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不過你院子裏確實該養條狗了, ”謝譽轉了轉眼睛,往窗外看了一眼,真的在思索以後夜裏翻牆去找蘇意凝的可行性了, “不然也太不安全了,我每次翻牆去找你,都似入無人之地。”
“你們蘇家,沒有護衛的嗎?”
蘇意凝不想跟他掰扯他年少時幹的那些荒唐事, 不是今日翻牆進來砸到護衛身上, 就是明日翻牆進來剛巧踩壞她種在院牆下頭的花盆,要麽就是悄悄摸摸從外頭翻進來,提前也不同她說一聲, 結果就是與她一屋子的女使小廝大眼瞪小眼。
她光是忙著替他遮掩, 都累得夠嗆。
“自然是,不及你永安侯府排場大,各個角落都站滿了護衛。”蘇意凝想起來他之前做的蠢事就來氣, 也跟著陰陽怪氣起來。
“嘖,”謝譽咋舌,抬手掐了一把蘇意凝的臉頰, 不痛不癢的, 但是格外曖昧, “你如今說話不調侃我, 是會死嗎?”
蘇意凝縮了縮脖子,瞪了他一眼。
倆人有一搭沒一搭地又互懟了幾句,又打鬧了一通,氣氛一下子就活躍了起來, 屋裏明明隻有他們兩個人,熱鬧的卻像是有十來個人一樣。
到最後, 蘇意凝也不知自己是何時被謝譽拉過去的,竟趴在了他身上,腦袋擱在謝譽的胸口,雙手環著他的腰。
“你看,”謝譽抬起雙手,向她展示自己正兩手空空,“我可沒碰你,你自己撲上來的。”
“你就是,覬覦我。還嘴硬。”
蘇意凝抬起了拳頭,想揍他,但看到他身上的傷,又頓住了,匆忙從他身上爬了起來,規規矩矩坐到了一旁,問他:“吃橘子嗎?”
“夏日裏哪來的橘子?”謝譽坐起了身,悄無聲息地將蘇意凝剛剛掉下他身側的帕子偷偷藏了起來。
蘇意凝變戲法似的從身後的袋子裏掏出了好幾個紅彤彤的橘子,蔥白玉指慢慢剝開橘子皮,又用指尖一點點撕掉脈絡,再將剝好的橘瓣送到謝譽嘴邊。
“自然是有法子的。我母親留給我一個山頭,山勢極高,我命人在高處種了幾棵橘樹。山頂氣溫低,這橘子本該是秋日裏才有的,可到了山上便熟的早些。”
她一麵解釋,一麵將橘瓣往謝譽嘴邊送,修長潔白的手指蘸著些橘子汁,橘黃色的汁水沾在她的指甲上,微微泛黃的指尖似有若無地碰了一下謝譽的唇珠。
他的嘴唇很涼,蘇意凝一不小心碰上了,卻沒似以往那樣觸及便撤走,反而是有些好奇地用指腹在他的唇瓣上點了點。
是軟的。
涼的。
他還病著,雙唇並無半點血色,卻不難看。薄唇微啟,將蘇意凝指尖的橘瓣含了進去,橘子汁水在他的唇邊炸開,蘇意凝清晰地感受到有細微的汁水濺到了她的指腹。
她用手指,輕輕在謝譽的唇珠上點了點。
謝譽含著橘瓣,咬了一口,便沒再動,隻是直勾勾地看著蘇意凝,薄唇微啟唇珠上掛著一滴微黃的汁水。
他的雙唇生的很好看,偏薄卻並不顯得緊繃,上唇的唇珠微凸,唇線似兩座緊密相連的小山。
蘇意凝蹙了蹙眉,手裏拿著橘子,眼睛盯著謝譽的唇,腦子裏卻忍不住地在想,這樣好看的唇,為何次次吻她,都會讓她雙唇發麻呢?
“你怎麽不吃?”謝譽開口問她。
“嗯?”蘇意凝如夢初醒,回過了神,又塞了一瓣給他,“還是第一次試驗,沒幾個成熟的橘子,都給你吃吧。”
“你喜歡吃。”
說實話,這橘子並不好吃。沒到季節的東西,強行讓它成熟起來,它便有了自己的叛逆性子。
你說,橘子啊橘子,你快些成熟,快些長得又大又甜。
可橘子呢,他說,呸!我偏要又酸又澀。
謝譽被橘子酸的牙軟,眉頭忍不住地皺起,但蘇意凝絲毫沒有察覺,又連著喂了他好幾瓣。
本著長痛不如短痛的心態,她喂,他就囫圇吃下。
“我就說你愛吃吧。”蘇意凝見他吃得很快,立刻又剝了一個,還往他嘴裏塞。
他不知道,蘇意凝哪來的這個刻板印象,怎麽他就喜歡吃橘子了呢?他可不喜歡這酸掉牙的鬼東西!
“你怎知我愛吃?”謝譽抬手,擋住了蘇意凝還要再去剝橘子的手。
蘇意凝頓了一下,抬眸看他:“你忘記了?從前在學堂,有一次課後我被先生罰站,你陪我站了一個時辰,你說是因為想吃我袋子裏的橘子,陪我聊天換橘子吃。”
謝譽恍然大悟,原來是自己給自己挖的抗。他當年不過隨口找了個理由,結果她傻傻當了真,還記到了現在。
他那是喜歡吃橘子嗎?
他是喜歡她啊!
她那麽伶牙俐齒的,怎麽偏偏在感情之事上,如此遲鈍?
“還吃嗎?”蘇意凝又準備繼續剝。
謝譽抓住了她的手,他突然想到了什麽:“所以,你那個山頭的橘子,是給我種的?”
蘇意凝不愛吃橘子,她更喜歡吃桃子和杏子,但她這幾年卻費盡心思地叫人試驗了好多次,想在她的山頭上種一片橘子樹。
原先,是想著他們大婚的時候送給他做新婚禮物。可後來他們退婚了,這禮物便送不出去了。
但鬼使神差的,蘇意凝並沒讓人停下來,反反複複試了多年,今年才得這一小袋子的橘子。
“嗯,”她點了點頭,“是給你種的。”她也不想遮遮掩掩什麽,年少時的話,言猶在耳,她都記得。
“我以前不是答應過你,要給你剝一輩子的橘子嗎?”
*
少不更事時幾人結伴出去玩誤了時辰,又恰逢天降暴雨,兩人躲在屋簷下避雨,蘇意凝從袋子裏掏出橘子,剝了皮遞給他。
謝譽還在為剛剛蘇意凝烤了兔腿先拿給他兄長生著氣,板著臉問:“這橘子,是旁人不要才給我的吧。”
那天的蘇意凝性子好,說話也溫溫柔柔:“沒有,這個是專門給你帶的,你愛吃呀。”
謝譽還是生氣,他方才明明看見蘇意凝從袋子裏拿了醃製後風幹好的肉脯遞給了蘇家大郎,兩個兄長一個是肉脯一個是兔腿,到他這,怎得就隻有酸澀的橘子了?
他偏過了頭,哼了一聲。
大概是哪天的風格外溫柔,雨也好聽,蘇意凝心情極好,並不同他計較,反而是拉了拉他的衣袖,哄他:“別哼哼了,像頭豬一樣哼哼可不好。咱們不是天下第一好嗎?這橘子可甜了,我特意給你帶的。”
“真的?”謝譽這才回過了頭,臉色好了幾分。
“是啊,你喜歡吃橘子,我以後日日給你剝。”
聽到她這話,謝譽又哼了一聲:“你就誆騙我吧,肉脯可以日日吃,兔腿也可以日日烤。這橘子過了季節便沒了,你怎麽日日給我剝?”
猜到他又在鬧別扭,蘇意凝無奈地笑了,低聲道:“那不日日了,我給你剝一輩子橘子,好不好?”
少年的眼睛亮了亮,飛快低下頭,從她手裏叼走了那隻酸澀的橘子。
但他的心裏卻是甜的。
都說少年心動,便似春風拂過冬日裏的原野。是蠻不講理的,橫掃與生長。
那隻橘子酸澀難咽,卻在他心裏紮了根,發了芽,生出了粗壯的枝幹與繁密的枝葉。
“你可真笨。”謝譽看著正低著頭用手指有一下沒一下扣著橘子的蘇意凝,淡淡開口。
“我那是喜歡吃橘子嗎?”
“我隻是喜歡你啊!”
蘇意凝動了動身子,往前傾了傾,點頭道:“嗯,我現在知道了。”
她往前傾身,同謝譽之間的距離便拉近了好多,謝譽一抬手,剛巧摸到了她的頭頂,他皺了皺眉,在蘇意凝頭頂摸了摸:“就這?就知道了?”
不說點別的嗎?
蘇意凝茫然抬頭,張了張嘴,問他:“為什麽是我呢?大姐姐貌美而張揚,三妹妹小鳥依人善解人意,再不然,金陵城中這麽多與你家世相仿門當戶對的女娘,怎麽就是我呢?”
這一問,算是問對人了。謝譽也不知道。
怎麽偏偏就是她呢?
他從不覺得,喜歡一個人需要什麽理由,喜歡就是喜歡,需要理由的話,那是被說服的,不是真心喜歡。
但她偏偏問了。謝譽垂眸,沉思了片刻。
“大概是,你我境遇相同,都是家中不受寵的第二個孩子。我覺得你跟我很像吧。”
很明顯,這個答案不能讓蘇意凝滿意,她癟了癟嘴:“天底下憋屈的人多的是呢!你喜歡的過來嗎?”
謝譽又低頭,沉思了片刻,答道:“你好看。你生的極美。”
這個答案,比剛剛那個更讓人不滿意了,蘇意凝幹脆別過了腦袋,不想理他了。她的手卻被謝譽握住了,拉到了他懷裏,貼著他的心跳聲。
“我剛剛來不及思考,胡說的。但是現在仔細思考了一番,還是覺得,你生的極美,連頭發絲到腳底,都生得令我無比喜歡。”
“我是個膚淺的人,是個男人。誰不愛美人?誰能逃過美人計呢?反正我是不能的。”
“ 我的表白真誠而又露骨 ,你可能會覺得唐突。但我次次見你,次次心動,時時見你 ,時時想你。”
“我做夢都想娶你。”
他的表白熱烈而真誠。蘇意凝是信的,所以她的臉頰緋紅一片,連看他一眼都會覺得心慌慌。
“你別嫁人,再等等我。等我站的足夠高權利足夠大,我便能為你遮風擋雨,不叫你受半點委屈。行嗎?”謝譽拉著蘇意凝的手,忽然就收緊了幾分,他不是第一次跟蘇意凝說要娶她,可能也不是最後一次,但這一次,他卻說得格外鄭重,“我明白你前些日子的疏離是為什麽,也懂你的彷徨不安,也知道你心裏的為難。但你能不能再等等我?”
聽到他這話,蘇意凝有些詫異地抬頭看了他一眼,但很快她就反應了過來。
大概是他才醒來,貴妃賜婚之事他還不知道,居然還在這同她說,要她等一等。
蘇意凝忍不住地勾了勾唇,嘴角的笑意壓都壓不住。
“好,”她怕自己笑出聲,隻能點了點頭,“那我等你三個月吧。”
謝譽忽然就坐直了身子,猛地一把抱住了蘇意凝。他像是聽到了什麽了不得的話,這感覺竟比他當年中了榜眼還開心。
蘇意凝被他緊緊摟在懷裏,險些要喘不過氣來,可她的腦袋卻無比清醒。
她原來以為愛情是相互依靠,是兩個脆弱的靈魂互相慰藉。可她現在覺得,愛是勇氣、是動力、是源源不斷的能量。
真的愛一個人,不該想著去依附他,而是該堅強獨立,然後努力同他走到一起。
她不再因為害怕麵對困難就躲避了。不該因為害怕花敗,就不讓花開。
兩人又湊在一起說了好些話,蘇意韻在外頭瓜子殼磕了一地,最終忍不住闖了進來,拉走了蘇意凝。
等她們從永安侯府裏出來,外頭天都快黑了。
“大夫不是說,你的腿不能走動麽?還非要來。”蘇意韻有些不懂,謝譽一個大活人,又不能飛了,過幾日再來又能怎麽樣?
蘇意凝抿了抿唇:“姐姐,等你也遇到一個你喜歡的人,你就會知道,有些人雖然不會飛,但你就是一刻也等不了。”
蘇意韻還是不懂,但是沒再追問,歪著腦袋靠在蘇意凝的肩頭睡著了。
待她們二人離開,一直守在門口的小廝才進了門,替謝譽端上了一杯熱茶,忍不住地吐槽。
“世子您說這蘇大姑娘是不是奇怪,來看您,真的隻是看一眼,便在外頭嗑瓜子吃蜜餞,還叫小的給她讀畫本子。”
謝譽心情很好,沒理會他。
“這日後世子同蘇二姑娘成了親,這大姑娘可就跟咱們府上沾了親,她該不會要常來吧。”
他可伺候不起。人是好人,就是行為也太怪異了點。
謝譽掂了掂手裏的橘子,心情甚好:“你很會說話,回頭去賬房領賞。”
小廝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感覺今天怎麽所有人都怪怪的,但立馬跪下道謝:“多謝世子爺。”
而後,他又拍馬屁道:“世子真是有天人庇佑,這麽嚴重的傷,現在看,好像都好了,容光煥發的。”
謝譽心裏高興,多看了他一眼。小廝誤以為謝譽的意思是要他繼續,連忙又道:“世子人逢喜事,果然是精神百倍。”
這一次,謝譽聽出了一點不對,他頓了頓,問道:“什麽喜事?”
他受傷昏迷,蘇意凝來看他,特意改了裝扮,混在女使堆裏,應當是沒人能知曉的。
小廝嘿嘿一笑。
“自然是您的婚姻大事啊!”
此話一出,謝譽心頭一震,眉頭跟著鎖了起來,心道,完了,定然是他母親趁他昏迷,強行給他定了什麽奇怪的婚約。
“這婚事我不認!”謝譽脫口而出,甚至拍了一把床榻,“真當我死了嗎?”
小廝有些為難,哆哆嗦嗦地勸他:“可這事,是貴妃娘娘親賜,陛下那邊也知道了。您要是悔婚,這不就是抗旨?”
“且蘇家那邊,好像答應了。咱們也不好提吧。”
“要我說,這蘇二姑娘雖然從前對不起您,可與您畢竟是自小的情誼,您又一直還喜歡她。不如就順水推舟,應下婚事。您何必,自討苦吃呢?”
小廝的話,像棒槌似的,一下又一下敲在謝譽的腦袋上。
他人很清醒,卻感覺自己在做夢。
這是,做了多麽美的夢啊。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那他剛剛,還在同她瞎耽誤什麽功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