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二姑娘, 不信我?”錢姨娘站起了身,走到了蘇意凝麵前。
蘇意凝搖了搖頭,淡淡一笑。談不上信不信, 她隻是警惕而已。她要做的事情,可不止是要將鄭氏從大娘子的位置上拉下來那麽簡單,她要鄭氏母子三人,為自己所作所為付出應有的代價。
但這些事, 她自己能辦到, 並不需要假手於人。更何況,她與錢姨娘素不相識,彼此尚且沒見過幾次麵, 談何相信?
“姨娘有姨娘要做的事, 我有我要做的事。既然姨娘知道長姐近日在查大娘子的錯處,也該知道,我們姐妹二人同心協力, 並不需要旁人插手。”
這些日子蘇意韻派出去的人連一丁點有用的消息都探查不到,很明顯,鄭氏已經起了疑心, 該是警惕了起來。而錢姨娘此刻突然冒出來, 蘇意凝不得不存一個心眼。
她若真是與鄭氏有血海深仇, 那她自去尋她的仇, 與自己又有何相幹?
可若她並非如此,隻是和鄭氏連起手來誆騙自己,她豈不是自投羅網?
“行,”錢姨娘扶了一下自己的腰, 看了蘇意凝一眼,笑了一下, “二姑娘不信我,那便等我的消息吧,我自會證明的。”
說完,她又搖著團扇走開了。
蘇意凝也帶著女使回了自己院子。正值盛夏,驕陽似火,她回院子時汗流浹背,單薄的夏衫緊緊粘在了身上。
“姑娘,近日是三伏天,格外熱些。您不然梳洗一下,換身幹爽的衣服吧?”文鴛跟在蘇意凝身後,替她撐著油紙傘,見她熱得一身汗,還係著項帕,覺得奇怪。
“好,你去吩咐人備些熱水,再替我去尋身幹淨的衣服。”蘇意凝也覺得熱,這兩日格外的熱,加上她又來了月信,身子就格外不爽利了。
下人們動作很快,熱水很快就備好了。蘇意凝脫了衣服,身子沉進了水中,她將腦袋也埋進了水裏,還在水中搖了搖頭,想讓自己的思緒清醒一點。
夏日不宜用太熱的水沐浴,但又不能用涼水,蘇意凝泡在溫熱的水裏,慢慢放鬆了身體,思緒紛飛,將近幾日的事情一一在腦海裏想了一遍。
忽然,她突然想起,昨晚似乎忘了問謝譽大婚的日子該選哪天才好了?這麽重要的事情,偏偏被她給忘了。不過想起昨夜謝譽逼著她幹的事情,她的臉又自覺的紅了起來。
“文鴛,”她轉過身,趴在了浴桶邊緣,“去回稟貴妃娘娘,大婚之期就定在臘月初八吧。”
寒冬臘月的,他若是再同昨晚一樣,她就踢他出門凍著去。
文鴛愣了愣,雖然點著頭,但忍不住在心裏納悶,貴妃娘娘選了三個日子,分別是九月十五,十月初八,還有十二月初八。
昨日二姑娘明明還同她歎息,說日子都太遠了,怕遲則生變,怎麽今日倒選了個最遠的?
不過細細想來,如今才六月初九,若是選臘月初八,倒是還有半年的時間可以好好準備大婚事宜。也是好的。
想到這,文鴛飛快地跑了出去,拿著蘇意凝的令牌去宮裏傳話了。
她跑得急,還未走出院門,便同從外頭進來的蘇意韻裝了個正著。
“你跑那麽急做什麽?”蘇意韻險些被文鴛撞倒,穩了穩身形,問道。
文鴛立刻行禮道歉,然後回答她:“我們姑娘選好了大婚的日子,奴婢正打算進宮複命。”
“選好了?哪日?”蘇意韻好奇。
文鴛連忙說:“姑娘選的是臘月初八。”
聽到文鴛這話,蘇意韻皺了皺眉頭,按住了文鴛的肩膀:“你信我嗎?我是她的長姐,定然不會害她的知道嗎?”
文鴛似懂非懂,但點了點頭。
“所以,你去宮裏說,她選了,九月十五。”
文鴛有些為難,這不聽主子的命令,胡亂傳話,她可不敢。
猜到她有所顧忌,蘇意韻拍了拍文鴛的肩膀:“怕什麽,她要是日後問起。你就說是我非要你這麽說的。凡事遲則生變,她拖拖拉拉的等個半年,萬一到手的鴨子飛了呢?”
“這多可惜!”一麵說著,蘇意韻還一麵歎了口氣拍了拍手,仿佛眼前真的有一隻鴨子,飛了。
不過她這麽做,也有私心。一是想蘇意凝能早點成婚,塵埃落定,別再橫生枝節了。
二來,她一直隱忍不發,忍著威北侯府那幾個小人,便是想著等蘇意凝大婚後再和離,免得牽連她的名節。蘇意凝能早點完婚,她也能早點脫身。
再者說,近些日子謝譽幫了她不少,但次次她提及感謝之言,謝譽總會說都是一家人不必客氣。她私心裏想著,能有這麽個能幹的妹夫,她在金陵城橫著走,也沒人敢惹她吧。
這要真等到臘月初八,她可等不了。謝譽應該也等不了。
一麵說著,蘇意韻一麵鄭重地拍了拍文鴛的肩膀,朝她一笑:“艱巨的任務,交給你了。”
說完,她帶著女使就進了蘇意凝的院子。
蘇意凝剛剛沐浴完,身上稍微舒服了幾分,倒沒那麽汗汲汲了。蘇意韻進來時,她正坐在梳妝台前用幹淨的素帕擦拭長發。
“二妹妹,有個事跟你說一下。”蘇意韻做到了一旁的羅漢榻上,隨手從旁邊的冰鑒裏拿出了一碗楊梅湯端在手裏喝。
“昨日我按照你說的,將消息放給三皇子的人。不湊巧,我的人在三皇子府碰上了妹夫,他說,朝堂之事,自有他,叫咱們靜候佳音。”
蘇意凝皺了皺眉,倒是自然而然接受了她這一聲妹夫,直接將謝譽對上了號。但她心裏有些不痛快,原來昨日他便知曉了她們姐妹二人也在查蘇典的事,可昨夜他來她房裏,隻顧同她兒女情長,這些事卻半點也沒跟她說起過。
而且細想想他這幾日這麽忙,身子還未完全養好便回去複任了,恐怕也是跟這些事情有關。
但他半點也沒跟自己說過。
原本,男子在朝堂上沉浮,確實是不會事事都同房裏人說的。可蘇意凝以為,他們是不一樣的。更何況,這事,可事關蘇府。
蘇典投靠了六皇子,而謝譽站在了三皇子身後,往後儲位之爭,可全是利害關係。他一點也沒跟她說。
沒來由的,蘇意凝覺得心裏發悶,她將手裏的素帕扔在了梳妝台上,垂在身前的長發還有些濕漉漉的,慢慢就洇濕了她的衣衫。
她悶悶地坐到了蘇意韻身側,拿起小桌上的團扇搖了搖。
“你怎麽了?” 察覺到她似乎不開心,蘇意韻轉過頭,看向她。
“沒事。”蘇意凝溫吞回道。
她說話時低著頭,手裏的團扇輕搖,濕漉漉的長發還搭在身前。
“啊……”蘇意韻忽然又叫了一聲,拉住了蘇意凝的手,“你這是什麽?”她又一次在蘇意凝的脖頸處看見了上次的紅痕。
這次到沒上次那麽多,也沒那麽深,位置也比上次的隱秘了好些,若不是靠得近,她還未必能看見。
“妹妹,你……”蘇意韻欲言又止,看向蘇意凝的眼神滿是匪夷所思。她實在不敢想象,有謝譽如此珠玉在前,蘇意凝還能瞧上什麽人?
蘇意凝本就心情低落,眼下看見蘇意韻這副反應,猜到她定然是看見自己脖子上的那幾枚紅痕了,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她飛快地走到了梳妝台前,拿起了一方項帕,係了起來,又冷著臉,帶著些情緒道:“被狗咬了。”
“姐姐沒事就先回去吧,我想睡會。”她心情不好,便不想再同蘇意韻多說什麽了,再給她多瞧幾眼,她怕蘇意韻得逼著她問個到底。
她總不能說,謝譽不守規矩,還未成婚,半夜翻窗進她屋子吧。
蘇意韻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滿臉狐疑,但還是沒強迫她,沒再多問,真的走了。
一出院門,她便立刻派人去約了謝安寧在茶樓小聚。倆人湊在一起,又唧唧歪歪說了好些話。
*
另一邊,文鴛滿腦子霧水,跪在貴妃娘娘麵前,忽然就不知道到底該說什麽好了。
“她選好了?”貴妃娘娘看了一眼文鴛,問道。
文鴛跪在地上,不敢抬頭看她,心裏猶豫不決,最終還是沒敢違逆蘇意凝的想法:“回娘娘的話,我們姑娘選了臘月初八。”
陳貴妃心下了然,點了點頭,正欲揮手命人送文鴛離開。
隆順帝身旁的總管太監急匆匆而來,朝著陳貴妃行禮,道:“貴妃娘娘萬福金安,陛下想請您去一趟禦書房,說是謝世子在那,在同陛下商議婚期。”
“婚期不是說好了,讓凝兒自己選嗎?”貴妃疑惑不解。
總管太監陪著笑,哈著腰:“這各種緣由,咱家也不知道,娘娘您去了便知了。”
因是關乎蘇意凝的終身大事,陳貴妃便破例帶著文鴛一起去了禦書房。他們一行人還未進禦書房,便聽見裏頭傳來了摔碎東西的聲音。
“你簡直目無尊長。”隆順帝的聲音從裏頭傳了出來。
陳貴妃心頭一怔,她極少見到隆順帝如此生氣,怕謝譽惹怒隆順帝牽連蘇意凝,她立馬便掀開了簾子,進了內殿。
“陛下,這是……”
屋子裏瓷器碎了一地,謝譽的額頭還流著血,他身側倒著一個沾了血的硯台。
隆順帝站著,謝譽跪著,兩個人的周身都帶著冷意。
見貴妃來了,謝譽朝著她行禮,而後又繼續跪在原地。
“你自己看。”隆順帝皺著眉頭,將一紙公文遞到了陳貴妃麵前。
她伸手接過,越看越駭然。
“陛下……”她想開口替謝譽辯解什麽,卻又無從說起。
“你也覺得匪夷所思嗎?他可真是膽大包天,借著職務之便,竟自作主張,給蘇家那個丫頭立了個女戶。朕讓你去戶部曆練,就是讓你做這個的?”
“他日言官們若是彈劾你,第一條便是濫用職權,以公謀私。”
大梁已經很多年沒有順利自立女戶了,上一個自立女戶的,還是先帝的幼女,因年少喪夫不願在夫家守寡,才獨立女戶。
女子獨立門戶,在大梁,是離經叛道的。
陳貴妃也不知該說什麽好,但又不想事情鬧得太難看:“陛下,事已至此,您就別生氣了。”
隆順帝搖了搖頭,歎息道:“你當我是因為這個生氣嗎?我是氣他,不顧前程,胡作非為。你可知道他為何要幫蘇二姑娘立女戶嗎?他說,他想入贅,給她當上門夫婿,還想從朕這,給蘇意凝求一道旨意。一道即便日後他位極人臣封侯拜相,她也能休夫的旨意。”
“仲文,你的前程不要了嗎?你有沒有想過,若真是做了蘇家的上門女婿,謝家的一切便都跟你沒有瓜葛了。”
“你想沒想過旁人會怎麽看你?會不會在背後嘲諷你?”
私心裏,陳貴妃是樂意看到他這麽做的,他敢這麽做說明他對蘇意凝是足夠真心的,至少此刻他敢賭上前程,也要讓蘇意凝過得舒服。
可理智上,謝譽這麽做,確實會讓他多走很多彎路。明明是永安侯府嫡子,將來是要承襲爵位的,可若是做了蘇意凝的上門夫婿,便沒可能再回去承襲爵位了。沒了侯府爵位傍身,他也不過是個普通的官吏,在官場上沉浮多年,也未必能混到一個爵位。
可他似乎並不在意。
“陛下,微臣並不在意這些身外之物。您也知道,微臣的父母關係破裂,母親十分不喜蘇二姑娘,父親也並非良善之類。臣少時便答應過她,若是娶她,便會敬她惜她愛她,絕不叫她受半點委屈。”
謝譽跪在地上,低著頭,聲音不大卻擲地有聲。
他吃了秤砣鐵心,這事是一定要辦到的。
這樣令人窒息的家,他也不希望蘇意凝嫁過來。
永安侯府後宅之事,知曉內情的人並不多,隆順帝卻是其中之一。
謝譽算是他出了五福的堂侄兒,自幼也是他看著長大的。此刻,隆順帝看著地上便是跪著也一身坦**的謝譽,又氣又心疼,歎了口氣。他時常覺得很納悶,他那樣糊塗又薄情寡義的堂弟,到底是怎麽生出來這麽一個,深情不渝癡心不改的兒子?
但嘴上凶歸凶,氣歸氣,隆順帝到底還是沒有為難他,還是答應了謝譽的請求。
最終,還如他所願,將婚期定在了八月中旬,中秋佳節那一日。
等謝譽滿心歡喜從宮裏出來時,自宮門口便遠遠看見了正湊在一起嘀嘀咕咕的謝安寧和蘇意韻。
他微微皺眉,不知何時這倆人竟熟識了起來。
“安寧。”他坐在馬車裏,掀開車簾,喊了謝安寧一聲。
那邊站著的兩人聞聲看了過來,見是謝譽,立刻轉過身朝這邊跑了過來。
“哥,你怎麽才出來!”謝安寧語氣裏帶著埋怨。
“我們等你好久了!”她站定了腳,微微喘氣。
“大姑娘,好巧。”謝譽不動聲色地理了理自己的衣服,怕有什麽褶皺之處有礙觀瞻,影響了他在未來妻姐麵前的形象。
“不巧,我特意來找你的。”蘇意韻擺了擺手,大大方方道。
“我?”謝譽疑惑。
蘇意韻蹙眉看他,將心裏話和盤托出:“別你啊我啊的了。你快加把勁,要不然,我妹妹該飛了。”
“你別不信,我好話不說二遍,你自己掂量著。”
說完,蘇意韻又上下打量了謝譽一番,沒跟他提紅痕的事,這事說出來畢竟影響蘇意凝聲譽。
“你抓緊著吧,我妹妹可受歡迎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