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蘇意凝抿了抿唇, 將聲音壓低了些:“咱們可以搬出去,出府別住,隻在必要時刻回侯府。”
“如此, 也不必日日麵對你母親,她看我不順眼,我也不想受她的氣。出府別住,是最好的選擇了, 但金陵城人多嘴雜, 難免會有人拿這事說三道四的。”
這確實是個法子,但也正如蘇意凝所說,父母俱在, 又非贅婿, 出府別住,自然是惹人閑話的。
謝譽沉思片刻,點頭道:“我們隻管過我們的日子, 管他人說什麽?愛說人是非的,本身就是是非之人。”
他的性子向來如此,根本不會在意旁人怎麽看怎麽說, 要不然他也不會想出讓蘇意凝獨立女戶自己做贅婿的點子了。
要想堵住旁人的嘴, 這事其實也不難辦, 隻要這事摻合上旁人不敢多嘴的人, 就行了。蘇意凝坐在椅子上,用手撐著下巴,想了想,思索再三說道:“我記得前日底下人將我的嫁妝單子送來給我過目, 裏頭有幾處宅子,都挺不錯。其中有一處, 在城南,位置雖偏了點,但依山傍水地方也寬敞,更重要的,這處宅子是我母親當年的嫁妝,如今留給我了。”
“那咱們就去住此處。”謝譽想也沒想便接了話。
蘇意凝朝他歪了歪頭,神神秘秘地壓低了聲音:“你猜,這宅子我母親從哪得來的?”
這事謝譽從哪知道去,他搖了搖頭。
“是當年我母親大婚,鎮國公府嫡小姐所贈。”她說完,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謝譽。
謝譽不明所以,將她這話重複了一遍:“當年與母親有交情,甚至出手闊綽的鎮國公府嫡小姐?那不就是,貴妃娘娘?”
蘇意凝眨巴了一下眼睛,點了點頭。
“這宅子是貴妃娘娘贈予我母親的,如今到了我手裏,對外便可說是貴妃所賜,不住的話有怠慢之嫌,故此,不得不出府別住。”
反正,也沒人真的無聊到會去問貴妃娘娘,這宅子是什麽時候贈予的。便是真有那麽無聊的人,貴妃也不見得會理會他。
聽到蘇意凝這個主意,謝譽忽然湊近了些,也學著她的樣子,壓低了聲音,神神秘秘道:“那你猜,類似於這樣陛下或是貴妃所賜的宅子,我有幾處?”
說完,不待蘇意凝答複,謝譽抬起眼皮在她臉上掃了一遍,眸色深邃,眼神勾人,意有所指道:“一日換一處,能連著換四五次。”
他神經病,學人精。
誰要一日換一處!神經病!
蘇意凝恨不得掐一把自己的大腿,怎麽次次他說什麽葷話,自己都能立馬明白過來。
到底是她本身便是如此,還是同謝譽待久了,被他帶的葷素不忌了。
她紅著臉,猛地轉過身,小跑著爬到了榻上,扯過錦被蓋住了自己。
“你走吧,我困了。”
蘇意凝像一個烏龜一般,窩在了被子裏,整張臉憋的通紅。外頭響起了打更聲,已經是午夜子時了。
“好吧,那我改日再來同你細細分析。”謝譽嘴角噙著笑,看著窩在被子裏拱成一團的蘇意凝,上揚的嘴角壓都壓不住。
隔了一會兒,蘇意凝聽見窗戶被人打開的吱呀聲,緊接著有一陣窸窸窣窣衣物摩擦聲。
她從被子裏探出頭,剛好看見謝譽跳出窗外的身影,他站在窗下也正轉過頭朝她這邊看來。
月色朦朧,光華流轉,他站在窗外朝她點了點頭微微一笑,便是不說話,也像是說過了千言萬語。
她坐起了身子,依依不舍地朝窗外看了一眼,也跟謝譽點了點頭。
*
日子過得飛快,兩人的大婚之日定在了八月十五,中秋佳節這一日。因是賜婚,自然少了納采問名請期這些繁瑣的程序,永安侯府派人來下聘後,大婚的日子便越來越近了。
鄭氏和蘇典仍被關押在牢中,蘇意凝也沒再過問這事,畢竟如今唯一有可能拉他們一把的六皇子都自身難保,痛打落水狗這事,蘇意境懶得做。
直到臨近她成婚的前半個月,廷尉府那邊來了個衙役說,鄭氏被判腰斬,但行刑前想見蘇意凝一麵。
蘇意凝應允了,她也想知道,鄭氏這麽多年這麽多惡事到底是為什麽。
廷尉府的牢房陰暗潮濕,透著股腐敗之味。鄭氏被關進來也有兩個月了,早已不複往日神采,再加上之前被酷刑折磨,此刻蓬頭垢麵衣衫襤褸形容枯槁,人鬼不分。
若不是她那雙恨毒了蘇意凝的眼神實在太過刺眼,蘇意凝一時半刻都不能將她認出來。
“你找我?”蘇意凝站在離鄭氏的監牢幾米開外的地方,蹙眉看她。
這牢裏的味道實在難聞,蘇意凝都有些喘不過氣來。
正縮在角落裏陰狠地盯著蘇意凝的鄭氏聽到這話,猛地站起了身,似是顧慮到自己此刻狼狽不堪,她甚至在起身時還拽了拽自己的衣擺,理了理。
“是,有些話,想同你說。”鄭氏的喉嚨有些啞,不知在獄中都經曆了些什麽,竟讓她看上去像蒼老了三十多歲。
蘇意凝點頭道:“嗯,你說,我聽著。”
她對於鄭氏,沒什麽多餘的表情和情感表達,從踏入監牢開始,蘇意凝的神色幾乎就沒變過。
冷靜,理智,或者是說,漠不關心。
“當年是我,買通了江湖幫派的人,動手殺了你哥哥和謝家大郎。我想著,殺一個也是殺,不如直接殺兩個。”
蘇意凝沒說話,看向她的眼神毫無波瀾。
“你不問問我為什麽?”鄭氏粗著嗓子問她。
蘇意凝搖了搖頭:“行善者,隻有一個原因,那便是因為他們心善。可行惡者,會有千千萬萬個原因,因為他們想狡辯,想為自己的惡行找一個合理的借口。所以,我為何要問?”
她的冷靜,刺痛了鄭氏。鄭氏恨恨地看著她,目眥欲裂。
“因為我見不得你好,縱使你與謝譽退了婚,我也不想你嫁給金陵城任何一個高門顯貴,你隻配嫁於草莽匹夫,一輩子被我如兒踩在腳下。”
“隻是弄死你哥哥那多可惜,我得讓他和謝家大郎死在一起,這樣謝家那個蠢貨才會恨你恨的牙癢癢。不必我動手,她就會先把你的名聲搞臭,讓你在金陵城抬不起頭。”
“果然,那個蠢貨因為謝家大郎的死恨極了你,恨極了蘇家。但是我沒想到,謝譽不知道用了什麽法子,竟然將蘇家悔婚另嫁之事硬說成是雙方協商決定的。”
“你一定很得意吧,能嫁入侯府,但那又如何,你婆母恨毒了你,你以為你嫁過去會有什麽好日子過嗎?”
“你哥哥也是她間接害死的,日日和仇人生活在一起,還得侍奉她,你的日子該有多精彩啊!”
鄭氏說到最後,甚至歡快地在原地走動了起來。
“你看看我這副樣子,便是受盡了酷刑,我也隻是說,永安侯府夫人被我所騙,給了我錢財。我死也不肯認下她與我同謀,為的就是,留著她,好好搓磨你。”
其實,這些日子廷尉府遲遲未去永安侯府拿人,蘇意凝便已經猜到了一二。鄭氏隻說了一部分,恐怕並不肯將實情全部交代清楚,也定然不會留下什麽可以直接治謝夫人同犯罪的證據。
估計就是為了膈應她,既讓她知道了仇人是誰,又讓她眼睜睜看著仇人在跟前。
早已經猜到了的事,此刻再聽鄭氏說出口,她倒並不覺得有什麽可驚訝的。
是以,蘇意凝隻是微微朝鄭氏笑了笑,便沒有再說什麽,更沒有她想象之中的憤怒和不安。
鄭氏站在原地,雙手緊緊攥住了監牢的圍欄,詫異道:“你為何不怒?為何還是這副無所謂的模樣。”
蘇意凝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足尖,精致的鞋麵上不知何時沾上了一縷塵埃。
她微微蹙眉,道:“再美好的東西,也會有旁人看不到的隱晦之處。誰心中沒有幾絲隱晦與皎潔呢?”
同謝譽的這一樁婚事,已是她心中所想所願。那麽這事背後的隱晦,她也該接受。
況且,這鄭氏的事還未蓋棺定論,誰又知道後麵的事呢?
她不肯說,廷尉府便不知道查嗎?
蘇意凝輕笑了一下,看向鄭氏:“其實我來,原是想問問,你這麽多年為何做了這麽多惡事。”
“但現在想想,其實沒有必要問了。作惡之人,總是有很多理由的。”
便是問,恐怕也問不出什麽正經答案,想要害人,什麽小事都能成為害人的理由。
鄭氏垂著頭,隔了一會兒,才又抬起頭,說道:“誰讓你們姐妹三人與我相衝,你們好,我的孩子便不會好。”
“你認識的那個妖道同你說的?”蘇意凝問她。
鄭氏立刻抬高了聲音:“閉嘴,不準你侮辱法師。”
冥頑不靈,被妖道騙的腦子都沒了。蘇意凝皺了皺眉:“那妖道已經被斬了,你不知道?他若真有神通,怎麽連自己也救不了?”
鄭氏仍舊不信:“你騙我!我不信!法師肯定會想法子救我們母子的。”
像是心中一直信仰的神被人拉下了神壇,落在了泥濘中。鄭氏不願相信,也不敢相信。這是現在身處陰暗之中,唯一能慰藉她的東西了。
“你騙我,你騙我。所有人都在騙我。”她垂下頭,喃喃自語。
蘇意凝不想再跟她廢話了,轉身便要離開。臨行前,她似是想起什麽似的,頓住了腳。
“蘇意如懷孕了,你知道嗎?”
她都未曾定下人家,便有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