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傅綾羅正跟寧音商量著, 端午南地該做些什麽鼓舞士氣的事情,聞言臉色一變,猛地站起身。
“知道是什麽人嗎?”
紀雲熙頭一回吞吞吐吐, “是……是,傅威, 他說, 叫您帶著大公子和女公子去遠山寺會麵。”
若非是傅威出麵, 應是叫祝阿孃和她身邊的人大意了,祝阿孃也不會被俘。
寧音臉色鐵青, “怎麽又是這畜生, 簡直陰魂不散!”
聽衛喆說,這位傅家二老爺不是去躲賭債了嗎?
而且是衛喆親自派人處置的, 直叫人在臨南郡乞討, 絕對回不來定江郡。
她擔憂看向傅綾羅,“夫人, 您別……”
別什麽,她又說不出,若自家主子對傅家人沒情分, 就不會還留著他們性命, 這可叫她怎麽說。
傅綾羅倒沒寧音想的那麽難過, 眸光一瞬間冷厲異常。
紀雲熙和寧音驀地心底發寒,仿佛看到了早年間的定江王。
傅綾羅慢條斯理道:“我不難過, 就是覺得可笑,他所為,讓我先前在阿孃麵前的糾結, 自問,還有留手, 都成了笑話。”
她已許久不去過問傅家的事情,想著隻要他們老實些,留他們一命,也算是給阿爹一個交代。
如今看……嗬!
她看向寧音,初露鐵血崢嶸,“我不是我阿娘,她顧不得孩兒,可誰若想動我的孩兒,我定要他碎屍萬段,家破人亡!”
不待兩人說話,傅綾羅立刻吩咐:“叫女婢快馬加鞭,將傅氏族老請過來。”
紀雲熙怕傅綾羅後悔,偷偷看寧音。
寧音咬了咬牙,微微點頭,不管主子要做什麽,也是時候跟傅家有個徹底的了斷了。
紀雲熙心下微鬆,立刻去安排。
傅氏那位二叔公,很快就被接到墨麟閣。
二叔公一進門,阿彩和阿晴就左右扶住他,驚得二叔公渾身一震。
“這是要……”
他話還沒說完,更叫他膽顫的是,如今給了傅氏最大榮光的綾羅夫人,鏗鏘跪地,二話不說,端正給他三拜九叩。
“夫人這是作甚,夫人快快請起。”二叔公在傅綾羅磕第一個頭下去的時候,就顫巍巍道。
他想上前將傅綾羅扶起來,可惜兩個武婢沒給他機會。
傅綾羅行完禮,仍舊跪在地上,“二叔公,您是長輩,受我的禮是應當的。”
“今日,我向您行此大禮,是要跟您賠罪,傅氏綾羅隻怕要做背祖忘宗之事。”
二叔公年紀不算小了,被傅綾羅這一出出嚇得不輕,蒼白著老臉,若非被人扶著隻怕要跌下去。
“你,你要做什麽?”
傅綾羅麵色冷然,“傅威夥同叛賊,挾持了王上的救命恩人祝阿孃,要我帶王府的大公子和我女兒去交換祝阿孃。”
“若我不肯,祝阿孃身死,我和王上會背負罵名,若我將孩兒帶去,傅威定會拿孩子去威脅王上,我也無法麵對紀家的列祖列宗。”
“若隻是小門小戶的仇恨,無論如何,我寧願死,都不會麻煩二叔公,傷害傅氏。”
“但他們是為害了王上,害了我,好叫這天下繼續亂下去,好叫百姓繼續過活在水火之中,綾羅做不到。”
“若您肯,今日請您幫我阿爹換個祖宗,如果傅威不肯罷休,我要滅他滿門,給所有人一個交代。”
“二叔公,我實在是沒法子了,才請您來出此下策,將來,無間地獄裏的刀山火海我認了,我親自給阿爹和傅氏祖宗賠罪。”
二叔公顫巍巍,好一會兒沒說話,年紀大了,許多沒說出口的話都能聽懂。
他聽得出傅綾羅的意思,若他不肯,她會殺出一個肯的,哪怕隻剩最後一個傅氏族人。
他聲音蒼蒼,“傅華嬴還活著嗎?”
傅翟一脈,總得留個傳宗接代的。
傅綾羅堅定看著他,“無論我阿爹歸屬傅氏那一宗,他都是嗣子,也永遠是我阿弟。”
二叔公沒再多問,時間不等人。
“那就行了,你這就叫人帶我回去安排,殺族人的罪過交給我來。”二叔公一瞬間蒼老了許多,卻極力衝著傅綾羅笑。
“好孩子,你是傅氏的榮光,你身上不能背負任何髒汙,隻要你和定江王能叫這天下安穩下來,傅氏死絕了也絕無怨言!”
待得二叔公離開後,眼眶通紅的寧音將傅綾羅扶起來。
傅綾羅沒時間傷心感歎,她隻看向紀雲熙,“祝阿孃曾經被挾持,親眼看著祝氏族人都死在她麵前,她絕不會接受妥協,我也定不會妥協。”
“到時,我會命令弓箭手殺掉所有賊人,雲熙阿姊,你和墨麟衛,能否跟我交個底,可否在不傷及性命的情況下,在箭射出的時候,救出祝阿孃?”
紀雲熙跪地,利落幹脆,“雲熙攜墨麟衛,死也會保證祝阿孃性命無憂。”
“好,立刻叫兵馬司令丞派五百兵丁守住定江王府,再派五百人帶著傅家人,與我一起去遠山寺。”傅綾羅冷靜吩咐道。
寧音焦急道:“夫人,您不能親自去,若是有個萬一……”
“沒有萬一。”傅綾羅眉目冷凝,“寧音你帶著銅甲衛死守墨麟閣,無論如何,保住大公子和長悅。”
寧音咬了咬牙,“諾!”
她就是死,也絕不會讓兩位小主子出任何問題。
*
傅綾羅帶著人急匆匆往遠山寺趕時,紀忱江也已打馬到陣前。
看到齊旼柔折騰的架勢,心裏哂笑,竟一點都不意外。
齊旼柔此來,沒有上妝,看起來憔悴蒼老,好歹姿色猶在,端的是可憐又淒涼。
陪她來的,是些權貴家眷,甚至還有些義憤填膺的普通百姓,湊了幾百號烏合之眾,就敢在數萬大軍前叫囂。
看到紀忱江,齊旼柔眼淚立刻就下來了,她高舉王印,踉蹌著跑到紀忱江馬前。
“江兒,你罷手吧!你父王親口跟我說過,紀家祖祖輩輩都會忠於殷氏,絕不會做那叛國改朝之事。”
“你這兵臨城下,到底是為了清君側,還是為了皇位,大家心裏都清楚,你真忍心叫紀家從此背負亂臣賊子的罵名嗎?”
紀忱江從馬上下來,靜立在馬側,淡淡看著齊旼柔說話,並不打斷他。
甚至喬安憤憤想要上前罵,也被紀忱江伸手攔住。
衛明直接將喬安拖到後頭,這惡心人的女人早該解決了。
此刻人多,各方人馬都有,正是最好的時機。
齊旼柔還在哭訴,“這王印是你父王怕你行差踏錯,特交給我的,如今我以母妃的身份,請求你退兵,若你堅持要背祖忘典之事,你就從我的屍骨上踏過去!”
“那還是不用了。”紀忱江垂眸淡淡道,“我嫌髒。”
陪齊旼柔來的人一片嘩然,這是為人子該說的話嗎?
有個氣得不得了的老者顫巍巍罵,“你這不孝子,怎麽說話呢?”
“就是……”
不等眾口鑠金形成架勢,紀忱江一甩袍子跪地。
雖是跪著,但他看齊旼柔的目光如刀,氣勢逼得比他高的齊旼柔直想後退。
“母妃,我最後一次叫您母妃,我想問您一句,您這王印到底是怎麽來的?”
他不叫齊旼柔有機會再惡心他,前頭的那番戲就已經夠了。
“若你說謊,你齊旼柔不得好死,死後會成為孤魂野鬼,齊氏所有族人都不得善終,若敢發誓,你隻管說來。”
齊旼柔噎了一下,臉色更白,“江兒,你還在怨母妃沒有陪你父王最後一程?我是真的不忍心……”
紀忱江冷聲打斷她的話——
“啟豐十三年,先聖為了跟自己的皇姑成為一個輩分,將自己的侄女封為公主嫁入南地,害得自己的姑父和姑母不堪其擾,先後身隕。”
“啟豐十八年開始,你給與自己號稱鶼鰈情深的夫君下毒,同時將你的奸夫送到夫君身邊。”
“啟豐二十一年,你的奸夫與南疆勾結,害我父王重傷不治,你們一起將我扔在刺玫叢裏放血,親眼看著你們媾.和,還偷走父王的王印,去邊南郡防火,導致大軍傷亡超過千人。”
“啟豐二十八年,我親眼見到先聖從你跟人胡混的臥房裏出來,心神失守之下,被人下毒,險些喪了性命。”
陪齊旼柔來的權貴們,還隻是露出八卦又驚訝的表情,可周圍那些百姓們都直接傻了。
尤其是先前說話的老者,隨著紀忱江一條條數落,他整個人搖搖欲墜,差點被震暈過去。
這是權貴們特地想法子請來的老學究,雖是農人打扮,可在文人裏的影響力是泰鬥級別,隻是許多人隻認他的字,不認識他的人而已。
他這會兒簡直跟吃了屎一樣難受,忍不住上前幾步,“定江王所言可當真?”
天底下真有如此惡心的婦人?
有如此荒唐的天子?
那大睿還是趕緊被滅了吧,這太叫人無法接受了。
齊旼柔咬了咬牙,想到聖人威脅自己,若是不能叫紀忱江背負罵名,她和齊家所有人都要死。
既然都是死,那發誓又如何。
她當即舉起三根手指就要發誓,“我……”
“夠了!”祈太尉急匆匆自營帳中出來,怒喝出聲。
“我本不欲讓王上為難,一直壓著些事不曾說,你齊旼柔還真當這天底下所有的話,都叫你一個蛇蠍婦人說了不成!”
他大吼出聲:“將士們,告訴這無知婦人,在南地王印是最重要的嗎?”
看熱鬧或者過來支持紀忱江的將士立刻齊聲怒吼,“不是!”
祈太尉大聲喝問:“什麽是最重要的?”
周奇帶領將士們高喊:“是兵符!”
周奇怕跟齊旼柔來的人聽不到,喊得格外響亮,“這是老王上身死之前,發現自己王印不見後,下的最後一道王令,王印隻在王府內用,出了王府,一切以兵符為準!”
祈太尉看著臉色愈發蒼白的齊旼柔冷笑,“紀家差點被你害得死絕了,你以為老王上喜歡你,就由著你來霍亂南地?你做夢!”
他掏出一封帶著暗褐色血跡的信,“原本,我不想叫王上被人知道,自己有個通.奸、毒害親夫、殺子的母妃,免得叫天下人嘲笑,你還真特娘當給你臉了是不是?”
“王上死之前,掙紮著起身,寫了休書,而後吐血身亡,我跟南地的老臣都在旁伺候著,七出你犯了幾條,要我給你數數嗎?”
紀忱江一直跪在地上,低著頭不說話,有時候適當示弱,還是有好處的,這是他從阿棠那裏學到的。
在這個關鍵時候,能得到天下百姓的憐憫,絕不是壞事。
齊旼柔沒想到,對她百依百順的老定江王,竟還留下了這東西!
她走之前,他看她的眼神,分明還是痛苦占了上風,他怎麽忍心?
她眼淚流的更凶,“不,你在撒謊!不可能!他不可能休了我!我,我給他生了孩子,我生了江兒!!!”
她看向紀忱江,聲音尖銳驚惶,“無論如何,我都是你的生母,且不說你父王已經死了,沒人能替他休了我,就算我不是定江王妃,我也依然是你的母親!”
祈太尉嘲諷:“怎麽就不能休了你這毒婦?三不出你占哪一條?”
齊旼柔既沒有給公婆守過三年孝,她親生父母猶在,還是世家,哪一條她也不占。
祈太尉還要說什麽,紀忱江歎了口氣,打斷他的話,“祈阿叔,別說了,我來說吧。”
祈太尉心下一緊,“王上……”
紀忱江抬頭看向齊旼柔,“他們都不知道,當時父王寫休書的時候,我在場,隻是躲在幔帳後頭,父王不願讓我沾了不孝的名聲。”
“可我不能認一個殺害了我父王,害了南地百姓,如今還要助紂為虐,不叫天下百姓安穩過活的人為母。”
他舉起手,揚聲道:“我今日在此發誓,我紀長舟若有一字假話,我不得好死,紀氏永無後嗣!”
周奇和衛明等人都震驚了:“王上!!!”
時下世人信神佛,對誓言都極為看重,紀忱江的誓言太毒,哪怕是那些權貴家眷都信了。
就更不用說跟齊旼柔來的那些人,那位泰鬥定定看著紀忱江,等他繼續說。
紀忱江看著搖搖欲墜的齊旼柔,“祖宗規矩,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子女以孝待之,今日,我便割肉放血,斷發去膚。”
他從靴子裏掏出短刀,毫不猶豫削掉自己胳膊上的肉,鮮血淋漓的皮肉被扔到齊旼柔麵前,令齊旼柔尖叫著癱倒在地。
周奇和喬安幾乎衝上來,“王上不要!!!”
主君動刀也太深了,萬一傷及經脈可如何是好!
那些被齊旼柔帶來的權貴家眷們,都驚得止不住後退,有些聰明的,已經偷偷跑路了。
百姓們也溜了好幾個,剩下的都叫紀忱江給鎮住。
那位號稱最講規矩的老學究,看著紀忱江散開頭發,利落割掉一半,披頭散發衝齊旼柔磕了三個響頭,也紅著眼眶點頭。
孝道是重要,然,愚孝要不得,為了天下大義,為了萬萬百姓,有時候規矩也沒那麽重要。
定江王無愧南地異姓王的血性,他適合為天下新主!
祈太尉虎目含淚,攔住眾人:“都不許動!讓王上說!”
紀忱江趔趄著站起身,走到齊旼柔麵前,聲音冷漠,“我已跟紀家列祖列宗敬告過,此行北上,若你仍不肯悔改,身為紀家子,我要替父休妻!”
“從此,我與你斷絕母子關係,齊氏女與我紀氏再無關係,望你和齊氏族人自行珍重。”
他不會殺齊旼柔,那太便宜她,後頭也容易叫人攻殲。
可是,他不殺,隻要他坐了那個位子,有的是人收拾齊旼柔,叫她生不如死。
尤其是絕對不會好過的齊家人。
“現在,立刻送無關人等離開!大軍整頓三日,往京都出發!”
即便紀忱江此刻看起來狼狽萬分,可在所有將士的心中,他反倒空前的頂天立地。
“尊元帥令!”
大軍的聲音傳到還沒跑遠的人耳中,嚇得他們屁滾尿流。
*
與此同時,傅綾羅已帶著人,與急匆匆安排好了族譜的二叔公匯合,到達遠山寺。
傅威將昏迷的祝阿孃吊在寺廟門前的大樹上,他拿著把刀子,站在另一側的繩子前。
看到傅綾羅來,他臉上露出獰笑。
“我的好侄女,你終於來了!讓你帶孩子來,孩子呢?”
傅威惡狠狠看著傅綾羅,甚至不給她說話的機會。
“別跟我廢話,我知道你個賤丫頭狡言善辯,一盞茶內,見不到孩子,你就給這賤人收屍吧!”
若非因為傅綾羅,他也不會欠下賭債,被逼著逃入臨南郡。
他被人追債,砍掉了兩根手指,砍斷一條腳筋,臉皮子都受了不輕的傷。
這幾乎堵住他所有過好日子的可能,叫他硬生生在臨南郡做了幾年乞丐!
他現在就想叫傅綾羅也嚐嚐,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滋味!
傅綾羅看到祝阿孃被倒吊著,眸底的煞氣翻湧,幾乎壓製不住殺意。
她死死用手指掐著掌心,看向紀雲熙。
待得紀雲熙衝她不動聲色點頭,消失在原地,傅綾羅才勉強壓製住自己的怒火。
她淡淡看向傅威,“你要孩子,我自然帶來了,不隻是孩子,我還給你多帶了幾個人。”
二叔公怕傅綾羅叫人誤會,他老眼昏花的,都看到寺廟門口有幾個香客,還有好些和尚呢。
他顫巍巍上前,怒斥傅威:“你個混賬,你是想被逐出宗族嗎?”
傅威得人救了後,一直被人捧著,這會兒自信空前加重,根本不理會這老兒,隻不耐煩道:“有你個老東西什麽事,滾——”
話沒說完,他就見到了被抬出來的傅老太爺夫婦。
還有陳氏和自己的長子、三子,長女、幼女,以及他們的家人子嗣,共三十幾號人,一個不落全綁了拉來了。
傅綾羅冷冷看著傅威,“二叔,你覺得,他們夠換祝阿孃嗎?”
傅威慌了一瞬,看到暗處的人衝他打手勢,強忍著驚慌,色厲內荏怒罵:“你個不孝女,有本事你就殺了自己的長輩和親人試試看!為了個沒血脈的養母,你真要做傅氏的罪人嗎?”
二叔公重重戳了下拐杖,氣得眼前發黑,“她不敢,我敢!夫人,你幫老朽殺了傅老鬥這個忘恩負義的小人,我傅氏不需要這樣丟祖宗臉麵的族人。”
傅綾羅眼睛眨都不眨,“聽到了?殺!”
阿彩立刻上前,一刀下去,直接叫嗚嗚叫著的傅老鬥身首分家。
血濺出去老遠,嚇得傅家女眷尖叫連連,很快傳出了尿騷味兒。
傅威瞪圓了眼珠子,刀放在繩子上,“你,你,你當我不敢殺了這婦人嗎?”
“她是我的養母,我自然想救,可你所求我做不到。”傅綾羅淡淡道,“我保證,若你敢傷祝阿孃一根汗毛,你和你的妻女全都會陪葬,你大可以試試。”
她懶得看傅威,扭頭冷聲問:“還在等什麽?”
阿彩立刻又揮刀,殺了嗚咽著罵傅綾羅的林氏。
陳氏被嚇得癱倒在地上,尖叫出聲,“傅綾羅,你,你殺了自己的祖父祖母,你就不怕天下人唾罵嗎?”
二叔公冷笑,“你們還好意思說血脈,當初傅翟在時,老兩口將大兒子當個草,恨不能將大兒子的一切都搶過來給你們。
在傅翟屍骨未寒的時候,就害死了他妻子,還想殺了他女兒,逼得夫人不得不寄居王府,那時怎麽不將傅翟當傅家血脈?”
陳氏愣了下,下意識道:“君姑說大伯八字克她……”
二叔公唾沫幾乎吐陳氏臉上,“我呸!虎毒還不食子呢,克她?當初自己生不出兒子來,搶了別人家的兒子去,跪在我阿兄麵前,跟我阿兄保證會善待傅翟的時候,怎不嫌傅翟八字克她?”
傅威愣了下,不可置信道:“不可能……”
隻是這話他說的也不算堅定。
其實從小到大,爹娘就一直更喜歡他,若非傅翟和阿爹長得很像,他也一直懷疑阿兄不是他親兄長。
就更不用說陳氏。
二叔公捂著胸口,幾乎站不穩,得虧阿晴扶著他。
他痛心疾首,“若非為了傅翟這孩子不叫人說嘴,我早就看不下去了,當年傅翟的阿爹在城裏打工時鑽寡門,叫寡婦的婆家給逮住打死,傅翟的阿娘受不了打擊,生出孩子就大出血去了。”
傅威更傻眼了,他也知道傅氏有這麽個族人。
陳氏也聽過,她哆哆嗦嗦看了眼血泊中的公婆,“那,那不是個死胎嗎?”
二叔公冷哼,“生下死胎的是你的好君姑,她怕自己的君姑責罵,和傅老鬥跪著求到阿兄麵前,要了那孩子去。阿兄不願叫那孩子成為孤兒,才同意了。”
當時,二叔公的兄長是傅氏族老。
“結果呢?若真是血脈至親,你們會做出這等畜生不如的事來?”
寺廟裏的和尚低低念佛號,真是造孽啊。
膽戰心驚的香客也恍然大悟,一直聽說綾羅夫人與母家關係不睦,還有人私下裏傳不好聽的。
消息靈通的都知道是傅家不做人,但到底少不了說傅綾羅不孝不悌,枉為人子。
今日聽到這樁隱秘,原本說不過去的,就都能說得通了。
若這會兒傅翟那遠嫁的長姊在,還有個知道內情的,當初她親眼見到阿娘生下的傅翟。
可惜那位長姊被父母用兩塊銀角子,賣到了汝南郡去,再無下落。
現在,知道內情的,除了二叔公再無旁人。
二叔公覺得,這是他能給傅綾羅最好的安排,往後若她真成了天底下最尊貴的女娘,好歹別叫母家連累。
可他還是不想叫傅綾羅自己背著殺血親的罪,苦口婆心勸傅威。
“你們一家子已吸了傅翟多少年的血,現在連人家最後的血脈和後代也不放過嗎?畜生也沒有這樣的,你真的要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妻兒被殺嗎?”
阿彩一揮手,墨麟衛立刻將刀架在了陳氏等人的脖子上。
年紀小一點的大哭不止,陳氏尖叫出聲,“傅威你個殺千刀的,你到底要做什麽?你要眼睜睜看著傅家絕後嗎?你快放了——啊!!!”
眼見傅威被傅綾羅利落的殺機和突如其來的身世給鎮住,私下裏籌謀的人就知道,想要壞綾羅夫人名聲是不可能了。
無用之人,他們也不會留,暗處射出一根箭,直紮傅威的脖子。
傅威捂著脖子,嗬嗬著轟然倒地,驚得陳氏大哭大叫。
傅綾羅蹙眉,揮揮手,讓人帶傅家人先離開關起來。
這些人吵得她腦仁兒疼。
暗處操控傅威的人,從草垛後頭轉出來,看著傅綾羅冷笑。
“綾羅夫人不愧是南地女君,行事果然利落痛快,值得我等效仿。”領頭的蒙麵人刀直接放在繩子上。
他身邊跟著十數個蒙麵人,警惕著墨麟衛的動作。
傅綾羅冷冷看著他們,“你們主子是誰?文氏還是聖人?”
那領頭蒙麵人不準備回答她,隻哼笑著道:“夫人自己選,我也不叫你為難,你是叫人立刻回去帶定江王大公子來,還是看著這女人死,我隻給你三息時間選擇。”
“一……”
傅綾羅垂眸,“北地口音,故意壓低音調,咬著舌尖,皇家暗衛。”
領頭人心下一驚,眼神凶狠許多,繼續數,“二!”
“弓箭手!”傅綾羅冷聲厲嗬。
遠處的樹上立刻冒出二十幾個銅甲衛,毫不猶豫射出利箭,呼嘯著衝那領頭的,還有草垛後頭射。
領頭的反應不及,箭來的太快了,甚至都沒有避開祝阿孃。
這女人是打算連自己的養母一起殺?
他們心裏簡直日了狗,甚至連砍繩子都來不及,箭矢來的太過密集。
他們立刻閃躲,準備抽機會直接砍斷繩子,殺掉祝阿孃。
如此,傅綾羅和紀忱江忘恩負義的名聲,也能操作。
隻是他們不曾料想,除了廟門前和傅綾羅身邊,其他兩個方向飛速衝出十數個窈窕輕巧的身影,根本不躲箭矢,不要命地往祝阿孃跟前撲。
在箭矢入體的瞬間,有女衛砍斷繩索,背著昏迷中的祝阿孃飛快跑開。
領頭人:!!!
南地女衛也特娘這麽不要命?
幾乎是電光石火間,祝阿孃一被救走,箭矢更加密集,甚至隱藏在暗處的兵丁也隱隱成包圍之勢,將一群蒙麵人堵在了中間。
領頭的見手底下人死的差不多,眼神一狠,咬破齒間毒藥,瞬間倒地。
紀雲熙擰著眉上前檢查,跟被女衛護著的傅綾羅稟報,“全死了,沒有身份信息。”
傅綾羅並不意外,不是皇家暗衛,就是文氏的死士。
這是跟南地仇最大的兩個,其他封王和死士都被抓差不多,不會有旁人。
她忍著腿軟,先急匆匆去看祝阿孃。
祝阿孃隻是被敲暈了,並沒有大礙。
剛才的女衛確實是拚了命救人,即便穿著鎧甲,也有好幾個傷到了不重要的地方,萬幸要害沒有傷到,隻血流的不少。
她立刻吩咐:“立刻將祝阿孃和受傷的女衛送去醫治,不管要什麽藥材,保住她們的命。”
紀雲熙立刻安排,傅綾羅還不能走,無聲衝已無法站立的二叔公行了一禮,表示感謝。
她叫人收斂了傅老鬥夫婦和傅威屍首,同二叔公一起,送回傅氏宗祠。
寺廟裏門打開後,出現在廟裏的,是好幾個權貴和官員家眷。
以前清明前後,都是傅綾羅陪祝阿孃來廟裏上香,點長明燈。
這次祝阿孃知道她忙,隻自己來。
是關注定江王府的各家夫人們有心討好,主動前來陪祝阿孃一程,沒想到會碰見這種事。
傅綾羅不能不安撫她們,她對著各家夫人端正行了一禮,“叫各位夫人們受驚了,回頭查清始末,我和傅氏必會給各位夫人一個交代。”
各家夫人們都趕緊避開,反過來安慰傅綾羅。
“夫人也別放在心上,您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傅家……唉,確實是該好好處置一番了。”祈家原先叫傅綾羅訓斥過的那位二少夫人道,她說話一直那麽直。
有人聽著不妥,尤其是衛江侯家寡居的二少夫人柳氏,對方柔柔弱弱擠開祈二少夫人,湊到傅綾羅身邊。
“今日無人受傷就是好事,我等不會將這些放在心上,夫人憂國憂民,為南地和天下百姓操勞,萬不必為此等小事掛懷。”
這話中聽,其他人都跟著點頭。
祈二少夫人撇了撇嘴,這柳氏就會嘴上說。
她剛想要反駁什麽,眼前突然冒出來一個人,凶狠撲到柳氏麵前,將她整個人壓製住。
夫人們嚇得尖叫出聲,還沒等問怎麽回事,就聽到‘哢吧’一聲,柳氏的手腕被直接掰斷,驚得她們臉色煞白,說不出話來。
傅綾羅隻垂眸淡淡看著,一直隱藏在暗處守護傅綾羅的阿雲,冷著臉從柳氏的斷手中,拿出被柳氏握在手心的短刀。
那刀刃極薄,寒光凜冽,隻怕是吹毛斷發,隻要往傅綾羅脖子上一抹,傅綾羅絕對活不了。
祈二少夫人瞪圓了眼,“柳氏?你刺殺綾羅夫人?你怎麽敢?!”
其他夫人們也大為震驚,衛江侯可是除了祈家和王家外,支持輜重最多的權貴,柳氏圖啥?
傅綾羅居高臨下看著咬牙忍痛的柳氏,“今日祝阿孃會被輕而易舉抓住,我就在想,她很討厭傅威,怎會被傅威抓住了空子?”
“除非,是有人幫傅威湊到她身邊,也有人將你們的行程告訴那群賊人。”
“柳家……若我沒記錯,應該有位嫡女曾是先聖的禦女吧?”
柳氏咬著牙汗淋淋地笑,“是啊,若是能殺了你,柳氏就能加官進爵,我也能跟著去京都享福,再不必被困在衛江侯府守寡,活得跟個死人一樣,除了寺廟哪裏都不能去!”
她抬起頭,挑釁看著傅綾羅,“那些人是我娘家在送年禮的時候,偷偷送過來的,我的刀也是我阿娘親手給我的,隻可惜沒能殺了你。”
嗯?各家夫人們都聽出來點意思。
柳氏這可不像是在說自己娘家啊。
祈二少夫人娘家也是臨南郡,知道點內情,柳家是靠賣女硬撐起門麵的家族。
入京那位柳氏的姑姑,柳氏的阿姊,柳氏,都幾乎是被賣進夫家的,全都過得不算順遂。
傅綾羅看著不肯低頭的柳氏,笑了笑,“你放心,柳氏會給你陪葬。”
柳氏眼淚止不住往外湧,她低頭掩住眸底恨意和解脫笑意,再不吭聲,被阿雲直接押解出去。
等回到王府裏,阿雲才遞給傅綾羅一個木匣子。
“夫人,這是柳氏給您的東西,說謝您的好意。”
“她說這裏頭的東西,是嶽者華留給她的,說交不交給您隨她,您用不用隨您。”
傅綾羅捏著額角蹙眉,今日一番驚險,待得塵埃落定,她整個人都有些沒力氣。
抓住內鬼,從去遠山寺的時候就在她預料之內。
原來,這也是嶽者華的安排?
他想做什麽?
如今,傅綾羅已不會再輕易相信嶽者華,她先叫楊媼檢查。
楊媼看過,盒子沒毒,而後她才帶著羊皮手套打開盒子。
等楊媼將東西取出來,在場幾個人都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