前朝天子惹得民怨沸騰,才會失了江山。
至於殷氏和紀氏私下裏對立,也不過是嶽者華說過的緣故,當年紀氏是有機會做天子的,不過是為了百姓後退了一步而已。
偏偏胤氏子不爭氣,紀氏代代都驍勇善戰,引起天子忌憚很正常。
真相信這東西,就算得到江山,也會很快失去。
不過,傅綾羅心想,得到這東西,對紀長舟應該很有幫助,她有些等不及了。
她令人收起玉璽,由紀雲熙親自保管,先去後麵看祝阿孃。
走到門口,傅綾羅還不忘叮囑,“你們嘴巴都嚴實一些,往後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
“知道知道。”寧音捂著嘴笑,“若是叫王上知道,醋罐子都要打翻了,回頭您沒事兒,受罪的還是我們。”
“我們不傻,不會自己找罪受的。”
其他人都跟著笑得不行。
傅綾羅:“……”很好,悅兒阿爹的小心眼,大概是人盡皆知了。
*
等到了西院,祝阿孃已經醒了,看到傅綾羅,第一句話就問傅綾羅。
“你打算如何處置柳氏?”
祝阿孃一醒過來,阿柳就跟她說了遠山寺發生的事情,她這才知道是柳氏害她。
可柳氏也給她塞了把短刀,隻要她醒過來,也有機會自救,這不足以抵消柳氏的罪行,隻是祝阿孃明白她的苦。
她也是被自己的親生父親送出來的犧牲品,她隻覺得就這樣讓柳氏死掉,太可惜了。
傅綾羅坐在祝阿孃身邊,“我打算叫她改名換姓,在我身邊做女官。”
過去那麽多次宴請,柳氏從未露出任何不對的心思,不管是柳家還是衛江侯府都沒警惕過她,證明柳氏是個心思細膩又有成算的女子。
其實以柳氏當時離傅綾羅的距離,速度快的話,是有機會傷到傅綾羅的,隻是她動作慢吞吞的,才叫阿雲逮著機會撲過來。
手腕被折斷的時候,柳氏一聲未吭,傅綾羅覺得,自己身邊缺少個這樣的女官。
祝阿孃想了想,笑了,“如此也好,你身邊隻有雲熙和寧音也不成樣子。”
她顯然是思忖過了,“衛江侯府一家子糊塗蛋,你等著吧,回頭他們定會休了柳氏,再送上更多家財保平安。往後柳氏也算個自由人了,隻要你能懲治了柳家,柳氏會忠心於你。”
傅綾羅試探著道:“那將來叫柳家和齊家一樣,都流放幽州或涼州就是了,您覺得如何?”
祝阿孃聽出傅綾羅的意思了,扭頭看她,“我知道你想帶著孩子北上,先前我還不放心,隻看今日的事兒,好歹我是能放心了,你隻管去,府裏我替你看著。”
她之所以遲遲不願傅綾羅帶著孩子去北地,是怕傅綾羅性子軟,被人欺負。
但經此一事,她發現以前那個膽小又心軟的小女娘,終究是成長了,也能狠下心鐵血手段行事。
傅家二老一死,除了那位隻為傅氏考慮的二叔公外,再沒人能反駁傅綾羅的身世。
她和傅翟都換了個已經死絕了的祖宗,往後真有那日……也不會有外戚之憂。
祝阿孃知道,早晚有一日傅綾羅會北上。
此刻去紀忱江身邊,還能共同經曆些風雨,對傅綾羅往後時有好處的。
她隻擔心,往後長舟變了身份,北地情形跟南地也不同,阿棠會有傷心的那日。
傅綾羅坐在祝阿孃身邊,抱住她的胳膊,小聲道:“其實,我還猶豫著呢,您也知道我……和悅兒都怕熱,這夏裏去京都,我怕孩子受不住。”
祝阿孃冷笑:“到底是你,還是小悅兒,你說清楚。”
傅綾羅討巧地笑,“那我難受,孩子肯定也不會高興嘛。”
祝阿孃:“……”
她就多餘替這小東西擔心,感情長舟還沒有暑熱重要呢。
她也不多勸,現在阿棠已經能獨當一麵,有些事情阿棠心裏有數,隻管叫她自己決定就是了。
*
此時的紀忱江,剛剛路過常安寺一帶,離京都還有二十餘裏,遠遠都已經能看到禁衛軍和羽林衛飄**的旗幟。
他眯了眯眼,心下冷笑,新聖這是打算叫他背負攻破京都的罵名,這場仗不能輕易開打。
他揚聲喝道,“停!就地駐紮!”
大軍令行禁止,周奇等人看著紀忱江身上的昂揚氣勢,心裏也跟著激動起來。
大家都知道,這應該是最後一場硬仗。
過後,隻怕這江山就要姓紀了!
而他們掙得是從龍之功,怎能叫人不激動。
有心裏急切的,打馬到紀忱江身側,下馬跪地,鏗鏘請示,“王上!我願入京都拜見聖人,逼他交出文皇後和文氏族人!”
紀忱江正有此打算,他看了眼衛明,還是得有個心眼子多的跟著才行。
“準……啊切!”話沒說完,紀忱江猛地打了個噴嚏。
“王上,北地天地乍暖還寒,好多將士都受了寒,您可千萬得注意,別起了燒啊!”周圍好些武官都圍了過來,沒口子的關懷著。
等以後定江王成了天子,再想拍馬屁可就難了。
紀忱江渾不在意擦了擦鼻尖,“各位愛卿不必擔憂,離開南地之前,我跟女君說過,若是小悅兒會說話了,必定會多教她喊幾聲阿爹,本王身體好得很,奈何夫人和女公子太想我,倒叫愛卿們擔心了。”
眾人:“……”
衛明等人下意識遮住眼眶,又來了又來了,這不是要起燒,這是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