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鄭氏很明顯的愣了一會兒, 她甚至忘了反駁蘇意凝,隻是呆呆地站在原地抬起頭看向蘇意凝,眼神空洞無物。
隔了一會兒, 鄭氏好似才回過神來,說起話來都有幾分哆嗦。
“你,你說什麽?”
蘇意凝好人做到底,不忍她作為親生母親還不知道自己女兒也要當母親了, 又重複了一遍:“我說, 蘇意如,有孕了。前日宮裏的太醫來替祖母診脈,她恰巧也在, 突然嘔吐不止, 祖母關心她是不是因你和四郎入獄之事憂思過度,傷了身子,便叫太醫也幫著看了看。”
“這不看不知道, 一看,連太醫都嚇了一跳。”
“你的好如兒,如今已有兩個月身孕了, 胎像穩固, 孩子很健康, 隻是鬧人的厲害, 三妹妹格外難受些,這些日子都清瘦了不少。”
蘇意凝說得慢,說話時也沒看著鄭氏,背影敲上去, 傲慢又無禮。
但鄭氏已經顧不上在意蘇意凝是怎麽對待她的了,畢竟蘇意凝的這一番話, 字字句句都像尖刀,紮在了她心上。
平心而論,鄭氏雖重男輕女,往日裏多寵愛偏袒蘇典一些,可蘇意如畢竟也是她的孩子,哪有母親不疼孩子的道理。
她聽到這些話,隻覺得後背生涼,整個人如墜冰窟。未婚先孕,又是宮裏的太醫親自診出的,還是當著老太太的麵診出來的。
蘇意如能不能活著,都得看她的造化。
“不,你騙我。”鄭氏不願相信,反複搖著頭。
蘇意凝偏了偏身子,乜斜著眼睛看了她一眼,冷笑道:“我為何要騙你?還有個好消息也要告訴你,蘇意如說,她腹中胎兒是六皇子的。”
“她說她與六皇子相識已久,早已私定終身。”
鄭氏灰暗的眼底閃過了一絲亮光。那可是六皇子啊,便是不能被立為太子,日後也會是個王爺,蘇意如若能生下他的長子,那麽她和蘇典就都有救了。
“你怎麽會如此好心,”鄭氏忽然反應到什麽,撲到了圍欄邊,試圖伸出手去拉扯蘇意凝,“你說,你是不是想害如兒。”
忽然,她又狀似瘋癲的喃喃道:“是了,你這個黑心腸的女人,定然是想害如兒。你嫉妒她腹中有了皇子龍孫,你是不是想害她腹中胎兒!”
最後一句話,鄭氏是用盡了力氣,叫喊出來的。
蘇意凝微微歎息,搖了搖頭:“你總說,自己所做都是為了三妹妹和四郎。可你聽聞此事,竟都不關心一下三妹妹的境況,隻是想著她肚子裏的是皇室血脈,能救你出去?”
鄭氏被她戳中心事,不願麵對,並不肯答話:“你是不是想害如兒落胎?你怎麽這麽惡毒!”
蘇意凝搖了搖頭,她不是那樣的人,她與鄭氏母子三人的恩怨,何必牽扯到一個還未成型的胎兒身上。
但鄭氏的反應,確實是讓蘇意凝失望的。她原以為,鄭氏雖惡事做盡,但好歹,是個疼愛孩子的母親。隻可惜,她真正疼愛的,恐怕隻有蘇典一人。
女兒是維護家族榮耀,為兒子鋪路的棋子。蘇澈是這樣想的,鄭氏也是如此。
“你就不問問三妹妹身子怎麽樣?懷胎辛不辛苦?隻想著,能借這個孩子翻身嗎?”
蘇意凝鄙夷地看了一眼鄭氏,她突然為蘇意如感到不值。
“可惜,三妹妹福薄,恐怕無緣進六皇子的府門。”
鄭氏緊緊攥住了監牢的圍欄,瞪著蘇意凝:“你又想搞什麽鬼?”
“我能搞什麽鬼?”蘇意凝淡然一笑,“三妹妹有了身孕,又說是六皇子的,我和祖母哪裏還敢說什麽,立刻便去請了爹爹。”
“爹爹也不敢擅自作主,便派人去請了六皇子。可惜,六皇子並沒有來,隻派了個小太監來傳話,說三妹妹荒**無度**失節,誰知道孩子到底是誰的,叫咱們蘇家別想魚目混珠混淆皇室血脈。”
“他甚至,不承認同三妹妹有過私情。”
短短幾句話,讓鄭氏的心情起伏巨大。她又愣了片刻,不知是被這事嚇著了,還是被六皇子的無情驚到了。
但蘇意凝卻並不想再同她說些什麽了,說完這話,便轉身要走。
鄭氏猛地向前撞去拉住了她的衣擺:“你們就不能想想法子,叫六皇子認下這個孩子嗎?你不是同貴妃熟識嗎?那是你嫡親妹妹啊!”
蘇意凝忽然覺得可笑,從前對他們兄妹三人痛下殺手時,鄭氏可沒覺得他們幾個孩子是血脈相連的親人。眼下,用得著她了,就是嫡親姐妹了。
真可笑。
況且,蘇意如同六皇子合謀害她時,可沒想到,她們是姐妹。
那她為何要幫?她便是活菩薩,也沒吃過她們半點供奉吧。
“你作惡之時,怎麽不想今日呢?”蘇意凝嫌棄的後退,將衣擺從鄭氏的手中抽了出來。
鄭氏頹廢地佐到了地上,但並不肯認錯:“我做錯了什麽?試問哪個母親不為自己的孩子考慮?你們三個的存在,便是擋了我孩子的路,從前有大郎,整個蘇府哪個人能瞧得上四郎?便是這伯爵府的爵位,日後也會是大郎的。我的四郎呢,他能得到什麽,隻能考科舉取士,熬上一輩子,也不過是個清貧的小官吏。”
“我為何不能為我的孩子謀劃?誰讓你們擋了我兒的道!”
他們兄妹三人,難道就不是旁人的孩子嗎?為了自己的孩子,便可以禍害旁人的孩子嗎?
作惡之人,總是會有千萬種理由,試圖為自己的惡言惡行尋一個合理的借口。
同她多說一個字,都是浪費精力。蘇意凝再也不想聽鄭氏歪曲事實了,轉身離開,任由鄭氏在她身後叫喊著。
*
另一邊,忠勤伯府後院。六皇子不認賬,蘇澈也沒法子逼迫六皇子,更何況這事他們蘇家並不占理。
蘇意如與六皇子並無婚姻,也並非他府中的侍妾,她有了身孕硬要說是六皇子的,說到哪去,都說不通。況且,這事傳揚出去,整個蘇府都會跟著丟臉。
蘇澈一下子也沒了主意,他連打罵蘇意如都不敢了,畢竟她肚子裏極有可能懷的是皇子龍孫,萬一哪日六皇子就願意認了呢?蘇意如他現在輕易得罪不起。
若是尋常人家,出了這等醜事,先不論對方是誰,蘇意如皮肉之苦絕對是免不了的。可偏偏蘇澈是個愛攀附權貴之人,心裏雖然恨極了蘇意如行此悖逆綱常之事,但卻又不敢輕易處罰她。
一直到蘇意如有孕的事情被發現後的第三日夜裏,蘇府護衛巡查時,抓住了一名竊賊。
此人一看便是熟悉府中院落布置,被護衛發現時,正從假山旁的抄手遊廊借小道往蘇意如的院子裏去。
原本府裏的護衛並不會出現在那,隻是蘇澈害怕蘇意如肚子裏那個極有可能貴不可言的胎兒出現意外,特意給蘇意如院子四周加了一層護衛。
賊人被五花大綁押至前廳時,蘇意凝剛巧因為即將大婚有些事情想問問蘇澈,便帶著祖母一起在蘇澈那閑聊。
二房的人邀了族中幾名頗有威望的長老來同蘇澈談過繼子嗣之事。
護衛們押著賊人路過,原本並不需進前廳的,是蘇意韻喊了一聲:“你們抓了個什麽人?”
前廳眾人紛紛朝那邊看去,有長老詫異,高門大院的,怎麽會有賊人?
蘇澈正被幾個長老勸他過繼二房子嗣的大道理說的頭疼,抬手指了指為首的護衛:“將人帶上了。”
蒙著麵的紗布揭開,蘇意凝身旁的文鴛驚呼了一聲。
“叫喊什麽?”蘇澈白了她一眼,“不過是個毛賊。”
文鴛欲言又止,吞吞吐吐道:“主君息怒,奴婢並非有意驚擾到大家,隻是奴婢看著賊人甚至眼熟,像是在哪見過。”
這話一說,眾人也不約而同將目光投向了正跪在地上的賊人身上。
二房的大娘子猛地驚呼一聲,捂住了嘴:“哎呀!這不是三姑娘院裏的隨從嗎?是不是弄錯了!”
蘇澈的臉色黑了幾分,指著護衛罵道。
“你們幹什麽吃的?自己人都不認識?”
為首的護衛立馬拱手作揖:“回主君,此人身著夜行衣,行為古怪,被我們拿下時正從小路繞到三姑娘院子後門的狗洞處。我們怕其傷害三姑娘,所以才將人拿了。”
他的話音剛落下,被壓在地上的小廝緊跟著開口:“主君冤枉啊,小的並無惡意。”
“那你為何喬裝打扮,鬼鬼祟祟?”護衛追問。
小廝支支吾吾了半天,說不出個所以然。
蘇澈也沒了耐心,他正為二房咄咄逼人要他過繼自私而煩著,看著跪在地上的小廝,怒火中燒:“奇裝異服,在夜裏鬼鬼祟祟進姑娘院子,拉出去亂棍打死為止。”
護衛們得令,立刻便要去拉他。
小廝被拉著往後走了幾步,掙紮著再不肯走:“主君冤枉啊,是三姑娘約我的,是三姑娘!我屋子裏還有三姑娘給我的信!”
屋子裏的人麵麵相覷,都沒有說話。蘇澈的臉拉的老長,看著小廝,氣的哆嗦:“來人,把他給我拖出去打死!快!打死!”
護衛們捂住了小廝的嘴,將他拖了出去,很快外頭便傳來了亂棍和慘叫聲。
蘇澈黑著臉,朝著眾人道:“事情改日再議,我現下有更緊急的事。”說完,他便拋下眾人,朝著蘇意如的院子飛奔而去。
眾人見他這樣,再聯想一下小廝的話,哪裏還有什麽不懂的,互相看了一眼,彼此心知肚明,但都沒有說破。
蘇意凝沒再多留,回了自己院子。
“妹妹,”蘇意韻跟在她身後喊她,“你說父親這次會信嗎?”
蘇意凝頓足,回眸看了一眼蘇意韻:“由不得他不信,也由不得蘇意如狡辯。人已經被父親打死了,死無對證,二房那邊會讓這個事坐實的。”
“況且,這事本來就是真的。”
蘇意韻不解:“你一早就知道?前些日子咱們不是隻查到三妹妹買坐胎藥嗎?你何時知道的?所以你今日是故意讓我和文鴛演這一出?”
蘇意凝找蘇意韻時,隻說了讓她在人多的時候,務必留下被押過來的賊人,卻沒告訴她到底是什麽事。如今一看,她似乎每一步,都算好了。
蘇意凝點了點頭:“嗯,一早便知。從你查到她買坐胎藥開始,我便派人留意她的動向了。不過她也謹慎,有了身孕後,便再沒見過那名小廝,甚至一直想殺人滅口。”
“那今日……”蘇意韻不解。
文鴛扶著蘇意凝的胳膊,低著頭道:“三姑娘的字跡,並不難模仿的。倒是您和我們姑娘的,確實是旁人沒法偽造。”
蘇意韻笑了笑:“原來是你模仿三妹妹的筆跡約了那人啊!幸好我的字跡獨一無二。不過你家姑娘那雞爪爬一般的字跡,也確實是旁人難學。”
蘇意凝不痛不癢地掐了一把蘇意韻的胳膊,也笑了:“姐姐你就別五十步笑百步了吧,你那一手字,比雞爪爬也好不到哪去。”
蘇意韻被掐了一下,立馬追過來打蘇意凝。月色映著兩人回去的小路,光輝灑滿了地麵,兩人提著裙擺,在小路上追逐打鬧著,似幼童一般。
這是難得的,她們從前不曾有過的快樂時光。
年幼時,蘇意韻在大娘子院裏,蘇意凝在老太太院裏,兩人雖日日見麵,卻極少交流。鄭氏總教導蘇意韻,她是府裏的嫡小姐,什麽好的香的,都該是她的,旁人若是不肯給,可以直接搶來。
幼時的蘇意韻並不聰明,不懂是非善惡,信以為真,同姐妹們一起玩時,總是囂張跋扈的。因此,蘇意凝大多時候,都是躲著她的。
怕被她打。雖然蘇意韻從沒真的動過手,但小孩子的世界裏,蘇意韻那樣的作派,已經是很讓人膽怯的了。
一來二去,兩人雖是親姐妹,卻也十分生疏。
現下姐妹二人你追我打的,隔一會兒又手拉著手一起往回走,彼此之間又好像有說不完的話,這份溫馨好像將過往那些缺失了的歲月,也填滿了。
她們錯過了彼此的幼年時,但卻擁有了此刻,以及未來的日子。
*
次日一早,蘇意凝派去蘇意如院裏的女使便來回話。說昨日夜裏蘇澈逼問蘇意如孩子的生父究竟是誰,起先蘇意如還嘴硬。後來蘇澈索性派人將那小廝的屍體扔到了蘇意如麵前。
她嚇破了膽,承認了。
蘇澈大怒,不知是因為美夢破碎,還是憤怒於蘇意如敢混淆皇室血脈,命人熬了好幾碗落胎藥,當場便給蘇意如灌下。
蘇意如喝下落胎藥後不到半刻鍾便開始腹痛,一直到清晨,仍舊疼得滿床打滾,但卻並未見有落胎的跡象。
看樣子,這胎兒確實如太醫所說,胎像穩固健康的很,便是被灌下了這麽多碗落胎藥,也沒能打下來。
但蘇意如承受不住壓力,狀若瘋癲,但不知是真瘋還是假瘋。
蘇意如先前便斷了一條腿,如今有懷著孕,未免她事傳出去丟人,蘇澈竟派人將她趕出了蘇家,送到了鄉下莊子裏自生自滅。
虎毒尚且不食子,蘇澈倒是真狠毒。
而另一邊,謝譽聽聞鄭氏在獄中仍舊死不悔改,不舍晝夜地咒罵蘇意凝姐妹倆。
他垂眸思索了一番,同身旁的小廝道:“她既然不想痛痛快快的死,那便讓她活著吧。”
痛苦的如同螻蟻一般的活著。
看著她引以為傲的一雙兒女,落入泥濘裏,永遠無法翻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