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說起在長街上尋人, 謝譽可比楊氏要聰明了不止一星半點。
他人都還未下馬車,便命人包下了整座如意齋複又命人去尋蘇意凝。
“去查查,少夫人要是出門了, 那便查到她在哪,咱們去找她。”
“要是沒出門,你便去騙她出來,理由隨你編排。”
小廝撓了撓頭, 為難道:“若是蘇姑娘不信呢?”他看上去就笨嘴拙舌的, 哪裏會騙人?
謝譽皺了皺眉,橫了他一眼,說道:“那你就告訴她, 我不聽太醫勸阻, 非要出門來給她買首飾,傷情加重,暈倒在如意齋了。”
“她一聽, 這還了得,肯定火急火燎地跟著你來了。”
謝譽自信滿滿,坐在車裏輕搖折扇, 心裏已經開始盤算等會見著蘇意凝, 是該先牽左手還是先牽右手。
小廝看著自家世子, 歎了口氣, 跑開了。
他家世子什麽都好,文武雙全,品行端正,樣貌出眾。往日裏往人堆裏一紮, 不用特意尋,都能一眼望見他, 曾經在金陵城也不知迷倒了多少名門貴女。
偏偏他家世子爺對外人都一副冷淡的態度,多說幾句話都嫌費口水,就是喜歡蘇家二姑娘,凡是同這二姑娘沾上邊的事,他家世子,好像都有點傻裏傻氣的。
這還沒成婚呢,怎麽就一口一個少夫人的,也忒不要臉了。
小廝一麵忍不住地腹誹,一麵往蘇府而去。
蘇意凝果然沒出門,正在院子裏繡帕子,小廝將謝譽的話原封不動地傳了過去。
蘇意凝拿著繡花針的手微微頓了一下,撂下繡帕,站起身,往屋裏走了。
果然還是他家世子厲害,看著蘇意凝二話不說就放下手中活計,小廝在心裏由衷地佩服自己世子,這禦妻之術,妥妥拿捏。
不多時,蘇意凝從屋裏走出,手中多了個繡樣,也沒說話,又做到了原地,拿著繡樣比對著自己的繡帕。
?
小廝急了:“蘇姑娘,不去尋世子?”
蘇意凝皺眉,抬頭問他:“既然他非要跑出去,還暈倒了,你不去尋太醫,尋我做什麽?我又不是太醫。”
“你去告訴他,死了我就換個人嫁。”
她這話說的在理,語氣也冷冷淡淡的,倒看不出她對謝譽有半分情意。
小廝心裏咯噔了一下。
要完。他的世子要完。
“她真是這麽說的?”謝譽不信,反複問了小廝好幾遍。
小廝將蘇意凝的動作神態學的惟妙惟肖,反反複複模仿了好幾遍:“真是這麽說的,少夫人好像生氣了,這下怎麽辦?”
原本還心情舒暢的謝譽忽然就愣住了,他沒想到蘇意凝會因這種小事生氣,放下了手中的翡翠簪子,立刻便往蘇府趕去。
*
楊氏和謝譽兩撥人馬不約而同地往蘇府而去。
最終在巷子口,狹路相逢。
謝譽的車夫認出了前頭的馬車上正掛著他們永安侯府的族徽,心裏納悶:“世子爺,夫人她怎麽來忠勤伯府了?”
“你說什麽?”謝譽正煩著,掀開車簾,問道。
馬車夫往前頭指了指。
在他們前頭,正是謝家的馬車,這條路是通往忠勤伯府的,再往下一個巷子口,便是蘇家了。
她來蘇家做什麽?謝譽心中也滿是疑惑。
不多時,兩架馬車一前一後停在了蘇家門口,謝譽跳下馬車,朝著楊氏那邊走去,正要喚她,卻見楊氏似見了鬼一般飛快地衝進了蘇家。
大概不會是什麽好事,謝譽心裏敲響了警鍾,緊跟其後,拉住了楊氏的胳膊:“母親,你來這做什麽?”
楊氏深吸了一口氣,深知此刻不是同自家兒子鬧翻臉的時候。她按捺住心裏噴薄欲出的怒火,笑了笑:“自然是為了你的婚事而來,便是貴妃賜婚,咱們家也不能不登門同人家長輩聊聊婚事的細節。”
她一麵說著話,腳步卻從未停下。
“你還年幼,你沒經驗自然是不懂。這婚約雖定下了,可該走的流程也得走完,我今日來,是來同蘇老太太和八字的。”
謝譽冷聲道:“三年前早和過了,我倆的八字,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
“哦?”楊氏聲音頓了一下,腳步更快了,“那我去同蘇老太太聊聊下聘,納采,大婚日子。你不便聽,你不然在外頭等母親吧。”
謝譽狐疑地看了一眼楊氏,拉著她胳膊的手始終都未鬆開。
兩人就這麽僵持著,一路走到了蘇老太太所在的春暉院。
“世子,”忽然,不知從哪跑來了一個隨從,朝著他們二人行禮道,“聽聞謝世子來,我們主君主母想請您去前廳敘話。”
謝譽拉著楊氏的手鬆了下來,他嗯了一聲,打算跟著隨從去前廳。臨行前,謝譽意味深長地看了楊氏一眼,語氣裏沒了以往的寒意和劍拔弩張,更多的,是一個兒子對於母親的請求。
“母親,兒子是真心愛慕蘇二姑娘,請母親念在多年母子情分上,多為兒子著想。”
他怕楊氏壞事,但蘇澈有請,畢竟是未來嶽丈他那邊自己也不能不去。
楊氏點頭應下:“放心,既是你喜歡的,又是貴妃娘娘賜婚。母親也不說什麽了。”
楊氏的臉色,難得的和顏悅色了幾分,她說完,還替謝譽整理了一把衣衫,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離開。
待謝譽離開,楊氏的臉迅速垮了下來,臉色陰沉地走進了蘇老太太的院子。
一坐下來,她便開門見山道:“老太太,本來我也不想來打擾您休息,畢竟您年事已高,有些事情怕您知道了傷身體。可這事,同其他人說,我怕你們整個蘇府都沒臉見人。”
蘇老太太自打聽聞貴妃娘娘賜婚之事,便急得病了一場,她沒法子改變蘇意凝的想法,那丫頭吃了秤砣鐵了心要嫁,她也隻能幹著急。
眼下見楊氏如此陰陽怪氣地同自己一個長輩說話,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有什麽話,侯夫人不必拐彎抹角,我老太婆還沒什麽不能承受的。”她重重地將手中的杯盞撂下,看了楊氏一眼。
楊氏看著她,輕蔑一笑:“老太太,別怪我沒提醒你,這事我可給你們蘇家留著顏麵呢,若是傳揚出去,你們整個蘇家的姑娘,可都活不成了。”
“你們那個二姑娘,待字閨中,便與人苟且,如今已非完璧之身,又怎麽好意思叫我們堂堂侯府世子娶她呢?”
“別說是做正頭娘子,便是做妾,都嫌髒了我們謝家的地盤。”
楊氏一麵說著,一麵用帕子掩了掩鼻子,似乎是連帶著整個蘇家,她都覺得有股怪味一樣。
蘇老太太沒料到她狗嘴裏吐出來的是這種事情,愣了好一會兒,既憤怒又恐懼,她猛地站起身,指著楊氏,氣得說不出話來。
老太太身邊的老媽媽立刻扶住了她,替她開口:“侯夫人,您也是官宦人家世家大族出身,怎麽還不如村頭婦人?村頭婦人嚼舌根,還知道編排些捕風捉影的證據出來,您紅口白牙的,就想定我們二姑娘的罪?”
楊氏自然是不屑同下人們多費口舌的,白了她一眼:“喲,蘇家真是好規矩,主子們說話,一個下人也能插嘴。”
老媽媽正要反駁,一道不疾不徐地聲音自門外傳來。
“我們蘇府沒規矩,下人也能替主子說話。但聽聞永安侯府規矩甚嚴,侯夫人您又出身名門,怎麽也這般沒規矩,竟是和長輩這麽說話的?”
“便是上了公堂,那也該是講證據講大梁律法的。侯夫人光憑一張嘴,便能定我的罪嗎?”
蘇意凝從外頭走了進來,眼皮子都沒掃楊氏一下,直接走到了蘇老太太身邊,替她順了順心口。
原本她聽下人來報說永安侯夫人來訪,便覺得定然不是什麽好事,放下手中的活便趕來了。
來的路上她還在心裏想著,楊氏便是待她再怎麽刻薄,她能忍便忍一忍吧,楊氏畢竟是謝譽的母親,不好叫謝譽夾在中間為難。
她還未進門,便聽見她說這樣難聽的話,又聽到她話裏話外都在說蘇老太太沒有家教,蘇意凝再也忍不住了。
管她是誰的母親,這個婆媳關係,今天便撕破臉了也好。
“小賤人!”楊氏瞪了她一眼,氣急敗壞地罵道。
“你敢說端午宮宴那天,你沒有誤用了楊慎的藥?你敢說你如今還是清白身子?一個破鞋,居然還妄想嫁入我們侯府,還想誆騙我兒子。”
蘇意凝微頓,扶著蘇老太太的手愣了一下。那一晚的事,貴妃娘娘和謝譽的人都處理過了,絕不會走漏風聲的。
楊氏怎麽會知道?
她心裏忽然慌了。
方寸大亂,連腰杆都不那麽直了。但很快,蘇意凝又打起了精神,將這事飛快地在腦海中轉了一圈。
楊氏口口聲聲說她失身於人,又說她怎麽還敢嫁給謝譽,很明顯楊氏並不知道事情的真相。
不然,她根本不可能跑來鬧這一場。
“夫人,東西亂吃沒事,話若是亂說,可是會爛嘴的。”她抬眸,不亢不卑地看向楊氏。
蘇意凝在賭,賭她隻是聽到了一些閑言碎語,並無真憑實據。也賭她,根本不敢將此事鬧大。
楊氏也看向她,試圖從她的眼底看到一絲慌亂或是恐懼。可蘇意凝的臉上一片平靜,看向她的眼神也絲毫不亂。按理說,這種事情被人當眾揭穿,絕對不會是蘇意凝這樣的狀態的。
楊氏忽然有點懷疑,是不是明夫人搞錯了。
但她不想輕易放下這麽好的機會:“你既破了身子,我絕不許你進我謝家。這婚約既是貴妃娘娘賜下的,明日咱們便一同進宮,同貴妃娘娘說清楚。”
“我謝家,絕不許你這種殘花敗柳進門,我兒子也絕不會娶一個失了清白的人,你休想誆騙他。”
蘇意凝看著她,忽然低頭,輕聲笑了。
反正這婆媳關係也不可能好了,蘇意凝也不指望楊氏會對自己改觀了,她索性破罐子破摔。
“可是,怎麽辦呢,偏偏就是您的寶貝兒子,對我念念不忘,死纏爛打,我推都推不開,他幾次三番地求娶我,我實在是拒絕的都有些煩了。”
“侯夫人與其同我在這費口舌,你不如去勸勸世子,叫他另娶他人。”
楊氏從位置上跳了起來,像個無知潑婦:“你這個賤人!我撕爛你的嘴。”
蘇老太太身邊的老媽媽一把拉住了楊氏的雙手,將她壓製在了原地。
蘇老太太沒想到如今還未成婚,他們二人竟已經吵到如此地步了,更是為蘇意凝日後的生活感到擔憂了。
更何況,楊氏此刻竟還敢在她眼皮子底下就瘋了一樣衝過來動手,若是蘇意凝嫁過去,自己瞧不見幫不上,楊氏還不知道要怎麽搓磨她。
“凝兒啊,便是這樣的婆母,你也要嫁他嗎?”
蘇意凝沒說話,隻是看著楊氏。
往後的日子,今日這樣的情況恐怕不會少,他們彼此看不慣死破了臉,也不可能會和好如初了。
況且,他們根本就沒有如初,楊氏自打見到她的第一眼,就不喜歡她。
她搖了搖頭,不知該如何回應祖母。
“就你們這種貨色,還敢嫌棄我?”楊氏被壓製著不能動彈,嘴裏仍舊罵罵咧咧,“我呸!我今日就將此事傳揚出去,我看你還能不能抬頭見人。”
蘇意凝凝眉,眼神如刀,朝她看了過去。
“母親!”謝譽不知何時也來了春暉院,他站在門口,出聲喝止了楊氏接下來的話。
剛剛他去前廳的路上,便心裏發慌,總覺得楊氏此行絕對不是來成全他的,定然又是要作妖。他越想越不安,身子比腦子反應的還快,直接就來了這邊。
方才楊氏和蘇意凝兩人的爭吵他在院子外頭全都聽見了,但他沒有出麵打斷。
謝譽方才站在外頭,便是想聽聽,楊氏在他背後,到底能說出些什麽話來。
況且端午那日的事情他和貴妃娘娘處理的十分幹淨,應當是絕對不會有外人知曉的。他也想知道,楊氏究竟知道幾分。
“謝譽!”楊氏歇斯底裏,連名帶姓喊了一聲。
“你就非要氣死我嗎?”她看著原本該去前廳的謝譽出現在這,心裏已經十分明白了,這個兒子對自己滿是戒備之心。
“你就非要娶她嗎?”
楊氏又惡狠狠地看了一眼蘇意凝:“他們蘇家害死了你兄長,害得我沒了長子,你還非要娶她。”
謝譽沒急著說話,走到了楊氏麵前,伸手拉住了楊氏的胳膊,低聲道:“可母親,您隻有兄長一個兒子嗎?”
“我就不是您親生的嗎?您難道還想再失去一個兒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