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謝譽的呼吸頓了一下, 懷裏冷不丁鑽進了一個小人,還不自覺地用腦袋在他胸膛處蹭了蹭。
他微閉雙眸,擱在一旁的雙手倏地收緊。
喉嚨也發緊, 說話時聲音沉得不像話:“你還不睡?”
蘇意凝使壞,仗著謝譽不會真的把她怎樣,又用細長的手指在謝譽的小腹處打圈圈。
“你不也不睡?憑什麽管我?”
她的指尖微微發涼,指甲邊緣被刻意打磨過, 圓鈍光滑, 輕輕劃過他的肌膚時,輕易便能撩起火星。
忽然,謝譽用空閑著的那隻手抓住了蘇意凝還在亂動的手, 聲線清冷, 帶著警告之意:“你再惹我,信不信我真的不忍了?”
蘇意凝自然是不信的,他倆太了解彼此了, 也不太好。比方說這樣的時刻,按照話本子寫的那些嬌滴滴的女娘,郎君同她們說這樣赤果果的話, 她們該羞紅了臉, 再攥起拳頭輕輕捶對方幾下, 欲拒還迎, 柔情似水。
可惜,蘇意凝太了解謝譽了,他們倆熟悉彼此的每一個習慣,知道彼此的性子, 謝譽不是那樣急色之人。相反的,他比金陵城大多數郎君都要克己複禮些。
“不信。”蘇意凝將腦袋動了動, 小臉抬起,貼在了謝譽的臉頰旁,在他耳邊吐氣如蘭。
“有本事你就,浴血奮戰,碧血洗銀槍啊……”她故意嗆他。
謝譽蹙眉,有些生氣地在蘇意凝的唇上咬了一下。他故意用了些力,蘇意凝頓感下唇微痛,似乎破了點皮。
“誰教你這麽說話的?”謝譽還不解氣,又低頭,咬在了蘇意凝的耳垂上,也不急著鬆開,倒是慢慢含住了她的耳垂,用舌尖輕挑著。
“碧血洗銀槍……”謝譽慢條斯理,幾乎是一字一頓,看著蘇意凝,將這幾個字咬得格外重了幾分,“你倒是敢想,不要命了?”
蘇意凝身子軟了幾分,她隻是想逞一時口舌之快,可沒想他會咬自己。居然還是咬耳朵。
真要命。
她隻顧著自己嘴上一時爽,忘了在她足夠了解謝譽的基礎上,謝譽也是足夠了解她的。
他確實不會真的拿她怎樣,但他會磨她呀。
“我錯了,剛剛的話是世界上另一個我說的,不是現在的我。”她求饒求的十分快,攬在謝譽腰上的手甚至微微發抖。
謝譽沒理她,含著蘇意凝的耳垂又用舌尖輕輕勾了一下。
又過了一會,蘇意凝聽見謝譽在她耳邊微微歎氣,輕聲說道:“放心,一餐飽和頓頓飽,我還能掂量清楚。”
自耳垂傳來的溫熱的氣息,讓蘇意凝心亂如麻,她感覺自己從頭到腳,四肢百骸,都在發軟。
……
輕易就被人拿捏了,這種感覺很不好。蘇意凝推了推謝譽,想往後撤一點。
謝譽鬆開了她的耳垂,學著她剛剛的樣子,在她耳邊輕輕吐氣:“怕?晚了。”
說完,他又一次低頭,在蘇意凝的脖頸處落下了一吻,不輕不重,卻又讓她覺得微微發癢,忍不住地抬手捂住了脖子。
謝譽垂眸看她,悶聲道:“不讓碰?”
呃,也不是不讓……
她還未來得及說話,謝譽張了張嘴,惡作劇似的,在她脖子上咬了一小口。
完了。蘇意凝閉上了眼睛,不用看,也知道明日她是不能出門了,幾尺厚的粉恐怕都遮不住她脖子上的紅痕了。
“剛剛拿話氣我的時候,不是很厲害?你故意的?”
“撩我……”
蘇意凝猛得搖頭:“不是的,我瞎說的,你別當真。”
“我錯了,以後再也不看奇奇怪怪的話本子了。”
謝譽隻是垂眸看她,眼睛輕輕掃過蘇意凝的臉,也不說話。
兩人靠的太近,蘇意凝甚至能感受到他漸漸重了幾分的呼吸。
隔了好一會兒,他才握住了蘇意凝的手,將她微微發抖的手包進了手心,勾著唇,眼角含笑,似妖孽一般看著她,壓低了聲音:“我試過克製了,不行。看樣子,得請你幫個小忙了……”
蘇意凝瞪了他一眼。說什麽幫?你倒是給我拒絕的機會呢?你手往哪帶呢?
話本子照進現實,還怪嚇人的。
…………
一個時辰後,蘇意凝趴在軟枕上喘氣,手酸得連抬手打他的力氣都沒了。
謝譽半撐著身子,斜靠在軟枕上看她,長發披散,有幾縷落在了他微敞的領口處。月光透過窗戶照了進來,剛好在打他身上,為他小半張臉鍍上了一層光暈。
他挑眉看她,眼底都是柔情蜜意,帶著月華,猶如神祇。
。
蘇意凝氣呼呼地別過臉不去看他,手腕酸得連動都不想動,趴在那,任由謝譽替她將落在地上的心衣拾起,又繞到她身前替她穿上。
屋子裏彌漫著石楠花味,屋外月明星稀,微風拂過長夜,吹散了一室旖旎。
蘇意凝累得要死,很快便睡著了,昏昏沉沉間,她在腦海裏暗暗發誓,下次她要是再嘴強,她就毒啞自己。
次日一早,蘇意凝醒來時,謝譽早已經走了。大概是在蘇意凝睡著後他便走了,屋子裏沒了他的氣味,甚至沒有他來過的痕跡。
若不是桌子上還擱著那包紅糖薑茶餅,她都該懷疑,昨夜是不是自己又做了什麽奇怪的夢。
手腕還酸著,蘇意凝從榻上起身,一麵甩著手腕,一麵喊人。
“姑娘今日怎麽起得如此晚?”文鴛先走了進來,端著洗漱用品,看向還一臉倦容的蘇意凝,忍不住發問。
文秀緊跟其後,跟蘇意凝匯報早上蘇老太太那邊派了人來:“老太太那邊來人給您送了點東西,我見您沒醒,便沒進來打擾您。”
“是一個金絲木匣子,裏頭裝著些田產鋪麵。老太太那邊的人說需得您醒了親自瞧瞧再收到庫房去。”
蘇意凝點了點頭,洗漱完,便叫文秀將匣子抱了上來。這些年忠勤伯府虧空嚴重,公中的賬麵早已是入不敷出,各院都過的拮據,老太太明裏暗裏用自己的嫁妝填補了不知多少次。
如今,她身上應該也沒剩下什麽東西了。如今蘇意凝的婚事定下,她送來的這些,估計是老太太最後的身家了。
看著眼前做工精細有些年頭的金絲木匣,蘇意凝的鼻頭微微發酸。即便是再不喜永安侯府,再不願意這樁親事,老太太還是疼她的,怕她嫁過去吃苦,明明前幾日還氣得吃不下飯,今日竟將自己最後的傍身錢都送來給她了。
她不知道,自己日後,到底要過上怎樣幸福美滿的日子,才能對得起老太太的這一腔慈愛。
蘇意凝抿了抿唇,坐到了梳妝台前,用脂粉拚命遮蓋著自己眼底的烏青。
“等會去趟祖母那裏吧。”她一麵壓著粉,一麵吩咐道。
“姑娘昨晚是沒睡好嗎?怎麽看上去如此疲憊。”文鴛又問了一遍,她實則是在擔心蘇意凝因為前些日子永安侯夫人來家裏鬧騰而不開心。
蘇意凝的手頓了一下,她看見自己單薄的夏衫領口下,有三五個鮮豔的紅痕。怕被人瞧見,蘇意凝飛快的將領口捂住:“沒事,昨晚有隻大蚊子飛了進來,吵得我沒睡好。”
“你去替我尋個項帕來,我覺得今日脖子有點涼。”
文鴛不解地皺眉,但沒多問,立馬便去櫃子裏翻找了一塊鋪粉色薄紗項帕,遞給了蘇意凝。
她接過,飛快地係在了脖子上。一麵忍不住地在心裏罵了謝譽一聲。
用過早膳,日頭已經大起。
蘇意凝帶著女使往老太太的春暉院去,行至水榭,被錢姨娘攔住了。
“二姑娘,好巧。”錢姨娘看著並不比蘇意凝大多少,梳了一個已婚婦人的發髻,身著淺粉色襦裙,耳垂上則戴了一對白玉墜子。
蘇意凝停下腳步,看向她,目光不自覺地便從她的臉上移到了那對白玉墜子上。
按理說,她如今正得寵,風頭無兩,蘇澈又是個愛打腫臉充胖子的人,絕不可能不給她買首飾的。可這對白玉墜子,蘇意凝似乎在錢姨娘身上,見過許多次了。
“錢姨娘,安。”她規矩朝她行禮,隻是看向她,卻並未多言。
錢姨娘原本站在台下,此刻已經走到了蘇意凝身側,忽然拉住了她的手,親熱到:“二姑娘這是要去老太太院子裏?我剛剛才從那回來,老太太這幾日身子不舒服,方才吃過藥睡下了。”
她聲音很好聽,說起話來不疾不徐,聽著似百靈鳥一般悅耳,能叫人心情愉悅。這樣的樣貌手段,若不是出身低了些,便是進宮做皇妃,也是使得的。
“好,”蘇意凝點了點頭,“那我便午膳後再去。”
錢姨娘拉著她的手不鬆開,朝她溫柔一笑,如沐春風:“聽聞二姑娘喜事將近,得嫁貴婿,可真是一樁美事。”
蘇意凝不愛同人繞彎彎,大宅院裏有很多彎彎繞繞勾心鬥角,她自幼時起便見多了,此刻錢姨娘若說是對她沒有任何企圖,蘇意凝一百個不信。
“錢姨娘,有話要同我說?”她直接開門見山問道。
沒料到她會如此直白,原本錢姨娘還以為高門貴女,相處起來該有些難度的,眼下見她並不愛說些虛虛實實的客套話,倒也有幾分震驚。
“是有話說,”她攏了攏發髻,往水榭亭子裏的石凳處走了走,身姿婀娜曲線玲瓏,行走時如弱柳扶風顧盼生姿,“我有身孕了。”
蘇意凝看向她,眼神不自覺地便落到了她的小腹處。
“恭喜錢姨娘,日後或許可以母憑子貴,蘇家已經有十幾年沒添過新人了。”
錢姨娘坐在石凳上,一隻手撫在了自己的肚子上,垂著眼眸看向自己還未顯懷的肚子,歎了口氣:“可大娘子若是知曉了,恐怕不會容我。”
說完,不等蘇意凝回答,她又補充道:“敵人的敵人,便是朋友,這個道理,二姑娘應該明白。”
蘇意凝仍舊站在原地,既不靠近她,也不接話。她不是蘇意韻,不會因為旁人的三言兩語就輕易放下戒備之心,對於蘇意凝而言,凡事沒有十足把握,她絕不會輕易動手。
“二姑娘好像很不喜歡我?”錢姨娘抬眸,朝蘇意凝笑了笑。
蘇意凝站在原地,也回了她一個微笑,不帶任何攻擊性的,燦若繁星的微笑:“隻要父親喜歡姨娘就好。”
錢姨娘見她並不肯放下戒備之心,也不再迂回,直接道:“都說,蘇家十來年沒添過孩子了。我可是不信的,大娘子的手段,恐怕了得。所以,為了肚子裏的孩子,我得替自己謀條生路出來。隻看二姑娘願不願意,與我同路了。”
蘇意凝麵無表情:“你與大娘子之間的事,我一個晚輩,如何能插手呢?姨娘若真是不放心,自可去同父親說。”
“二姑娘戒備心還挺重,”錢姨娘輕笑出聲,“我是友,不是敵,咱們的目標一致,為何不能合作呢?不瞞你說,大姑娘這些日子頻繁查找大娘子的錯處,我可都瞧見了。”
“各種緣由,我並不想多問,但我願意幫你們一把,哪怕是賭上我的肚子裏這個孩子的性命。”
話說到這個份上,若是旁人大概早就鬆口了。可蘇意凝偏偏從她的話裏找到了疏漏。
她站在陽光下,抬起眼皮看向錢姨娘,目光輕輕掃過錢姨娘的肚子,慢條斯理道:“剛剛錢姨娘說,您是怕大娘子傷害您腹中胎兒,所以要為自身安危尋一條生路。現在,為了拉攏我,又說,可以犧牲腹中胎兒性命。”
“錢姨娘所言,究竟哪句話真,哪句話假?”
錢姨娘的臉色沉了幾分,笑意凝固在嘴角。
“姨娘若真是有誠意,不妨將您的心底話告知。這種騙小孩子的話,我可不信。”
沒料到蘇意凝竟這麽聰明,錢姨娘咬了咬唇,把心一橫,道:“鄭氏害死了我父兄,我進蘇家,便是來尋仇。這個原因,二姑娘信嗎?”
“可我在府中半年多了,主君雖然寵愛我,可每每遇上大娘子的事,他總會站在大娘子那頭。我很難靠著主君的寵愛扳倒她,但若是她害死了主君期盼已久的孩子呢?”
“隻要能讓她受到應有的懲罰,別說是失去一個孩子,便是要我的命,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蘇意凝微微皺眉,她不喜歡錢姨娘一直拿腹中孩子說事,淡淡開口:“不論您有什麽目的,又為了成事能有多大的決心,我都希望您能善待這個孩子,別拿他當棋子。”
蘇意凝自幼便沒有見過生母,所以她對母女親情感知甚少,可她總覺得,便是有天大的仇恨,也不該拿孩子鋪路。
母親,不該是保護孩子的嗎?
可偏偏,有些人,其實並不是這樣的。有些母親,對於孩子來說,是一種負累。
想到這,蘇意凝的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起謝譽那張臉。以及少時,每每同兄長一起去謝家,遇見楊氏時,她總是橫眉豎眼的樣子。
楊氏便不是個慈母。她總是愛將自己的想法強加在謝家兩位郎君頭上,不許謝家大郎考科舉,因為一旦中榜極有可能便會外任遠離金陵城,也不許謝譽和謝家兄長親近他們,甚至管著他們院子裏的女使隨從,管著他們吃穿用度。
少時謝譽每每壓抑自己的情緒,隻有在蘇意凝麵前才會流露一二。
這樣無孔不入的管束,真的令人窒息。
她想象之中的母親,不該是這樣的。至少,不該是楊氏和錢姨娘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