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小年夜裏, 南地開始下雪,到了第二日還沒停,是南地難得一見的大雪。
厚重晶瑩的雪花, 覆蓋了所有的建築,令南地有種歲月靜好的虛假安寧。
隻這大雪美則美矣, 卻如戰亂一般, 對南地百姓來說並不好受。
大雪壓塌了好多房屋, 城內取暖的木柴和炭火也不足。
郡守府將情況報到王府,衛明安排人從落山送了許多柴火進城, 到了二十八這日, 才勉強算解了急。
除了取暖,王府還請了遠山寺的師父, 在城外設置醫帳和粥棚, 以保證百姓們不會因疾病和饑餓,年根子底下喪了命。
當然, 這場雪也不是沒有任何好處。
起碼讓南下的軍隊腳步暫緩,停留在豫州邊境,遲遲沒進入汝南郡。
外頭還在除雪, 給百姓們施粥的時候, 定將王府內書房裏, 溫暖如春,氣氛卻非常冷凝。
衛明滿臉嚴肅稟報:“荊王仍舊被扣留京中, 荊王世子與逃回來的豫王聯手,集結了六萬大軍,欲取道汝南郡, 直往定江郡而來。”
周奇和祈太尉匆匆自邊南郡而歸,與王府丞也一起在書房裏, 屋裏隻喬安一個伺候著茶水。
等他們到的時候,衛明也已經令銅甲衛探聽清楚了各封地的動靜。
傅綾羅和紀忱江坐在軟榻上,安靜聽著衛明的稟報,隻是在底下旁人看不到的地方,紀忱江一直拉著傅綾羅的手不放。
他現在不把玩扳指了,傅綾羅柔弱無骨的小手,對他更有吸引力。
紀雲熙掌管墨麟衛,在其他地兒也有女衛。
她個子不高,低頭能看到矮幾下,兩人交握的雙手,再看衛明還跟那兒一本正經蹙眉發愁呢。
她心裏淡淡一涼,翻了個白眼,撇開頭補充:“若是消息無誤,袞州充王世子也尊了京都的聖旨,為豫王和荊王世子提供財帛糧草。
而且,充王世子以‘誅殺叛賊’的名義,還支持了許多兵馬,隻是多為烏合之眾,怕是要在前麵當肉盾使的。”
傅綾羅看到紀雲熙的表情了,臉頰一紅,軟軟瞪紀忱江一眼,使勁兒抽手,卻沒能抽出去。
紀忱江淺淺笑著,湊到她耳邊小聲道:“我就要走了,再親近說不定要何時了。”
傅綾羅心下一軟,掙紮的動作就頓住了。
這下子,但凡長了眼的,都瞧見了倆人的這點子貓膩。
大家都莫名有些撐,王府丞沒眼看自家王上孟浪的行為,隻低著頭思忖。
他有些不解,“若說荊王世子為了救回他父王,還說得過去,充王已死,那位世子也不是什麽孝順的,他圖什麽?”
就更不用說豫王,紀忱江都逃回來的這麽艱難,豫州在南地邊上,一路逃回封地,肯定不容易。
不想著報複京都也就算了,還替聖上辦事,難不成是新聖捏著他們什麽把柄?
傅綾羅順著王府丞的話深思,也就沒注意到,紀忱江已經不動聲色攬上了她腰肢,衝其他幾人挑眉。
他不過是跟媳婦親近些,這幫子人什麽毛病,一個個恨不能腦袋紮外頭去,沒見過豬跑嗎?
眾人:“……”求主君快點發兵北上吧,著實辣眼睛。
周奇和祈太尉是武將,不擅長動腦子,衛明也沒思忖明白。
紀忱江若有所思,“他們可能是怕我和小懷王聯手,即便他們能攻入京都,也比不過南地富庶,北地彪悍,怕為旁人做了嫁衣。”
眾人都覺得有點道理,隻怕各地還沒得到小懷王身死的消息,北地現在其實是一盤散沙。
紀忱江救走了小懷王,這種救命之恩,最適合聯手。
這些封王先聽從聖人旨意,殺掉最厲害的那個,剩下的人再各憑本事也說得過去。
在皇位麵前,什麽生死仇恨,都沒那麽重要。
傅綾羅下意識靠著紀忱江,覺得仍有一點說不過去,“若他們隻是為了不叫定江王和小懷王做黃雀,待得他們‘平叛’後,以什麽名義入京呢?”
從紀忱江回來,她就在為南地將士北上造勢,如今怎麽也傳出南地去了,她不信豫王不知道。
現在不管文氏奸佞,等殺掉定江王再清君側,那就晚了。
南地百姓和文人又不是傻子,這力量擰成一股繩,封王依舊擺脫不得亂臣賊子的罵名。
除非他們將南地所有人都殺掉,那明顯是不可能的。
衛明心下一動,“若是‘平叛’後,聖人允諾給他們加封呢?”
封王雖已是除了天子外最尊貴的人,但在外總不比在京都。
若天子允諾,給他們加封京都的爵位,讓勝者能挾天子以令諸侯,封王難保不動心。
畢竟,同為殷氏子的各封王,隻要攻打京都,少不得就得落個同室操戈,亂臣賊子的名聲。
若能徐徐圖之,從新聖手裏光明正大接過那位子,再好不過了。
現在所有封王都知道,新聖已經瘋了,也沒有嫡子。
那留下傳位的聖旨暴斃,兵不血刃就得到天下,非常說得過去。
王府丞偷偷看了眼格外親近的二人,小心翼翼問:“有無可能,這又是嶽者華的計謀,他這會子也該回到京都了吧?”
傅綾羅心下一動,總覺得有點靈光閃過,一下子沒能抓住。
紀忱江冷哼,“那短命鬼雖手段狠辣,但他不會幫殷氏子,除非是將人頭都送到我這兒來,好叫我一網打盡呢。”
他話音一落,眾人都愣了下。
傅綾羅一直捉不住的靈光莫名抓住了,她猛地坐直身子,“也許……嘶!”
坐直得猛了,紀忱江那鐵臂沒來得及放鬆動作,叫傅綾羅又一腦袋紮回去,腰疼,側臉也疼。
她不愛在人前不給紀忱江麵前,隻是這回著實沒忍住,氣得紅著眼眶一腳踹出去。
眾人跟著亮起了幸災樂禍的眼神,連祈太尉和王府丞他們這些年紀大點的,都盼著傅綾羅罵幾句,將這個辣眼睛的罵醒。
當他們年紀大了,就看不懂這小年輕兒郎的炫耀心思嗎?
誰沒媳婦呢,當年他們孟浪的時候,這臭小子還沒出生呢!
但紀忱江反應快,雖傅綾羅踹得也不疼,但他立刻趔趄了下,趁著傅綾羅剛張嘴的功夫,麻溜下了軟塌。
他站在衛明邊上,一臉正經,“女君在,我還是站著聽就好,你們繼續說。”
隻要他給自己找借口找得快,丟臉的事兒就追不上他,紀忱江非常沉得住氣。
其他人:“……”就不要臉來說,這人不愧是主君。
傅綾羅氣笑了,但叫這人不要臉地一逗,她也沒了心思,不打算在眾人麵前給他沒臉了。
她清了清嗓子,嚴肅了表情,繼續剛才的話題,“不管這事兒跟嶽者華有沒有關係,王府丞剛才一說,倒是啟發我了。封王身邊幕僚眾多,又惦記那個位子,指定是不見兔子不撒鷹。”
她意味深長問了個問題,“各位覺得,什麽情況下,各封地能統一意見,在年前天氣最不好的時候,就迫不及待要發兵‘平叛’呢?”
從天下大勢上來思慮,傅綾羅可能沒有在場眾多老狐狸想的周全,但女娘心思細膩,總能注意到一些小細節。
若打完南地還要各憑本事,為了一個不確定的未來,這些封王會如此激動嗎?
她一說,連周奇和祈太尉都想到了某種不可思議的可能。
紀忱江眸底漾著淺淺笑意,點出傅綾羅的深意,“如果誰能拿到我這個叛賊的首級,亦或是將我和小懷王生擒,‘平叛’功勞最大,新聖就禪位給誰呢?”
這就是根明知暫時吃不到的蘿卜,因太過誘人,能讓所有驢都瘋狂。
衛明立刻道:“如果真是這般,新聖必定給了封王們明確的允諾,大概是秘而不宣的聖旨一類的信物。”
喬安插了一嘴,“可新聖能願意退位嗎?”
王府丞思緒也通暢起來,“到時,新聖完全可祭出文氏全族的性命,隻說自己是被脅迫而為之。”
“封王也不傻,拿著聖旨,進可靠兵力逼聖人退位,退可替聖人‘清君側’,隻看到時誰更強硬。”
也隻有這樣,封王才會如此積極,京都也能穩坐釣魚台,將調動雍州和益州一部分兵力,抵禦幽州將士。
傅綾羅淺淺喝了口茶,眼神閃了閃卻沒說話,她有種莫名的直覺,這像是嶽者華的手筆。
這是逼南地不得不反,也省得幽州搶功,更能避免整個大睿太過動**的最好辦法了。
她不動聲色掃了眼紀忱江,若他仍不願入主京都,大概殺了嶽者華的心都有了。
紀忱江自然發現了傅綾羅那無辜的小眼神,心下冷哼,若想殺掉嶽者華,他早在汝南郡那邊就殺了。
這小東西還想留著嶽者華的命呢?
他不嫉妒,他就是吃餃子蘸醋蘸多了,胸口有點不舒服。
*
既然大致猜出眼下的局勢,無論如何,打起來都是年後的事情了,大家說完就散場,各自去辦各自的事情。
新聖元年,應當是他們最後一個安穩年頭,大家都各自有親眷友人要走動。
等翻過元年,打仗的日子也不遠了,要一路北上,需要做的準備不會少,大家都很忙。
傅綾羅手裏也有許多事,今年各家都非常上道的將能貢獻出來的輜重列了單子送過來,那定江王府的回禮禮單也要比往常厚上幾分。
這個厚還不能是拿黃白之物堆起來的,大戰當前,自當節儉,得是能給各家體麵的禮單。
其中的分寸不好把握,傅綾羅還沒出月子就在思忖這事兒,很是費了一番心思,這幾日陪小悅兒時間都沒那麽多。
從書房出來,她下意識就想去陪女兒一會,再最後確認下禮單。
一直到正月初五之前,得按照遠近先後,分別給各家送上門。
隻是不等她走到門口,紀忱江就湊過來了,摟著她不肯放手,“阿棠,咱們是不是有些賬得先算一算?”
傅綾羅心下一涼,試探著問,“要不,咱們回寢院再算?”
不問什麽賬了,賬不少呢。
好歹有小悅兒擋著,這人也不能做什麽過分的事情。
不足一個月的時間,他們都是初為父母,伺候孩子還有些磕磕絆絆的,但紀忱江確實已經對閨女展露出了女兒奴的架勢。
小悅兒在的時候,他說話聲音都要低幾分。
被尿了好幾回,除了第一次,後頭每回都是一臉笑去換衣裳。
傅綾羅眼神止不住發軟,論起做阿爹來,紀長舟真的不比她阿爹差。
紀忱江也想看閨女,跟小悅兒相處時間越多,他就越有點放不下那一小團。
隻是他知道自己馬上就要離開南地,越是喜歡,反倒越不敢太過親近小悅兒。
眼下,他箍著那把子纖細腰肢不動,低頭看著傅綾羅,“就在這裏算,在你心裏,那嶽觀南是個好人?他害得你大著肚子還要坐鎮軍中,還早產一個月,你這都要擔憂他的性命。”
傅綾羅想反駁,“我哪兒有……”
紀忱江麵無表情打斷傅綾羅的話,“阿棠,你想清楚再說,你眉眼一動,我就看出官司來了,再騙我,我可要跟你一起把沒收到的家書好好回味一下了。”
傅綾羅:“……”
她鼓著腮幫子不依,“我哪兒是擔憂他的生死,我這不是怕你被氣個好歹嘛?我與他再見麵隻會是敵人,也隻有某些人心眼子小,還是你覺得我跟他之間……”
紀忱江低頭咬住她的唇,不叫她說完,“我不懷疑你們之間的情誼,但你得記住,即便將來咱們入主京都,這功勞也不是他的,隻會叫你難受的人,作甚要為他費什麽心思。”
傅綾羅沒仔細跟紀忱江說過嶽者華遭遇的事情,卻也隱晦跟他提了提,以防萬一遇上了,叫他提防著點。
紀忱江不醋別的,就醋她心底對嶽者華那點子憐憫。
她所有的柔軟都該是他的才對。
以前傅綾羅不懂,現在,她竟能感覺出紀忱江的未盡之語了。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眼神瀲灩著多少情思。
她突然伸手捧住紀忱江的臉,墊腳湊上去親了親他的唇,認真看著他。
“紀長舟,我是不是沒跟你說過……”
“嗯?”紀忱江心下一暖,極為期待等著這小女娘跟自己好好訴一回衷腸。
傅綾羅挑眉,“你還沒八抬大轎娶我過門呢,你不覺自己管的寬了點嗎?”
紀忱江:“……”
“傅綾羅!”他咬了咬後槽牙。
寧音從衛喆院子裏回來,剛踏入墨麟閣,就隱約聽到書房裏傳來了自家娘子的大笑聲,還有咕咕噥噥的討饒聲。
門口,銅甲衛和阿彩她們臉上都掛著淺淺笑意,在皚皚白雪映照下,顯得格外好看。
她愣了下,好像許久都沒聽到自家娘子這樣笑過了,能追溯到傅翟還在的時候。
疲憊之中,她忍不住笑了出來,現在她大概能明白娘子和王上之間的感情了。
大概是在一起時吵吵鬧鬧,分開時又為了能一起笑鬧,所向披靡。
這叫寧音對即將到來的戰亂,都沒那麽擔憂了。
*
正月初五,迎財神。
初六,在定江郡的紀氏宗祠中,敬告先祖即將北上的消息。
初七,老人說不宜出遠門,紀忱江與傅綾羅一起臨朝,極為正式將王印和一半兵符交到了傅綾羅手中。
“盼女君穩坐南地高台,遙望長舟,不負民心所望,亦不負女君所期!”
文武官員又一次震驚了,因為紀忱江不是站著說的。
他單膝跪地,垂首抬起雙手,徹底將自己放在了臣子位上。
傅綾羅強忍著鼻酸,起身莊嚴接過他手中的白玉匣,“紀長舟,我等你開京都中門迎我的那一日。”
祈太尉和王府丞也激動萬分,他們帶領著文武官員跪地,高聲道——
“祝王上開京都中門,迎女君入京!”
傅綾羅咬緊了舌尖,淚水還是在漂亮的狐狸眸子裏轉動著,滑落腮畔,但這次沒有任何人笑話她兒女情長。
眾人都知,紀忱江此行,背後托舉著南地乃至大睿的萬萬百姓,危險萬分。
若放在以往,紀忱江定會讓傅綾羅起不來床,不用送他離開。
可書房裏那日,他孟浪了半天,也不過是將伺候傅綾羅舒坦了,又叫她以柔荑掌刀,並未做什麽正經的孟浪事。
離開這日夜裏,他也隻緊緊抱著傅綾羅,從發心親到下巴,刀勢昂揚,卻始終未曾做什麽。
過去,他喜愛這小女娘,恨不能揉她入骨血。
現在,他愛重這小女娘,隻怕她又一次自己孕育子嗣,再等不到他歸來。
傅綾羅也察覺出了其中的變化,低頭將眼淚蹭進了被褥裏,不叫他看到。
初八一早,她特地用雞子消了眼眶周圍的紅腫,一路送紀忱江出城門。
她懷裏抱著被裹成棉花粽子一樣的小悅兒,身後跟著祝阿孃,懷裏抱著同樣被裹得嚴嚴實實的賢均。
其實這麽冷的天不該抱孩子出來,可她隻怕給紀長舟留的盼想不夠多。
她和祝阿孃並立在城牆上,看著整裝待發的兩萬將士,看著紀忱江在大軍前祭旗。
紅幡簌簌,這次,南地駐軍終於掛上了‘紀’字帥旗。
等到這一切都做完,紀忱江上馬要帶軍出發時,背影頓了下,始終未曾回頭。
傅綾羅揚聲喊住紀忱江,“紀長舟!我等你為悅兒取名!”
她始終未曾叫紀忱江給長悅取大名,就為了讓他記得,要活著為閨女取名。
紀忱江喉頭滾了滾,聲音運上內力,傳遍大軍——
“尊女君令!出發!”
這一日的陽光格外燦爛,映在還沒來得及化掉的雪上,亮得人眼窩子疼,好多人都忍不住落了淚。
將士也多是南地人,哭得最厲害的,當屬他們的親眷友人。
祈夫人看著鬢角花白的夫君,騎在高頭大馬上,扶著兒媳婦眼淚縱橫。
寧音看著臉色蒼白,還未曾痊愈的衛喆跟隨在紀忱江身側,也哭得不能自已。
祝阿孃這般心硬的女子,看著自己養大的那幾個孩子,連喬安都不肯成親,跟隨在了紀忱江身側,眼淚也止不住往下流。
隻有傅綾羅,未曾再掉一滴淚。
紀忱江走了,她哭給誰看呢?
沒有人掛懷的時候,眼淚是最無用的東西,與其哭得死去活來,不如叫那個頂天立地的男人,沒有後顧之憂。
“回府!”傅綾羅淡然吩咐,轉身抱著孩子入馬車的時候,甩掉了一片晶瑩,始終冷靜。
*
正月十五,傅綾羅親自帶領百官去往邊南郡,在老宅浩浩****祭祖。
先前文人們流傳出去的檄文,被王府丞帶著手下的文官,慷慨激昂宣讀給百姓。
幾位年紀不小的文官,數度落淚,曆數封地的惡行,京都的荒謬,引得百姓和文人們愈發憤慨,群起呼號——
“清君側!”
“殺貪官!”
“反了這腐朽的朝廷!”
……
傅綾羅坐在飛鴻樓的窗邊,冷靜吩咐,“將文人的詩文,以最快的速度散播出去,寫得格外犀利感人的,特許官職,讓他們有機會實現自己的抱負。”
紀雲熙鏗鏘應下。
很快,那些筆杆子格外犀利的文人,一一走到了台前。
他們的故事,詩文,飛快傳遍大江南北,引起了無數文人的共鳴和渴望。
支持定江王反了大睿的聲音,從零零碎碎,逐漸變成了一股洪流。
*
六月十五,紀忱江打敗豫州駐軍,活捉豫王和豫王世子,朝著荊州出發。
駐紮在豫州三十裏外的王帳中,紀忱江滿臉風霜,卻沉靜無比。
“女君為我等造勢,並不是讓我等趁機造反,越是這種時候,我們越要穩得住。”
“記住,我們隻是清君側,捉拿的封王都帶走,好生伺候著,別叫他們輕易死了。”
喬安沒懂,“這是為甚?那夫人給咱們造勢有什麽用?”
衛明笑吟吟替紀忱江解答,“大家都盼著王上反,那是民心所指,但戰亂之中我等若是真反了,就成了亂臣賊子,叫人心裏不踏實,以為王上是惦記那把龍椅呢。”
這就跟花樓裏的姑娘似的,名聲傳出去了,越是不肯見人,越是叫人捧得高高的,恨不能一擲千金。
“可封王呢?”周奇也不大懂。
他們好不容易拿下豫王,若是不處置,殺雞儆猴叫其他封地看看,還得費大力氣跟其他封地打仗啊。
紀忱江輕笑,“我們不沾殷氏子的血,傳出消息去,隻有萬民書能處置封王。”
如此,也不枉費阿棠給他造的勢。
得知能夠處置曾壓迫他們的權貴,民心會愈發向著紀家軍,其他封地過活沒那麽容易的百姓們知道了,嗬嗬……
王府丞不在,在場心眼子最多的就是紀忱江和衛明。
看到紀忱江這得意模樣,衛明唇角抽了抽,心裏忍不住喟歎。
這倆人啊,前頭鬧騰的時候,就針鋒對麥芒,他還頭疼來著。
現在看來,倒不是壞事,就是相互扶持,也勢均力敵,倒顯得格外有默契。
*
十一月底,大雪紛飛中,紀忱江一路勢如破竹,殺破了荊州和袞州的城門。
袞州不愧是靠海最富庶的封地,充王府裏,各種新奇奢靡的東西數不勝數。
黃白之物被紀忱江收起來,一部分換了大量銅板和銀角子,分發給百姓和礦山裏的黑工們。
那些新奇玩意兒,紀忱江令銅甲衛精衛八百裏加急送回定江郡,當做年禮。
除夕宴請,傅綾羅的生辰在勤政軒大殿內,與大臣和權貴及其家眷一起慶賀。
傅綾羅隻留了紀忱江親手雕刻的全福梳,其他的新鮮玩意兒,都當做定江王的禮,送到了各家手裏。
賢均和長悅都已經能扶著婆婆車站起來了,叫三歲的賢均已經能零星能蹦出不少詞兒來,剛抓完周的長悅卻始終不曾開口說話。
但就這樣,底下人也是沒口子的誇。
“大公子長得真像王上,小女君也是美人坯子。”
傅綾羅和紀雲熙都心下微哂,要是真像就壞了,某個暗衛還不得從地底下爬起來哭啊。
“虎父無犬子,瞧著大公子就是利落的,定跟王上一樣勇猛,既抓了弓箭,往後定會護著小女君。”
傅綾羅笑而不語,賢均的身份以後大家會知道。
但無論如何,他也會是紀家的義子,這孩子已經入了紀家族譜的。
至於是為長悅保駕護航,還是他能有一番作為,將來還要看孩子的,她不強求,隻希望他們都能過得快活。
還有人問,“如今王上都打到袞州啦?那等拿下河州,豈不是就能入京都了?”
說話的人自己都咋舌,定江王是南地戰神,大家都知道。
但也是才知道他如此驍勇善戰,這才一年功夫,都已經逼近京畿。
當然,有樂觀的,就有悲觀的。
也有人小聲辯駁,“京畿大營有三萬將士,禁衛軍也有近萬人,還有京都護衛軍萬人,堪比咱們南地駐軍的數量了,沒那麽好贏吧?”
說話的是定江郡兵馬司的官員,聲音並不大,可原本還低頭玩著手裏彩色碧璽串的長悅,突然抬起腦袋。
賢均比她活潑的多,站在婆婆車裏,正被祈夫人和王夫人逗得嘎嘎樂呢,突然就被長悅揪了個跟頭。
賢均:???
長悅不管他,用力抓著婆婆車的邊緣,大聲道:“贏!贏!”
眾人還沒來得及為從沒開口的女公子驚訝,可能因為長悅太用力氣了,說完話她‘嘭’地放了個屁,震住了底下所有的閑聊。
長悅都被自己嚇了一跳,愣了下,撇撇嘴,有點想哭。
傅綾羅和紀雲熙低著頭,咬著舌尖,強忍著才沒笑出來。
底下人反應也快,誇讚立馬潮水般湧到長悅耳邊——
“好好好!女公子這……不同凡響!不同凡響啊!”
“都說小孩子通漫天神佛,能看到凡人所不能見,王上定會大勝而歸!”
“女公子真是厲害,動靜鏗鏘有力,不愧是小女君!”
……
長悅沒聽懂,但她莫名地,嘴巴一癟,嗷一嗓子就哭了出來。
賢均被她嚇得夠嗆,也跟著哇哇大哭。
殿內也有人帶了家裏的孩子來,是為了給定江王府大公子和女公子做伴,這會兒跟傳染一樣,都跟著哭了。
“噗嗤——”不知道是誰先忍不住,笑了出來。
傅綾羅也別的小臉通紅,抱起長悅,借著哄孩子的功夫,也笑了出來。
但笑完,傅綾羅心底又是一酸。
她希望小悅兒說的是真的,哪怕不記得自己的父親,隻怕也是血濃於水,才叫小悅兒說出這種話來。
她又想紀長舟了。
殿內哭笑聲都響亮,傳出勤政軒,倒是難得的熱鬧,叫守衛的銅甲衛和墨麟衛驚訝不已。
等到了晚間,賢均還是被阿瑩照看,傅綾羅哄睡了小悅兒,去了書房。
兩人這次分別,書信往來比以往都要少一些,多是攢著,兩個月送一次。
她思忖良久,提筆——
“長舟,來年南地初雪時,我會到你身邊。”
如果那時,他仍然未拿下京都,她不會再隻坐鎮南地。
淮州、豫州和荊州都已在她掌控之中,武官也帶出不少兵馬。
不管他怎麽回答,傅綾羅篤定了主意,準備帶兵北上,奔赴與紀長舟的約定。
寫完,她忍不住笑了。
不知不覺中,她也變成了會擅自做主的人,她前所未有地理解了紀忱江對她的守護之情。
與此同時,停留在袞州邊界駐紮的紀長舟,也遙看著南地方向。
大過年的,他也想阿棠和小悅兒。
其他地方好打,京畿和京都確實沒那麽好拿下。
且不說雍州、益州向來跟京都關係親近,雍王、離王都還活著,不能小覷。
就直說河州,因是京都的最後一道防線,易守難攻,士兵數量和水平為幾州之最。
即便紀忱江一路打過來從各州都帶出了部分人馬,為了不出岔子,始終不足三萬人。
是成還是敗,就要看河州這一役了。
強大如紀忱江,也怕無法完成對傅綾羅的承諾。
他翻來覆去許久,始終睡不著,起身提筆——
“阿棠,來年初秋,我派人去接你,好不好?”
如果那時,他仍未拿下京都,就證明京都比他想象中難啃。
幽州和涼州隔著京都、雍州、益州,北地也在打,還不知結果,他再不敢說南地不會有人耍陰招。
阿棠怕熱,那就過去最熱的時候接她,以防萬一,他想阿棠到他身邊來,又怕跟著自己,阿棠會更危險。
愁腸入肺腑,他竟然希望傅綾羅能跟一開始時那樣自私,隻做出對自己最好的決定。
他苦笑著搖頭,自作主張那麽多次,他也有拿不定主意,盼著他的阿棠強硬些的時候。
在這夜色中,初秋的風打著旋兒遠去,遮住了兩地情深幾許。
待得正月十五,又是悠長號角聲,吹響了征伐的腳步。
有賴傅綾羅不停派人送來的各種藥物、衣物和糧草、甚至還有部分將士,加之萬民書被文人傳播的沸沸揚揚,民心所向,紀家軍到底是勝了一籌。
到來年四月,紀忱江帶著紀家軍險勝大睿將士,掃平河州,離京都隻剩百裏之遙。
此時,他和傅綾羅都收到了彼此的信。
一打開,兩人都先是怔忪,而後都忍不住笑了出來,雖情深不知所以然,他們卻都慢慢活成了對方的模樣。
雖看不見彼此,隔著千萬裏,兩人眉梢眼角,都是同樣深厚的情思。
老天爺大概見不得兩人就這麽相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變故,還是來了。
定江王府內,紀雲熙跑得滿頭是汗,“夫人!祝阿孃去遠山寺上香,被一夥子人偷襲,挾持了祝阿孃。”
京都百裏外的軍營內,喬安急匆匆衝入王帳,“王上,齊旼柔著王妃宮袍,高舉老王上的王印,攔在了大軍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