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盛夏時節, 酷暑難耐,金陵城接連下了好幾日暴雨後,仍舊沒有半絲清涼之意。
這悶熱夏季的雨, 落在人身上,都覺得是熱的。
謝譽被下人扶到了屋簷下,他側身躺在羅漢榻上,百無聊賴地看著石板上的青苔。
“第幾日了?”
小廝連忙回道:“第三日了。”
謝譽嗯了一聲, 沒再說話了。他又將頭轉了過去, 看著牆角蔓延開來的青苔。
這些日子,蘇意凝沒再來看過他,不過橘子倒是日日都會遣人送來。她不來, 還霸道的不許他去, 隻同他約定了半個月後再見。細算起來,已經三日了。
謝譽從未覺得,日子竟如此漫長又難捱。漫長到, 明明才過三日,他卻記不清到底幾日了,好像過了三年了一般。
“世子, 這幾日京畿地區多暴雨, 聽聞黃河沿岸也連著下了快有四五日大雨了。今年雨水格外的多, 大公子的院子好些年沒人住了, 昨日夜裏有一處早些時候就漏了沒人發現的屋頂被暴雨衝開了,大公子的臥房有半邊牆塌了。”一名穿著蓑衣的小廝從外頭冒雨而來,跪在了謝譽麵前。
謝譽如今獨自一人住在別院,侯府裏的事他鮮少過問, 隻是叫小廝們留意著那邊的動向,及時來報。
“父親可有尋人修葺?”謝譽微頓, 問道。
小廝冒雨而來,身上滿是濕氣,一身雨水,說話很急:“侯爺已經派人修了,可夫人說這是不吉利的兆頭,跟侯爺鬧了起來,小的來別院前,夫人已經帶著人衝進侯爺院子,打了幾個往日裏最得侯爺喜歡的姨娘。”
他換了換氣,繼續道:“侯爺讓小的來尋世子的回去,勸勸夫人。”
說完,小廝站起了身,退到了一旁,生怕自己身上的濕氣沾到了謝譽身上。
謝譽微微垂眸,思索了片刻,自羅漢榻上坐起了身,動了動身子。他如今身上的傷已然大好,隻是夜裏仍舊會頭疼,也不知是舊疾複發,還是前些日子的新傷作祟。
“備馬車。”謝譽站起了身,在原地走了幾圈,他身子倒是沒什麽大礙了,也該出去透透氣了。
負責來通傳的小廝鬆了口氣,表情也輕鬆了幾分,原本他還擔心世子不肯去,他孤身一人回去複命,該被侯爺責罰。
哪成想,世子病了一場之後,竟如此好說話。
“世子,是去侯府嗎?”一直陪在謝譽左右的隨從心有疑慮開口問道。
謝譽頓足,回首,咋舌道:“你在想什麽?自然是去長街上轉一轉,在府裏悶了幾日,本世子想出去透透氣。”
蘇意凝不許他去蘇家找她,又沒說不許上街,若是偶遇上,她還能動手打他不成?
“可……”隨從瞥了一眼正呆呆站在一旁渾身濕透的同僚,“可侯府那邊?”
謝譽滿不在乎地問道:“是我屋子塌了嗎?是我夫人同我爭吵嗎?是我的人被打了嗎?”
“與我何幹?”
果然,他還是那個鐵石心腸的世子,負責來傳話的小廝泄了氣,腦袋耷拉了下來。
謝譽已經轉身準備回屋裏換身好看點的衣服了,走到他身旁時,瞧見那人渾身濕透,單薄的衣服正濕噠噠地往下滴著水,整個人都透著股悲情。
謝譽頓了頓:“帶他去換身衣服,以後就留在別院吧。”
他不是個悲天憫人的活菩薩,相反的,謝譽從來都是事不關己絕不插手。但這幾日,他心情格外好,也忽然之間覺得,做人還是得多行好事,才能美夢成真。
說完這話,他就走回了屋裏,換了身新製的夏衫。
而永安侯府那邊,楊氏借題發揮一哭二鬧三上吊的鬧騰,原本就是想逼迫謝譽回府。
這幾日她去別院看他,明明是自己的親兒子,她卻見不著,次次去,謝譽次次都不肯見她。
楊氏心裏發慌,人也憋得快要發瘋了。
可沒曾想,謝譽竟不肯回府。他既不肯回府見她,那她就自己去尋他。
楊氏二話不說,派人打聽了謝譽要去長街,便也命人備了馬車,直奔長街而去。
但金陵城的長街又分西街和東街,由西向東延伸而來,格外的長範圍也格外的廣。她對謝譽的了解並不多,也不知道他的喜好,故此也很難猜測出他出門散心會逛什麽地方。
沒辦法,楊氏隻能狀似無意地去了幾家書齋和茶樓,而後又去了棋社,都未尋到謝譽。
再後來,她沒了法子,便又去了一家博古齋。
才剛一進門,楊氏便和她的堂妹楊三娘撞上了。對方多年前曾在永安侯府落難之時踩了她一腳,兩人也算是交了惡,眼下仇人相見分外眼紅,楊氏白了她一眼,沒想理會她。
“喲,姐姐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來給未來兒媳婦選屋裏的擺件嗎?”楊三娘一慣喜歡踩楊氏的痛處。
兩人雖同為弘農楊氏出身,可楊三娘家並非楊氏嫡係,乃是旁枝,最後嫁人也不過隻是加了個五品小官,自然比不得嫡係嫡出又嫁了永安侯的楊氏。
但看到以往自己夠都夠不著的人遭難受氣,自然是高興的。
貴妃賜婚之事早在金陵城傳開了。往日裏楊氏有多不喜歡蘇二姑娘也是滿金陵城的名門貴婦都知道的事。
也正因此,自打貴妃賜婚的消息傳出,這大宅院裏茶餘飯後的談資,就沒從這事上轉移過。
楊氏自然是猜到這些人定然會在背後嘲笑她,所以她躲了好些日子不曾出過門。
沒成想,今日剛一出門,就被狗咬了。
“真晦氣,這博古齋,怎麽有犬吠。”楊氏又白了楊三娘一眼,沒好氣道。
楊三娘也不惱,繼續挖苦她:“姐姐果然是喜歡蘇二姑娘喜歡的緊,這婚期未定,先來選婚房陳設了,您將來定然會是個好婆婆。”
她邊說著,邊拉著身旁的小姐妹笑了起來。
楊氏麵子掛不住,不想再聽她諷刺自己,帶著女使轉身就走。
還未出店門,便又被人攔了下來,是往日裏與她交好的明夫人,前些日子兩家還差點就定下了婚約。都怪她自己,見那明家大姑娘明淑身子單薄,恐怕不好生養,猶豫了。
若不然,早早同明家訂下婚約,也攤不上貴妃賜婚了。
她氣得雙頰發抖。
“楊夫人,您別跟她一般見識,她也就剩下這一張破嘴了。”明夫人性子好,說起話來溫溫柔柔地,叫楊氏心生歡喜。
“她如今自己家裏還一攤子亂事呢,還好意思說別人。”跟在明夫人身後的一個小官的妻子忽然插嘴。
楊氏好奇:“何事?”她也得拿話氣氣楊三娘。
明夫人欲言又止:“聽聞,她娘家,就是前些日子才出了個探花郎的楊家,那家的嫡女瘋了,說是不知怎的忽然摔斷了雙腿,然後又瘋瘋癲癲的,昨日被連夜送去了鄉下莊子,人是廢了。”
“什麽呀,哪裏就是不知怎麽摔斷了腿,”小官的妻子朝她們擠眉弄眼,壓低了聲音,“我聽聞啊,她是得罪了貴妃娘娘,貴妃娘娘向楊家施壓,楊家棄卒保車。”
說完,她又將聲音壓得更低了幾分:“我聽聞啊,是這三姑娘,端午那日偷偷給自己哥哥下那種不正經的藥,想撮合他和自己的手帕交,哪成想那藥被貴妃娘娘的人吃了。”
“敢動貴妃宮裏的人,貴妃自然動怒。”明夫人跟著道。
兩人說完,又互相使了個眼色,不約而同尋了由頭同楊氏道別,隻留楊氏一個人站在原地,消化著這忽然聽到的消息。
楊氏原本很納悶,究竟是宮裏多麽得貴妃賞識的宮女,才能讓堂堂楊家,舍棄自己的嫡女。
忽然,她眼前閃過了一人。
是了,未必就是宮女,也有可能是貴妃娘娘極在意的子侄輩,而如今尚且待字閨中又得貴妃喜愛的貴女,也隻有蘇意凝了。
她忽然,攥緊了拳頭,罵了一句:“**/婦,破鞋。”
“快,吩咐人,去蘇家。”
說完,楊氏便氣衝衝地往馬車那邊趕去。
待她走後,明夫人才從暗處走了出來,看著她的身影,皺著眉頭:“你確定消息是真的吧?別是咱們誤會了,害了人家姑娘。”
“怎麽會,”同她站在一起的夫人拍了拍胸脯,“我娘家堂弟可在楊家當差,他親耳聽見那探花郎同他父母說的,他妹妹下藥不成,害錯了人。”
“他雖未提及姓名,但按照他那樣的描述,八成就是蘇家二姑娘了。”
明夫人的眉頭舒展了幾分,但仍舊不放心:“你說,楊姐姐這是去蘇府做什麽?”
“還能做什麽?退婚唄。”對方滿不在乎,朝著楊氏離去的方向看了一眼。
“姐姐你也別多想了,你家明淑那麽喜歡謝世子,這幾日都茶飯不思的,你別太過心善了,做母親的,總得為子女多考慮考慮不是麽?”
明夫人仍舊皺著眉頭:“可這婚,是貴妃娘娘親賜……”
“哪能說退就退呢?”
站在她對麵的夫人想了想,脫口而出:“都失了身了,還好意思嫁人?”
“這事也就是被貴妃娘娘壓下來了,若不是然,一人一口吐沫都能淹死她。”
“若我是她,待字閨中失了身子。也早該自縊了。”
明夫人的眼睛亮了亮,她看著那個夫人,淡淡道:“這事沒人知道,也不至於就非要死的。”
“怎會無人知曉?”身旁人似看熱鬧一般道,“楊姐姐知道了,可不就等於,滿金陵城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