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出了這樣的事, 整個忠勤伯府亂作一團,蘇澈被人抬回房裏時就昏迷了,蘇老太太聽聞此事也一下子沒撐住暈了過去險些摔倒在地。
伯府裏忽然沒了主心骨, 女使隨從們在蘇澈院子裏跪了一地。
罪魁禍首鄭氏也不知是瘋了還是裝的,任由小廝押著她跪在蘇澈院子裏,又哭又笑的。
下麵的人慌了神亂了陣腳,不知該如何是好, 派人來請蘇意凝主持公道。
正巧蘇意韻也在她屋裏, 姐妹倆對視了一眼,都沒說話。
隔了好一會兒,蘇意凝才幽幽開口:“既是主君屋子裏的事, 我們這些做晚輩的便不好插手, 鄭氏便交給錢姨娘吧。父親那邊,你們派人去請大夫既可,我們姐妹二人又不是大夫, 可不敢隨便出主意。”
說完,她又看了蘇意韻一眼,兩人此刻心裏想得恐怕是一致的, 都不想管這事。不論他們管的好與不好, 依著蘇澈的性子, 出了這種事, 他醒來之後隻會暴怒而無差別攻擊所有人。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們才不想吃力不討好反惹一身騷。
“你去尋三姑娘吧,鄭氏畢竟是她的生母。”蘇意韻轉了轉眼睛,吩咐道。
隨從聽了這話, 連忙又跑去了蘇意如院子裏。
這幾日鄭氏被休棄,自然也牽連到了蘇意如, 她往日裏總愛往蘇澈跟前湊,這幾日倒是不敢了,生怕蘇澈遷怒自己,將她也趕出府去,整日窩在屋裏連影子都不見。
“妹妹,你說咱們倆對父親不管不問,是不是做錯了?”待下人走後,蘇意韻拉著蘇意凝的手,還是有些於心不忍。
蘇意凝搖了搖頭:“首先,這事咱們沒法管,咱們又不是大夫也不是神仙,除了能去他床前哭一場裝裝樣子,還能做什麽?”
“其次,都說父慈子孝,父親往日裏可並不把咱們當兒女。女兒是鞏固家族地位財富的籌碼,兒子是香火傳承,若是這傳承人出了問題,他便立馬再換一個。他心裏,從來就隻有自己。咱們這個父親,薄情寡義是他,貪生怕死是他,愛慕虛榮還是他。”
蘇意凝分析的在理,但蘇意韻還是不放心:“可若是父親醒來,見我們都不在身側侍疾,會不會生氣?”
“不會的,他醒來,隻會想著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絕不會希望咱們在身邊的。”比起蘇意韻,蘇意凝還是足夠了解蘇澈的。
說完,她又拉住了蘇意韻的手,同她說道:“咱們對鄭氏所做,是一報還一報,天經地義,姐姐不要有太多想法。她若是不作惡,咱們也尋不著機會。”
蘇意韻一直麵色凝重,從聽到鄭氏發狂消息開始就沒有放下過心來,倒也不是對鄭氏有所愧疚。她隻是一直覺得,心有餘悸。
“妹妹,如今鄭氏作繭自縛,可我為何心裏絲毫不覺暢快,我甚至沒有大仇得報的痛快之感。”蘇意韻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心口。
鄭氏畢竟撫養了蘇意韻十幾年,如今她落到這般地步,蘇意韻心裏估計多少會有幾分不忍。她往日裏看起來,囂張跋扈,但心底裏,還是個容易心軟的人。
蘇意凝抿了抿唇,按了一下蘇意韻的肩膀,道:“可能,是因為父親受傷了,所以姐姐心中擔憂。剛剛鄭氏的貼身女使趁亂逃了,我派人跟著去了,馬上就能抓住鄭氏身後之人,還有她這些年從伯府挪走的錢都去了哪。”
她將話題引到了別處,蘇意韻果然跟著轉移了注意力,坐到了位置上,焦急道:“不知道父親何時醒來,事情該有個了結了。”
*
院子裏頭喧囂吵鬧聲此起彼伏,下人們四處亂竄忙著往各個院子裏送消息。
到了第二日午後,蘇澈才幽幽轉醒,蘇意韻和蘇意凝兩姐妹接到消息便去了他院子裏。
二房那邊的人也來了,蘇意凝到時,二房的叔伯正在同大夫說話,看神情倒是不怎麽樂觀。
“諸位叔伯,嬸娘,安。”蘇意凝站在院子裏,向二房的人行禮。
眾人這才回過神來看她,見她不急不慌,如同往日一般還是那副冷靜模樣,皺了皺眉頭,但沒人敢說她什麽。
畢竟,此刻的蘇意凝已經不是往日裏可以忍氣吞聲的蘇意凝了,她是永安侯府世子的未婚妻,伯府裏的人哪個敢得罪她。
“二姑娘來了?快進去瞧瞧你父親。”二房的大娘子親熱地拉了一把蘇意凝的手,把她往屋子裏帶。
幾人進了屋子,裏頭濃鬱的血腥味和藥味便撲麵而來。蘇意凝微微皺眉,抬眼朝裏頭看去。
蘇澈正半躺在榻上,麵色蒼白,雙唇毫無血色,整個人看上去毫無生機,正耷拉著腦袋,聽著二房那邊的大伯說話。
“堂弟,你如今成了這個樣子,大夫說,日後恐怕不能人道再難有子嗣了。”
蘇澈的手攥緊了被絮,眼底一片陰鬱。
“去將那個賤人帶來!”
大伯立刻吩咐人去帶鄭氏過來,但他又說道:“四郎如今又下了刑部大牢,恐怕沒了生路。兄長我雖沒什麽本事,但家中尚有幾個不肖子,不若過繼一個給你吧,好讓你百年之後,有個捧牌位的。”
二房的大伯大概是往日裏被蘇澈壓製貶低多了,此刻存心來氣蘇澈的。
這種時候,居然提過繼。
蘇澈難以置信地看著他,眼底都是驚恐和憤怒:“堂兄,你在說什麽?”
蘇瑞也不同他客套,紮心到底:“不如,就過繼衡哥兒吧,正巧他前些日子娶了鄭家的嫡女,也不算辱沒了門楣。”
他居然還敢提鄭家!蘇澈身子廢了,此刻整個人都有氣無力,連罵人都顯得蒼白無力。
“你給我滾出去!”
蘇瑞站著沒動,隻是虛虛看了他一眼:“這事族中長輩們已經答應了,過些日子便行過繼之禮。”
說完,蘇瑞便笑了笑,揚長而去。二房的人,也都跟著蘇瑞走了,屋子裏一下子又變得空****了許多。
蘇澈看了一眼自己的兩個女兒,望著帷幔,喃喃道:“為何你們倆就不是男子呢?”
他的話音剛落下,鄭氏便被人帶了上來,她雖跪著,神情卻不卑不亢:“怎麽樣,你永遠隻會有蘇典這一個兒子了。如果不想爵位旁落,被二房那些小人奪走,你必須得救他,也絕不可能休妻。”
蘇意凝站在一旁,輕笑了一聲:“大娘子好計謀,也不知您是一早就看出了二房那邊的野心,還是早跟他們合起夥來了?”
“有什麽區別?”鄭氏挺直了腰杆,凶神惡煞地盯著蘇意凝和蘇意韻兩姐妹,隻覺得是她們倆擋了她兒子的道,“反正結果都這樣了。你們還不夠了解你們的父親,可我畢竟同他夫妻十幾載,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的爵位他的榮華富貴。”
蘇澈此刻恨毒了鄭氏,但聽她說這些話,卻沒有暴怒,反而是用陰測測的目光看著她:“是啊,確實不能休妻。若是讓你這麽痛快的回了潁陽,也太便宜你了,不如就留在我身邊,咱們互相折磨,直到老死吧。”
鄭氏微微愣了一下,但為了救蘇典,她已經顧不上自己了。反正,事情到了這一步,對她而言,活著回潁陽受罪,和在蘇家受罪,沒什麽區別。
況且,金陵城還有她的人,法師定然會派人來救她的。
看著鄭氏這副絲毫不亂的模樣,蘇意凝往前走了幾步,不緊不慢道:“大娘子昨日被關在柴房,或許消息閉塞。應當不知,昨日金陵城出了不少事,其中有一件,倒是有趣。”
“聽聞,廷尉府昨夜抓了個妖道,此刻正關在廷尉府大牢裏。這位妖道在金陵城已有二十多年了,妖言惑眾,蠱惑了不少達官貴人為其籌款修建道觀。但最終,這些銀錢,全都落入了他的口袋。”
鄭氏的臉色驟變,眼底盡是惶恐,她猛地站起身,向往蘇意凝這邊撲來,立刻便又被小廝。
“哦,聽聞廷尉府甚至在他的道觀裏發現了十幾名妙齡少女,盤問起來,妖道說這些都是他的妻妾。這是哪門子修道之人呢?”
“恐怕,就是坑蒙拐騙之徒。”
這下子,鄭氏徹底慌了神,她還指望著法師能來救她,救蘇典,幫他們母子倆平步青雲,做人上人呢!
但蘇意凝居然說他是妖道。法師往日裏同她說的那些道義經文,怎麽可能是假的!鄭氏不信。
鄭氏被妖道誆騙了十幾年,腐朽的思想早已在她腦海中根深蒂固了。
她根本不信蘇意凝說的。
“你休要胡言!”
蘇意凝的眼眸亮了一下,她飛快地朝著蘇意韻點了點頭。
原本,昨夜跟著鄭氏的兩名女使找到那名妖道時,蘇意凝還心存疑慮,不敢私自行事,便去向廷尉府那邊報了案。結果可真是不湊巧,原來廷尉府的人也早就盯上了這個名妖道。
他盤踞金陵二十多年,坑蒙拐騙,將達官貴人們騙的團團轉。聽說,昨晚光是從他屋子裏翻出來的賬簿便有三十多本。
眼下再看看鄭氏的反應,不用問,這麽多年來忠勤伯府的虧空,恐怕都落入了那名妖道的口袋裏。
“父親,女兒有事要稟。”蘇意韻忽然跪下了身,她的女使從外頭帶進來幾個人,也跟著她跪在了一旁。
“鄭氏三年前,□□,害死了兄長和謝家大郎。當初知曉內情的人證都已經被她害死了,物證我也沒有,但昨夜我連夜審問了她的貼身女使,這是他們的證詞。”
“這兩名女使不僅說出了這一樁事,還有很多,鄭氏偷偷轉移賬上的錢財去孝敬妖道,鄭氏長年累月派人在祖母的飲食上動手腳,還有鄭氏迫害有孕的姨娘。甚至是我,她甚至在我的飲食起居上做文章,致使我成婚多年不曾有孕。”
蘇意韻氣得雙拳緊握,恨不能立刻將鄭氏捶死。但她忍住了,蘇意凝來時千叮嚀萬囑咐,叫她千萬要按捺住性子,絕不能親自動手。
大梁律法嚴苛,鄭氏雖然有罪,但他們不能動私刑。
“父親,女兒求請您將鄭氏交由廷尉府。”
她們是女兒,以子之身狀告父母,是大罪。雖然鄭氏如今已被休棄,可畢竟做了她們十幾年繼母,她們若是執意要親自送她去衙門,恐怕會落人口實,日後少不了被人拿來編排,說他們姐妹倆薄情寡義。
若不然,根本輪不著過問蘇澈,她們已經將鄭氏送去衙門了。
“不行,我不同意,”蘇澈喘著氣,像沒聽懂蘇意韻所說之話一般,“這些事,傳揚出去,豈不是丟了蘇家的臉。”
他蘇澈的枕邊人竟是如此蛇蠍心腸,這不是讓他日後在金陵城都抬不起頭做人嗎?
況且,若真是她□□,牽連了謝家大郎,永安侯府怎麽可能會輕易放過他們忠勤伯府。
蘇澈躺在**,很快就將一切想了一遍。
他根本不在乎旁人死活,也不在乎鄭氏究竟做了什麽,他隻在乎自己。況且,此刻蘇澈對鄭氏的恨意已經達到了頂峰,輕易讓她死去,難解他心頭之恨。
“父親,您就這麽不在意兄長嗎?”
“也不在意祖母嗎?”
蘇意韻難以置信,她沒想到,蘇澈的反應,竟跟蘇意凝之前猜測的,一模一樣。
果然,她們的父親,還是一如既往的不可靠。
甚至,荒唐可笑。
“這事,”一直沉默著沒說話的蘇意凝輕抬眼皮,慢慢開口,“恐怕由不得父親不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