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四周一片寂靜, 連腳步聲都聽不見。蘇意凝冷眼看著正處於瘋狂的狀態楊慎,握緊了藏在手裏的金簪。
這簪子是上次端午宮宴她被人下藥後,特地請能工巧匠打造的, 往日裏並不顯眼如同普通金簪,但必要時刻卻能防身。
金簪的前頭,被刻意打磨的十分圓鈍,看上去連插進頭發都不利索, 但其實暗藏玄機, 隻需在簪尾稍微擰一下,前頭便會凸起一截十分尖銳的金針,雖不至於要人性命, 但刺傷他的眼睛, 絕對是可以的。
但機會隻有一次,蘇意凝必須一擊即中。
否則,既不能脫困, 又會惹惱對方。
她冷冷地看著楊慎,也不掙紮,在尋找良機。
“你為何不怕?”楊慎掐著她的手又加了幾分力道。
蘇意凝開口問他:“我怕, 你會鬆手?”
楊慎的眸色沉了幾分, 看向蘇意凝時眼底閃了幾絲戾氣:“你總是這樣, 自以為是, 自作聰明,高高在上,不把旁人放在眼裏。”
有一瞬間,蘇意凝以為楊慎被什麽不幹淨的東西附身了在胡說八道, 他說的,跟她八杆子也打不著吧。
“少時在你家學堂裏求學, 你便是這副模樣,自命不凡。”
蘇意凝性子沉穩,喜靜,確實並不愛與不熟悉的人有過多接觸。且當時他們雖都年幼,但到底男女有別,連學堂裏的座位都是男女分開而坐,從何得出來的結論,是她高高在上不把旁人放在眼裏呢?
蘇意凝微微蹙眉,搖了搖頭,隻覺得楊慎對她的印象,錯的離譜。
可便是在他印象裏這般糟糕的她,為何楊慎要求娶她?這不合常理。
“所以,你並不喜歡我,甚至從少時起,便厭惡我?”她實在疑惑,開口問他。
楊慎沉默了片刻,一直沒有再說話,反而是低下了頭,好像在思索什麽。
見他遲疑,蘇意凝接著道:“我原以為你是恨我拒絕了你而轉頭嫁給了謝譽。可現下看來,你是自幼時便討厭我,那麽我不嫁你,對你而言難道不是好事嗎?你我日後也不會再相見,你也不會再看到討厭的人,何樂不為?”
“你為何如此憤懣?”
楊慎鬆開了她,有片刻猶豫,卻又在蘇意凝鬆了口氣時,忽然改了主意,再一次伸手掐住了蘇意凝的脖子。
“你別想拖延時間,不可能會有人來救你的。”
他對於蘇意凝的感情,連他自己也分不清,是喜歡多一點,還是厭惡更多一點。少時在蘇家學堂那一年,他總會忍不住地偷偷觀察她,她並不是個熱情的人,比較起蘇家另外兩位女娘,蘇意凝沉靜得近乎透明。
她總是早早便會來到學堂,站在廊下同女使閑聊或是背默前一日的功課。又總是最後一個才離開學堂,時常被先生責罰,所著文章也是語句不通詞不達意,常常引來眾人哄堂大笑。
但楊慎沒見過蘇意凝因此而羞憤眼紅過,更別提落淚。
那時他便想,這個姑娘倒是有趣,年紀小小的,心卻若磐石一般堅硬。也不知,她哭出來,是什麽樣子。
所以第二日,楊慎便從樹上摘了幾隻肥膩的毛蟲,下學後趁人不備扔在了蘇意凝的裙子上。她瞧見了,眉頭都沒眨,指使謝譽替她撣掉。
謝譽不肯,她便使壞,一甩衣袖,將毛蟲甩到了謝譽身上,還朝他揚眉,問他:“你怎麽這麽幼稚?我五歲都不玩毛毛蟲。”
那一刻的蘇意凝,光彩奪目,笑容璀璨。是楊慎不曾見過的。
他躲在一旁,看著他們倆忽然就追著打了起來,那時的楊慎便想,這樣美麗的笑容,若是哭起來,肯定會更好看。他好想毀了這張笑臉。
想到這,楊慎再次伸手,探向蘇意凝的裙擺,他眉頭緊皺,呼吸急促,眼底閃著一絲邪惡的光:“我少時幾次三番想要同你說說話,你都是一副冷淡模樣。你總得為你的目中無人付出代價。”
他垂著眼眸,不知在想什麽,手卻順著蘇意凝的腿,往上走了幾分。
“你簡直心理變態。”蘇意凝罵道。
楊慎微頓了一下,神思恍惚了片刻。
便就是他這幾息的失神,蘇意凝抓準了時機,抬起手,將袖中藏著的金簪狠狠地紮進了楊慎的左眼,而後趁他還未來得及反應之時,又迅速抽離,再次用力準備紮入楊慎的右眼。
她剛剛說過,若是楊慎敢碰她一下,她定然要叫他一輩子都在後悔中渡過。
不過可惜,她的第二擊被楊慎躲了,隻紮到了他的眼尾。
但也足夠楊慎吃一壺了,他尖叫一聲,鬆開了蘇意凝,捂住了自己正往外流著鮮血的眼睛,嘴裏罵道:“賤人,你敢傷我!”
趁這個空隙,蘇意凝直接跳下了馬車,在地上滾了一下,也顧不上是否受傷,爬起來便往遠處跑。
楊慎的眼睛一片血紅,根本看不清周圍環境,隻能大喊著:“來人,去把她給我追回來。”
原本退出去的小廝這才推開門闖了進來,見到楊慎這副模樣,紛紛愣了一下,然後才反應過來去追蘇意凝。
蘇意凝剛剛摔下馬車時崴了腳,牽扯到了之前的舊傷,此刻腳腕處疼痛難忍,幾乎寸步難行。但她不敢停下,隻能拚著一口氣,往前跑,企圖能找到一處可以藏身的地方。
然後等待長姐和文鴛來尋她。
但她又不敢太過寄期望於旁人,若是他們不來尋她,她總不能等死,總得想想法子。
蘇意凝一麵逃著,一麵飛快地思索著該怎麽辦。
她腰間墜著的玉佩因她的動作而發出碰撞聲,蘇意凝伸手摸向了腰間,幾乎是霎那間,她便相處了法子,猛地將腰間玉佩拽下,扔到了另一個方向的地上,而後拚命往前跑。
隻希望來追她的人能看見那隻玉佩,從而誤判她的方向。
她受傷的那隻腳腕疼得厲害,幾乎是被她拖著走的。可縱使是這樣的徹骨疼痛,也沒能讓蘇意凝服軟。
可命運卻跟她開了個玩笑,再往前幾步,便是一堵高牆。
依著她現在的樣子,想翻牆逃生,根本就是癡人說夢。但留在原地,遲早會被人抓住。
蘇意凝靠著牆壁,手裏緊緊握著沾了血的金簪,胸腔劇烈起伏,警惕地看著四周。
不多時,園子裏漸漸傳來了人聲和嘈雜的腳步聲,蘇意凝強迫自己冷靜一點,想著等會該怎麽說,才能嚐試一下,策反這些來抓她的人。
她如今的身份並不低,銀錢也有,這些人敢替楊慎辦這事,定然是要財不要命的亡命之徒。
那麽如果她給出的**更大,是不是對方就能替她辦事呢?
雖然心裏是這樣想的,但蘇意凝不免還是有些悲觀。畢竟,楊慎不會帶不信任的人出來的。她幾乎沒有策反他們的可能。
思緒很亂,但蘇意凝還是想掙紮一下。
忽然,她隱約聽到了混亂的人聲中參雜著一句熟悉的聲音,正在喊她的乳名。
“蠻蠻!”
蘇意凝猛地攥住了裙擺,高聲應道:“謝譽,我在這,圍牆著!”
嘈雜的人聲停了下來,但腳步聲更快了。
幾息之間,風塵仆仆,健步如飛的謝譽便出現在她的麵前,看見她時,謝譽明顯鬆了口氣,站在她麵前死死盯著她。
他似乎有很多話要說,但並沒開口,隻是盯著蘇意凝看,一麵平複心緒,一麵拉開了蘇意凝緊緊攥著金簪的手。
他越是沉默,蘇意凝越是覺得他應當十分憤怒。
“我沒事,你別擔心。”蘇意凝先開了口。
下一刻,不等她反應過來,謝譽直接將她打橫抱起:“還說沒事,你的腳腕都腫了。”
“等著,我這就去廢了他。”
不遠處,楊慎的人正被幾名官兵壓著站在地上。而楊慎本人則被人壓著跪在了地上。
他滿臉是血,雙手被縛,卻在看見蘇意凝那一刻仍舊試圖掙紮著起身。
“來人,給我把他的腿打斷。”
壓著他官兵領命,立刻便用粗壯的軍棍打向了楊慎的雙腿。
蘇意凝別過了頭,半點也不想再看他:“別弄出人命,把他交給廷尉府,犯不著為這樣的人背上人命官司。”
楊慎畢竟是楊家嫡子,又是探花郎是朝廷命官。她擔心謝譽真的衝動之下殺了他,恐怕自己也會落下一個謀害朝廷命官的罪名。
謝譽抱著她,往旁邊走了走:“好,不殺,把他交給廷尉府。”
說完,他將蘇意凝放到了一旁的石頭上,轉身朝著官兵那邊喊了一聲:“淮序,麻煩你來看看她的腳腕,之前便有舊傷,剛剛又扭到了。”
蘇意凝也跟著抬頭朝那邊看去,便見官兵之間,正站著一個一身青色長衫背著藥箱的年輕人,見她朝他看去,那人朝她點了點頭,微微笑了一下,便往這邊走來。
“這位便是我之前同你說過的朋友,金陵王家人,王淮序。”謝譽淡淡道。
“王公子,費心了。”蘇意凝朝對方點了點頭,也笑了笑。
王淮序話不多,隻說了句舉手之勞,便蹲下了身,開始查看蘇意凝的腳腕。
另一邊,楊慎被人打斷了腿,疼得暈了過去。
“你怎會來?”蘇意凝詫異地抬頭問謝譽。
謝譽的注意力全在她的腿上,聽她這麽問,覺得沒什麽需要隱瞞蘇意凝的,便開口道:“幾個月前,白礬樓死了一個新科進士,廷尉府查了很久,最終查到了六皇子頭上。但始終沒有證據,我們想著從六皇子身邊的人下手,昨日秦王派人去京郊蘇家莊子裏找了蘇意如一趟。”
“蘇意如被六皇子所棄,便將一切據實相告。那名舉子正是六皇子所殺,她親眼目睹,因為害怕所以賴到了你的頭上,也因此之前六皇子曾對你下過手,但被我救了。後來你便謹慎了起來,他沒再尋到機會下手,而且正好朝堂之上也有不少人彈劾他,六皇子自顧不暇,就沒空料理你。”
“我們根據蘇意如提供的線索,順利找到了那日負責殺害那名舉子的殺手,連夜嚴刑拷問,最終問出了結果,六皇子現下已被陛下幽禁在府中了。”
蘇意凝皺了皺眉頭:“那與楊慎有何關係?”
謝譽看了楊慎一眼,道:“因為他從一開始,便是六皇子的人。六皇子在朝中培植勢力,看上了他。但以楊慎之才,很難在朝中謀得要職。所以六皇子便買通了閱卷官,將楊慎的考卷與那名舉子的考卷換了,並且為了掩蓋真相,殺人滅口還在後來銷毀了兩份考卷。”
“廷尉府查案時,翻閱今年的答卷,才發現少了兩份。”
“聞清派人去捉拿楊慎時,我正巧也在,下屬來複命說楊慎帶著一名孕婦出了府,正往京郊荒園而去。我便覺得有蹊蹺,跟了過來。”
蘇意凝點了點頭,她沒想到,這裏頭居然還有這麽多事。
原本,她還以為楊慎是個溫厚的讀書人,現在再看他,隻覺得他侮辱了讀書人三個字。
兩人說話間,自人群裏又鑽出了幾個人。
姍姍來遲的蘇意韻帶著自己買來的十幾個護衛,急匆匆趕來,她急得發髻都跑鬆散了,隻看了一眼蘇意凝和正站在她身側的謝譽,便大喊道:“妹妹,是不是他拐了你?”
“你受傷了嗎?”
蘇意韻指著暈倒在地的楊慎,問她。
“沒事,隻是崴了腳。”蘇意凝回她。
大概是太過生氣,蘇意韻聽到這話,猛地跑向楊慎,不顧形象地衝到楊慎麵前,對著他一通亂踢。
“我打死你,你這個狗東西,居然敢傷我妹妹。”
“來人呐,快來跟我一起打。”
“打死為止。”
蘇意韻性子急,朝楊慎踢下去的腳,處處都是要害。
“快攔住我姐姐,她一根筋,真的會將人打死。”
蘇意凝心中一緊,生怕她真的把人踢死了。楊慎雖然犯了罪,但他們不能亂用私刑。
她話音剛落,剛剛還蹲在她麵前替她包紮腳腕的人忽然就站起了身,朝著蘇意韻跑去,一把將蘇意韻拉住。
蘇意韻踢向楊慎點的腳落了空,身子不穩,朝後趔趄了一下,倒了進了王淮序的懷裏。
她反應了好一會兒,才從對方懷裏起身,站穩了身形,遷怒於人,開口就罵:“你不長眼嗎,拉我做什麽?給我打他啊!”
說完,她才抬頭去看來人。
忽然,便停了罵聲。
張大了嘴巴,目瞪口呆道:“河神?”
王淮序莫名被罵,卻也沒有惱,隻低頭看著她,微微點頭:“嫦娥仙子,好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