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楊穎儀瑟縮了一下, 身子止不住地發抖,甚至開始覺得從頭到腳都在冒冷汗。
她忍不住地抬起手,摸了一把自己的脖子。
從前的教訓仍舊記憶猶新, 她後脖頸處的傷疤即便是母親遍訪名醫,也未能替她徹底消除。
此刻,楊慎再一次用這副溫柔的語氣和她說話,可看向她的眼神, 卻是陰森恐怖的。楊穎儀不由得想起了七歲那年。
那時她七歲, 楊慎十二歲,與謝家兩位兒郎同在蘇家學堂裏借讀。楊家門第並不比謝家差,且楊老太太又與蘇老太太交好, 按理說蘇家人應該更親近他才是。
但不論是蘇家大郎, 還是蘇意凝,都愛同謝家那兩兄弟玩在一處。特別是蘇意凝,或許連學堂裏還有個楊家二郎都不知道吧。
楊穎儀也跟著兄長去過幾次蘇家學堂, 她的印象之中,兄長總是很孤僻的一個人,一個人完成先生留下的課業, 一個人在蘇家後院的花圃閑逛, 甚至一個人坐在槐樹下冷眼瞧著那邊玩得熱鬧的幾人。
她以為, 兄長少年老成, 心性穩重,懶得同學堂裏的其他人一起玩。可再多去幾次,她才發現事情似乎不對。
少時的楊慎生的並不高卻很壯,但也不能算壯碩那一類, 該說是胖。矮矮墩墩的一個人,再加上肥胖, 往那一坐,便似一個樹墩子。再加上他有些孤僻,久而久之,又生出了幾分自卑。
越是想同蘇家那幾人玩在一起,便越是不敢,隻能偷偷看著。
有一日,楊穎儀去蘇府接他下學,帶著自己養的狸奴,正巧碰上楊慎躲在洋槐樹後頭看著不遠處正在**秋千的蘇意凝。
蘇意凝坐在秋千上,手裏拿著一根糖葫蘆,有一搭沒一搭的同身後的謝譽說話。謝譽低頭淺笑,推著她,偶爾還會使壞地彈她的腦門一下。
裙袂翩飛,陽光明媚。少男少女嘴角的笑意就沒有停下來過。
楊穎儀沒打擾他,隻是陪著他站在樹下,也跟著朝那邊看。
忽然,她懷裏的狸奴不知為何,跳了出去,徑直跑到了秋千下,朝著蘇意凝齜牙咧嘴。
那邊的兩人停下來,四下張望,想找到狸奴的主人,自然而然朝著他們這邊看來。
“他們是?”蘇意凝不解地扭頭,問了問謝譽。
謝譽對楊慎也很陌生,大約隻在學堂見過幾次。來蘇家學堂的世家子弟很多,楊慎又太不起眼,他挑眉朝這邊看了一眼,懶懶道:“不認識,大概也是來聽學的吧。”
其實是很尋常不過的話,卻不知為何,觸動了楊慎的逆鱗,激起了他心底裏那股極度的自卑之感。
他忽然就生氣了,黑著臉回了府。
回府後,楊穎儀原本以為沒有什麽大事,過兩日他便會忘了。
誰曾想,第二日,她便看見自己那隻通體雪白的狸奴,被楊慎用簽子,紮了個通體血紅。
狸奴不知究竟被紮了多少下,被他舉著送到楊穎儀麵前時,甚至還有一口氣,正嗚嗚咽咽著。
楊穎儀嚇破了膽,驚恐萬分地罵他:“二哥哥,你瘋了嗎?”
這話,又不知為何,惹惱了楊慎,他直接一個箭步衝了上來,單手扼住了楊穎儀的咽喉,另一隻手抬起手中的竹簽,對著楊穎儀的後脖頸便是一下。
溫熱的鮮血噴灑了他一臉。
楊慎的眼底,浮現出了一絲愉悅,他鬆開了楊穎儀,大搖大擺地回了自己的臥房,梳洗穿戴整齊後,照舊去了學堂。
自那以後,楊穎儀便再也不敢往他麵前去了。隻是後來沒過多久,他們便跟著家人一同外任,再沒回金陵城。
楊慎也再沒發過瘋,人前人後,都是那個溫柔體貼的大哥哥。
楊穎儀好了傷疤忘了疼,竟然將少時這件事給忘了,被手帕交一個激將法刺激之下,居然敢算計到他頭上了。
想到這,楊穎儀忽然跪著爬到了楊慎腳下,抱住了他的腿,哀求:“二哥哥,我可是你嫡親妹妹,求求你,放過我。”
楊慎看著她,將她從地上拉了起來,又按著她的肩膀,迫使她坐到了自己的身邊,一雙溫柔的大手一下又一下地撫摸著楊穎儀的頭發。
“別怕。沒事的。”他溫聲道。
可他越是這樣,楊穎儀越是害怕。她永遠記得,七歲那年,他也是這樣,溫柔的同她說話,可轉眼就將那隻狸奴紮了個通透。
當時他是怎麽說的?
“玩意兒,不聽話,就該懲罰。”
楊穎儀連腿都軟了,像被人放在火上烤,簡直坐立難安。
“二哥哥,求您了。”她哭出了聲。
楊慎抬手,將她的眼淚擦幹,低聲道:“別怕,沒事的,二哥哥不會罰你的。貴妃娘娘隻是說,要楊府給她一個交代。”
“這有什麽難的?”
楊穎儀詫異地抬頭,看向楊慎。隻見對方一臉坦然,麵無表情,看向她的眼神裏毫無波瀾,好似在看一個陌生人,一個死物。
“又不是我楊府的人做的,楊府要給什麽交代?”
楊穎儀徹底懵了,聲音發抖:“二哥哥,什麽意思?”
楊慎抬手,捏住了她的下巴,彎了彎眉眼:“叫什麽二哥哥?叫楊大人,你我又沒什麽關係,姑娘你這麽叫,可有攀附之嫌。”
什麽意思?楊穎儀仍舊懵了片刻,但很快,她反應了過來。楊慎的意思是,她從此以後,再也不是楊家人了。
這怎麽可以!
楊穎儀蹭的一下站起了身:“不可以的,父親母親不會同意的!”
楊慎沒說話,看向她的眼睛像看一隻垂死掙紮的獵物。忽然,在楊穎儀還未來得及反應之時,楊慎突然起身,拎著楊穎儀的胳膊,直接將她從正在急速行駛的馬車上扔了下去。
四駕馬車巨大的車輪從楊穎儀的雙腿上碾壓而過。
她疼得驚呼,暈了過去。
“二公子,真的不用管三姑娘嗎?”馬車夫心有餘悸,猶豫著開口問道。
楊慎正用帕子擦試著自己的手,眼皮都沒抬:“什麽三姑娘?哪來的?”
他說了這樣的話,車夫也不敢再多嘴了,駕著馬車,往楊府而去。
楊慎低著頭,仍舊在用素白的帕子擦試著自己的手,越擦他的手心便越紅,好似被鮮血染過一般。
他越擦越急,恨不能將自己的雙手擦破。
苦心經營了這麽久,好不容易借著春闈備考的名頭提前回了金陵城,又買通了蘇府的下人掌握了蘇意凝的行蹤,再製造偶遇,再拖祖母去蘇家拜訪。
他做了這麽多,但蘇意凝始終對他很冷淡,話裏話外全是拒絕之意。
眼下,又被他這個蠢妹妹壞了事,竟讓他親手將蘇意凝送到了謝譽**。
楊慎用力地攥著帕子,在自己的手心拚命擦拭,一麵喃喃自語:“真髒。”
也不知是不是意有所指。
*
另一邊,謝譽和蘇意凝都受了傷,外頭又下著大雨,那群不知是誰派來的刺客應當也在搜查他們的蹤跡。
蘇意凝朝洞口又看了幾眼,怕自己剛剛沒遮掩好。
“問你話呢,別裝聽不到。”謝譽掰過了蘇意凝的臉,他腦袋上破了個洞,正在流血,臉色也十分蒼白,手上力氣倒是不小。
“你瞎說什麽?”蘇意凝沒想到謝譽今日醒來還能記得昨晚的事,按照從前的經驗,他喝醉了便是被賣了,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被賣掉的。
所以,她不打算認。
謝譽微微挑眉,看向她,慢條斯理:“我瞎說?昨晚是誰,主動親我?我來想想,你當時,好像隻穿了一件心衣,赤身/果體的,往我身上爬,還騎在我身上吻我。”
“這不是明擺著,色/誘我?”
蘇意凝聽的耳朵都紅了,此時此刻,她真想謝譽傷的是嘴,別再說話了,當個啞巴吧。
“你做了什麽奇怪的夢,非要賴在我身上?”她反問他,反正就是打死也不承認。
謝譽停頓了片刻,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她。
隔了好一會兒,他才幽幽開口:“承認喜歡我,很難嗎?”
緊接著,還不等蘇意說話,他又接著說:“是不是夢,我分不清嗎?要真是夢,怎麽可能隻到那個程度?我可連褲子都沒脫。”
!!!
他是不是有毒?非要說的這麽直白嗎?
蘇意凝抬手捂住了耳朵,不想再聽謝譽說這些汙言穢語了,簡直不堪入目!他還想幹什麽?還想到哪一步!
她的心跳忽然就亂了,三年不見,前些日子的幾次交鋒,謝譽都表現的冷心冷情的,即便是要同她說些什麽,大多也都是些毒舌的話。
這幾日,怎麽感覺,他又變回剛訂親時那副混不吝的樣子了?油嘴滑舌口無遮攔的樣子,簡直是個十足的登徒子。
她捂住了謝譽的嘴,瞪他:“你喝醉了就容易記錯事,你定然是搞錯了!”
謝譽的腦袋很痛,但思緒清晰,同她辯論的本事絲毫不減當年:“你怎麽知道我昨晚喝醉了呢?我喝醉了就愛往你院子裏翻,這麽多年了,可都沒變過。”
莫名其妙的,他還挺自豪。
“承認你也像我一樣,從未有一刻想過要放棄,很難嗎?”
他盯著蘇意凝看。
“承認你也愛我,很難嗎?”
蘇意凝的心,鬆動了一下。
她看著近在咫尺的謝譽,忽然很想吻一吻他,可理智卻讓她冷靜了下來。
祖母的話言猶在耳,她不敢賭。
“承認你並不是不想嫁給我,很難嗎?”謝譽的聲音落下,伴隨著他的吻,落在了蘇意凝的唇畔。
忽然,正賣力吻著她的謝譽,像是脫了線的木偶,身子無力,暈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