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謝譽忽然喚了一聲父母, 而後又閉上了眼睛,沒再說話,不知是醒是睡。
永安侯夫婦二人麵麵相覷, 不約而同地停止了爭吵,沉默著往謝譽那邊走去。
快繞過屏風時,謝臨忽然拉住了楊氏的胳膊,而後似避嫌般又很快鬆開了。
他朝著謝譽那邊又望了一眼, 神色凝重, 語氣也很重,但卻刻意壓低了聲音,用隻有他們二人能聽見的聲音說:“別在他麵前胡說八道, 不然, 我跟你魚死網破。”
楊氏回眸,不屑地看了他一眼,輕飄飄地收回了眼神:“放心, 這種惡心事,我多提一次都嫌惡心。”
再說了,他若是非要娶蘇意凝進門, 非要逆她的心意, 那這個兒子要不要也無所謂了。等他被幸福衝昏了頭腦, 整個人都飄上了天, 她再說出來,叫他們父子二人都膈應膈應,不是更好?
心裏一麵這麽盤算著,楊氏一麵走到了謝譽的床榻旁坐了下來, 拉起了謝譽被枯枝亂石擦出不少傷痕的手,眼淚說來就來。
“我的兒啊, 你是不是醒了,你可不能丟下娘一個人啊!”她忽然號啕大哭,打的永安侯措手不及。
謝臨站在她身後,握了握拳頭,小聲提醒她:“還沒到你哭的時候,你別咒他。”
楊氏仿佛沒聽見,撲到了謝譽身上哭得更大聲了。謝臨看不慣她這副作戲的樣子,幹脆別過了臉,不再看她。
謝譽當局者迷,或許不曾看到過楊氏的偏心。他自幼便是個十分孝順的孩子,即便楊氏並不曾對他流露出過愛意,他也依舊敬重她。也唯有在婚事上忤逆過她。
後來謝家大郎意外離世,楊氏三天兩頭的鬧上一通,漸漸的也就讓謝譽寒了心,他才慢慢疏遠了楊氏。
可整個永安侯府的人,幾乎都能看出來,楊氏自謝譽幼時起就不喜歡他,甚至到了厭惡的地步。
同樣一件事,謝家大郎做,楊氏會開心的合不攏嘴,謝家二郎做,楊氏隻會淡淡敷衍幾句。
便是這婚姻之事,也是區別對待。謝家大郎還是個娃娃時,楊氏便替他張羅了一門親事,對方時隴西李氏家裏的嫡長女,身份樣貌無一不出挑的。
可謝譽這邊呢,楊氏似乎沒這個兒子一般,便是他主動跟她提起要娶蘇家二姑娘,楊氏也隻是嗯了一聲,叫他去求他父親。
從前不疼不愛的,現在裝什麽慈母呢?謝臨看著她這副作戲的樣子,覺得反胃,又拉了拉她:“你別哭了,先請大夫過來看看吧。”
楊氏的哭聲戛然而止,她一把甩開了謝臨的手,怕髒似的,拿出了帕子擦了擦自己被他拉過的衣服。
“我自哭我的,與你何幹?你若是不喜歡,去尋你那些小妾不就成了?”
“你簡直不可理喻!”謝臨氣得肺疼,不想再同她說話了。
躺在**,一直沒有再說話的謝譽慢慢睜開了眼睛,分不清是剛醒還是一直在裝睡,他看了兩人一眼,冷淡道:“我已無大礙,父親母親不如早點回去歇息吧。”
說完,他又將眼睛閉了上去,不再說話了。
楊氏還想再說些什麽,謝臨瞪了楊氏一眼,拉扯著她離開。
待他們二人離去,謝譽又睜開了眼睛,朝著空****的房間看了一眼,深呼吸了一口氣,忽然覺得身上的疼痛都隻是小意思,心口處的疼痛才是真的。
他也不知自己究竟昏迷了多久,這段時間他總是昏昏沉沉的,時而能聽到有人在他耳邊說話,時而又什麽也聽不到,整個人仿佛陷入無邊的黑暗,獨自一人,在黑暗中掙紮。
掙紮中,他不斷地夢見從前的事,有他年幼時,還有少年時,有兄長有蘇意凝還有他的父母。
就在剛剛,他還夢見了五歲那年的上元燈節,兄長帶著他去逛花燈,他被人流衝散被迫鬆開了兄長的手,而後一個人被擠到了角落裏。
彷惶無助地縮在角落裏等著兄長來找他。不知過了多久,花燈會結束,遊人四散,他哭腫了眼睛,遠遠瞧見橋那邊急匆匆朝著他跑來了三道身影。
那時,他的母親還很年輕,急得滿頭大汗,朝他跑來時發髻上別著的步搖猛烈的晃動著,上頭的珠串碰撞在一起,發出吧嗒吧嗒的聲響。
她是第一個衝到謝譽身前的,拉著他的小手,緊緊地抱著他,又哭又笑。
那時候的謝譽,是感受過母愛的。
隻可惜,楊氏從指間流露出來的那麽一丁點愛意,消失的很快。
謝譽被兩人劇烈的爭吵聲吵醒了。他聽不清他們在說些什麽,隻聽到父親的咆哮聲和母親的哭泣聲,他痛苦地睜開了眼,喊了他們一聲。
事實上,夢境中再溫暖,醒來後,他還是那個不受父母器重,不得父母寵愛的謝譽而已。
這也是為何,當年在蘇家學堂,他幾乎是一眼便看到了蘇意凝。不得寵的二姑娘,和他這個不得寵的二郎,不是同病相憐嗎?
“世子,陳大夫來了。”小廝帶著大夫進了門,朝著謝譽行禮道。
謝譽坐起了身,靠在床頭的軟枕上,伸出了一隻手,遞給了陳大夫。
陳大夫立馬便替他把了脈,又看了看他後腦的傷口,見他沒什麽大礙了,開了些藥又囑咐了幾句,便走了出去。
“世子您沒事可真好,嚇死奴才了,宮裏的太醫說的可嚇人的,差點我就以為您再也醒不來了。”
等大夫走後,小廝摸了一把眼淚,給謝譽送上了洗漱的東西。
謝譽沒接他的話,洗漱完隻是問了句:“蘇二姑娘呢?她傷的怎麽樣,你可打聽了?”
小廝皺了皺眉:“應該沒什麽大礙,沒聽到蘇家進宮請太醫,隻找了個女醫官。”
謝譽看了他一眼,垂眸思索了一番:“咱們府裏來的太醫是宮裏派來的,還是你們去請的?那我受傷昏迷的事,傳出去了?”
“是咱們府裏拿了侯爺的帖子去宮裏請的太醫,不過您昏迷這事,眼下估計整個金陵城都知道了。”小廝立馬回到。
“滿金陵城都知道了?”謝譽靠在軟枕上,低聲喃喃自語。
都知道了,說明蘇意凝也知道了,知道了不來看他?
真沒良心。
“蘇家派過人來麽?”他不死心地追問。
小廝搖了搖頭,但很快又一拍腦門,回答道:“小的差點給忘了,剛剛來的路上聽見有人通傳,說威北侯府世子夫人來了,這不就是蘇家大姑娘嗎?”
謝譽的眉頭皺了一下,大姑娘都知道來看他,蘇意凝怎麽不來?
既然沒什麽事,怎麽不來看他呢?
“世子,您要見見蘇家大姑娘嗎?”小廝試探地問道,“不過這大姑娘也挺奇怪,來探望您,女使帶了十來個,裏頭還帶了個跛腳的女使。”
“顯示她排場大嗎?”
謝譽本來不想見的,聽到他這麽說,皺在一起的眉頭忽然就鬆開了,連眼睛都亮了幾分,立馬坐直了身子,催促道:“怎麽能讓貴客久等!你們怎麽辦事的,快請進來啊!”
小廝摸著腦袋,心裏頭一頭霧水地走了出去,將蘇意韻請進了謝譽院子。
她帶的人太多,一下子湧進了正廳,將整個大廳都快站滿了。
“你們在這守著吧,你和我一起進去。”蘇意韻點了點蘇意凝,狀似無意地拉過了她的胳膊,帶著她一起進了謝譽的房間。
一進門,她便朝謝譽的小廝揚了揚下巴:“你也出去吧,我同你家小侯爺有些私事要聊。”
沒見過登門拜訪直接進男人臥房的,更沒見過進了房吩咐主人家的小廝出去的。
小廝直接愣在了原地。
“杵在這做什麽?出去把門關上。”蘇意韻瞪了小廝一眼,又說道。
“這……”小廝有些猶豫地看向謝譽,隻見對方朝他點了點頭,又擺手示意他離開,他便又帶著一頭霧水地走出了房門,關上門守在了門口。
沒幾息的時間,門被人從裏頭打開,蘇意韻也跑了出來,站在門口,又瞪了小廝一眼。
“真蠢。”她看著見她出來目瞪口呆的小廝,癟了癟嘴。
“您怎麽出來了?”小廝詫異開口。
蘇意韻看了看天:“哦,出來思考一下今晚吃什麽,等會再進去。”
這蘇家大姑娘莫名其妙的,小廝撓了撓自己的腦袋,走到了另一邊,不再說話了,守著門。
臥房裏,謝譽靠在軟枕上,抬眸看向一身女使打扮,正局促不安地坐在小凳子上的蘇意凝。
他沒說話,隻是勾了勾唇,看著她。
“你看我幹嘛?”蘇意凝被他盯的臉頰發熱,別過了腦袋,不去看他。
謝譽輕笑出聲,懶洋洋道:“沒見過這麽好看的女使,多看幾眼,不許?”
蘇意凝轉過頭,瞪他:“你能不能好好說話。”
“不能。”謝譽挑眉看她,故意跟她唱反調。
剛剛心中因為永安侯夫婦二人而產生的那些陰霾一掃而空,謝譽心情極好地歪頭看著蘇意凝,好似怎麽也看不夠。
“擔心我?”
蘇意凝溫順地點了點頭,嗯了一聲:“嗯,想來看看你。但是怕你母親不允許我來看你,就借了長姐的名義。”
“哦……”謝譽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然後又開始耍嘴皮子,“那正好,現在屋裏沒外人,咱們繼續聊一下之前沒聊完的。”
“昨晚,不對,應該是前晚還是大前晚,你為什麽,吻我?”
蘇意凝瞪了他一眼:“別提這個了。”
都要成親了,他怎麽還在糾結這個?
謝譽坐起了身子,忽然靠近蘇意凝,眼神直勾勾地盯著她看:“不能不提,這事關乎我的清白,我可不能白讓人睡了之後,又白讓人親。”
“我總得,收點利息,得點好處吧。”
蘇意凝快被他沒完沒了地提那晚的事給煩死了。心裏想著,反正兩人也要成親了,她在山洞裏說的話也不知道謝譽聽沒聽見,沒聽見也沒事,總之是她自己下定了決心想嫁給他的。
做好了心理建設,蘇意凝忽然就湊了過去,在謝譽的臉頰上吧唧一聲親了一下。
“行了吧。別說了。”
“嗯?還有這種好事?”謝譽被她這突然一吻,弄得頓了一下,脫口而出。
那他可得多說一點。
“你看,你又親我,”他看著蘇意凝,語氣欠揍,“我的臉是誰都能親的嗎?”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蘇意凝不想理他了,別過了腦袋。
謝譽也不急著說話,隻是一動不動地看著她,勾著唇,眼底含笑。
蘇意凝忽然就有些莫名羞澀,捂住了自己的臉:“你別看了,我今日沒有裝扮,不好看的。”
謝譽抬手,拉過了蘇意凝的手,將她的手握在了手心裏,笑著看她:“你在誆騙我。”
“沒有裝扮都如此明豔動人,若是裝扮起來,我恐怕得再暈一次。”
蘇意凝低著頭,心似小鹿亂撞,從前也不是沒被人誇過,但她並不會像此刻這樣,既羞澀又覺得甜蜜。
她喜歡謝譽這樣直白地誇她。哪個女人不喜歡被誇呢?哪個女人不喜歡甜言蜜語呢?
“是隻有一次,還是以後都會這樣?”蘇意凝忽然沒頭沒腦地問道。
謝譽被她這突然一問,問的有些發懵,但很快他就反應了過來,知道她在問什麽:“你喜歡聽,我就日日這麽說話。”
蘇意凝佯裝生氣,打了一把他的手背:“誰喜歡了。我隻是怕你以後日日這樣,讓人覺得你膚淺而已。”
“嗯,”謝譽死皮賴臉又拉過了蘇意凝的手,“怎麽就膚淺了?誰不愛美人?而且,我又不是遇上誰都這樣說,我隻對你說。”
“再說了,我又不能日日見到你,偶爾見一次,說點好聽的,怎麽就膚淺了?”
蘇意凝頓了一下,她眨巴了一下眼睛:“為何不能日日見?”
成了親,不日日都見,難不成還要分開住,跟牛郎織女似的,一年見一次不成?
這是他們永安侯府的規矩嗎?
謝譽剛醒來,楊氏和謝臨吵吵鬧鬧的,根本沒跟他說賜婚之事。再後來大夫替他診治,自然也不會多嘴,小廝忙前忙後的瞎忙,也沒告訴他。眼下,全金陵城都知道了他和蘇意凝的婚事,隻有他還不知道。
“行,那就日日見。”
謝譽鄭重其事地點頭道。
這下子,輪到蘇意凝皺眉頭了,她沒想到,謝家還有這麽古怪的規矩。難怪金陵盛傳,永安侯與夫人感情甚是不好,早已分居多年。
“我以後夜夜去翻你的院牆。”謝譽又補充道。
救命!蘇意凝瞪大了眼睛看他,她忍不住地在心裏呐喊。
謝譽該不會是把腦子撞壞了吧。
他怎麽像個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