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過去
不知道一共有幾根線要接到脖子後麵, 邱時隻能感覺到細小的刺痛，甚至沒有感覺，直到邢必問了一句：“這是最後一根嗎？”
“是的。”矮個兒回答。
隨著最後一根細針插入頸後, 邱時眼前突然一陣發暗, 接著變得非常明亮, 再接著又是灰暗。
明暗間他最強烈的感覺是眩暈。
“操，”邱時罵了一句, “暈。”
“正常的。”高個兒說。
“吐了怎麽辦……”邱時皺著眉，“我什麽也看不見，你們確定是這麽弄嗎？”
“建立連接需要時間, ”矮個兒說, 聲音開始變得有些飄忽, “要提醒你的是, 每次連接不能超過七分十五秒。”
“邢必。”邱時叫了邢必一聲。
“在，”邢必應著，握住了他的手, “你人還在這裏，我盯著呢，有任何問題我會第一時間拔掉那些線。”
“七分多少？”邱時聽邢必的聲音倒是聽得清楚。
“七分十五秒, ”邢必說，“我麵前有個倒計時, 能看到時間。”
“嗯。”邱時慢慢調整了一下呼吸，感覺沒有之前那麽暈了, 眼前的閃爍也變淡, 像是一層霧, 霧那邊的東西慢慢開始顯現。
是一間辦公室。
很明亮的, 有窗戶的辦公室。
這種感覺很奇怪, 身體和眼睛不同步，他知道自己還坐在那張電刑椅子上，邢必還握著自己的手，但眼睛看到的接受到的信息卻跟身體的實際感受完全不一樣。
雖然還有些霧氣蒙蒙的，他還是能看清這個辦公室，挺大的，格局跟李風和吳館長他們的辦公室很像，大辦公桌，一張舒服的能靠著睡覺的皮椅子，幾個櫃子，會客的沙發。
吳館長的辦公室沒有窗戶，李風的辦公室窗外是內城平平無奇的礦山和各種廣告牌霓虹燈，這個辦公室的窗口看出去卻很不一樣，一邊是大片平整的水泥地麵，另一邊是整齊得像是用線比著長出來的樹木和花壇。
“我操，”邱時小聲說，“外麵這是什麽地方，很平，還很寬啊。”
“以前的軍事基地。”矮個兒的聲音從很遠的上方飄來。
“沒有人。”邱時還是很小聲地說著話，有一種做賊般的偷窺感，“我沒看到人。”
“邱時，”邢必的聲音傳來，“你的聲音不會在那邊被聽到。”
“真的嗎？我有點兒……心虛，”邱時左右看了看，正不知道要怎麽往前走的時候，他發現自己已經慢慢接近了辦公桌，“我操，我好像是可以用腦子移動的。”
“找一下能聯係李風他們的方式，電話，視頻之類的。”邢必提醒他，聲音突然有些遠。
“邢必，你走開了嗎？”邱時問。
“沒，”邢必捏了捏他手心，“我就在你右邊，能看到你頭頂三個旋兒。”
邱時笑了笑，把辦公桌上的東西都掃了一眼，筆，兩個相框，一台很古老的筆記本電腦，還有一個看上去同樣很古老的電話。
“有個電話，”邱時試著伸了伸手，“我看能不能……哎操能拿起來。”
“能打嗎？”邢必問。
“沒有聲音，”邱時聽了聽，聽筒裏一片寂靜，“現在也不是按數字拔號，能打也打不通吧。”
“找找別的。”邢必說，“屋裏還有別的東西嗎？”
邱時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已經變成了站在辦公桌後麵，他看到了相框裏有照片，於是往前湊了湊，看到了照片上的人。
人不少，兩排，前一排是坐著的三個人，中間是一個穿著軍裝的男人，看上去很精神，一拳能砸死八個肖磊的狀態，應該就是將軍，他左邊是個穿著西裝的男人，看得出是人類，長相普通，但很威嚴，右邊那個也穿著西裝，一看就是個生化體，臉上帶著笑意。
這應該就是當年雲城的三個創建者。
另一個相框是臉衝下放著的，他試了試，把相框翻了過來。
這張照片上的人多一些，一排站著五個生化體，邱時第一眼就認出了邢必，在這樣的情境裏看到這張熟悉的臉有種讓人恍惚的時空錯亂了的感覺。
另外幾個他也都能認出來，林晟，紀隨，許戒，而中間站著的那個，是鄭霆。
這是當年邢必的組員，雲城最強潛衛組。
“邱時？”邢必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我看到你們的合照了，你們五個人，”邱時說，“鄭霆還站中間呢。”
“嗯。”邢必應了一聲，“來雲城之前的。”
“我知道你穿西服什麽樣了。”邱時笑著說。
“帥嗎？”邢必問。
“帥。”邱時說。
“現在帥哥讓你再找找別的通訊設備。”邢必說。
“嗯。”邱時回過神，“我發現這個狀態……有點兒……”
“容易走神，集中注意力，”邢必說，“別被帶跑了。”
“你怎麽知道的。”邱時把相框按原樣放好，抬眼環顧四周，能看到兩扇門，一扇是辦公室的門，還有一扇應該是內間的門，休息室或者會談室之類的。
“技術員告訴我的，”邢必說，“你是不是聽不到他們說話了？”
“聽不到，”邱時說，“我隻能聽到你的聲音。”
“集中注意力，我會一直跟你說話。”邢必說。
“嗯，”邱時說話間已經站在了內間的門前，“這裏麵應該還有個小房間，我進去看看。”
“邱時，不要，”邢必說，“不要隨便打開門。”
邱時正準備打開門的手停住了，他慢慢退回了桌子旁邊：“這種注意事項，不應該一開始就告訴我們嗎？”
“還有四分二十秒。”邢必說，“有電腦嗎？”
“有，”邱時看著桌上的電腦，“這個能通訊嗎？”
“能，打開。”邢必說。
邱時掀起了筆記本電腦的蓋子，屏幕亮了起來。
“能看到圖標嗎？”邢必問，“有一個叫通話的，點一下。”
說實話，邱時長這麽大，接觸過的最先進的電子設備，就是來自內城“特權”的那個小寵，然後就是在老頭兒那能接觸到一些老式的玩意兒，別的一概見都沒見過，眼前這個東西他能認出來，也是因為老頭兒那有一個這東西的殼兒。
他湊近屏幕，辯認著上麵的圖標，就像在夢裏，能看到有東西，但看起來很費勁，字更是看不清，本來跟字兒就不熟，這會兒光看個形兒他更是認得很艱難。
“圖標是個電話，老式的電話。”邢必的聲音又開始變得有些遠。
邱時努力集中注意力，找到了那個老式電話，用手指戳了一下。
屏幕上彈出了一個框，裏麵有排列著類似監控畫麵一樣的東西，有街道，也有看上去像廣場一樣的地方，還有很多是黑屏的。
他努力地想要看清監控裏的內容，但都看不太清，倒是掃到一眼右上角模糊的監控日期，2044年。
這是個很古老的日期。
雲城的年份日期是三位數，從大戰之後開始記年的，邱時沒記錯的話，是243或者244，也有可能是245……
末世佬們對日期已經很模糊，除了內城，外麵那些人，早已經分不清也沒條件去記住這種沒有意義的數字，對於大多數人來說，日期就是昨天今天明天，以及不想回頭看的以前，和不一定能看得到的以後。
“邱時，”邢必的聲音再次把邱時拉回來，“聽我的聲音，第一個，是實驗室。”
實驗室三個字讓邱時猛地驚了一下，實驗室裏還有人在等著他們去營救。
他盯著屏幕，在第一個監控框上點了一下。
關閉的屏幕被打開時，李風覺得出現的會是將軍的臉。
屏幕上出現的是邱時的臉，這是李風沒想到的，他猜到邱時和邢必可能會通過將軍以某種方式聯係實驗室，但他並不知道到底能用什麽樣的方式。
更沒想到會是這麽直接的方式。
不過屏幕上的邱時看上去有些迷茫，似乎並不知道已經跟這邊連接上了。
“這是怎麽回事？”一直在玻璃牆那邊閉著眼打坐的龍先生站了起來。
邱時以這樣的方式出現在實驗室裏，意味著邱時他們不僅有可能知道了將軍的真實情況，還有可能掌握更多的內容。
“不知道，”李風站到了屏幕前，抱著胳膊，“我都不知道還能這樣。”
吳館長也從實驗艙裏跑了出來，震驚地看著屏幕上的邱時，愣了兩秒才問了一句：“他們從哪裏知道這樣的方式的？”
“不知道。”李風說。
看吳館長這表情，恐怕震驚的也不僅僅是這樣的方式，重點應該是“從哪裏”。
“別擋著。”高山在玻璃那邊有些焦急地來回走著，但李風正正地擋在屏幕前，他隻能從側麵看到一些模糊的畫麵。
“就擋，”李風說，“這是雲城的秘密，你就是下一秒把自己一槍崩了，也別想知道，你死不瞑目去吧。”
“我真要死了！一定讓你先上路！”高山一拳頭砸在了李風身後的玻璃上。
李風沒理他，屏幕上的邱時開口說話了。
但沒有聲音。
“這是類似監控的方式連進來的嗎？”李風問吳館長。
“是。”吳館長盯著屏幕。
李風拿過話筒：“這玩意兒開了嗎？”
“開著的。”吳館長說。
“邱時，我能看到你，”李風敲了敲話筒，“我聽不到你的聲音，聽不見你說什麽。”
“他聽不到，”邱時說，有些急切，“我看到李風和吳館長了，我能聽到李風說話，但他說聽不到我說什麽……”
“寫給他，邱時，”邢必的聲音像是從窗外傳來，有些遙遠，“找筆，還有紙。”
有筆，桌上放著一支筆，邱時拿過筆，低頭想找張紙，抽屜裏應該有。
抽屜打開了，裏麵有一本便簽，他拿了出來。
“寫什麽？”邱時有些緊張，拿著筆。
“告訴他們氧氣有限，”邢必說，“打開實驗室的方式有沒有一個大概的方向，方便我們找。”
“所有在實驗室裏的人都活著，沒有受傷，”屏幕裏的李風也在跟他說著話，“打開實驗室的方式有可能是一組密碼，有可能是實體的鑰匙，還有可能是任何扯蛋的玩意兒……”
邱時低頭飛快地在紙上寫著，然後舉起了手裏的一個便簽本，對著鏡頭。
上麵有字，但寫得有些小。
李風和吳館長同時猛地湊到了屏幕前，腦袋差點兒撞到一起。
-你們快沒氣了。
“這寫的什麽！”吳館長喊了起來。
“你這字……我們難民學校教學質量是真的不行，”李風盯著便簽又看了兩眼，“我們快沒氣了？”
“什麽叫我們快沒氣了！”吳館長眉毛都快擰成死結了。
“不帶這麽咒人的，邱時，”李風說，“快沒氧氣了是嗎？我知道，陳**說大概能撐個十天左右。”
“讓他去找密碼。”吳館長說。
“你在哪裏？”李風問，“邱時你在哪裏？你跟邢必在一塊兒嗎？”
邱時很著急，字寫得難看點兒其實他不在意，關鍵是他不會寫了。
“他問我在哪裏，邢必在不在一起，”邱時說，“這他媽怎麽寫？”
“我來。”邢必說。
邱時感覺邢必握住了他的右手。
低頭看的時候，自己的手拿著筆已經在紙上開始寫了。
雖然邱時現在感覺很暈，腦子裏也有些混亂，身體的感知也在一點點變得不清晰，開始聽不清，也看不太清，邢必的聲音也漸漸遠離。
他能感覺到時間在流逝。
但他還是能看出來，邢必的字是寫得真好看。
他拿起便簽舉到屏幕前。
-在將軍辦公室，還有兩分鍾連接中斷。
-首席技術員是否知道實驗室開啟密碼？或者方法？
“將軍辦公室？“李風愣住了，接著轉過頭看著吳館長，“首席技術員？”
吳館長盯著屏幕上的字，震驚中能看出來臉色還有些一言難盡。
“說話，老吳，”李風舉起了手裏的槍，頂在了吳館長腦門兒上，“不想出去的話現在就死了省點兒氧氣。”
“我不確定他們知不知道，”吳館長似乎並沒有注意到槍口正對著自己，還沉浸在首席技術員這幾個字裏，“但有可能，陸館長授意我給他們降職的原因是超權限研究。”
“邱時，”李風看著屏幕，“聽到了嗎？他們可能會知道，問他們，他們如果不說，就把他們扔到將軍的辦公室裏再也別想出來了。”
“將軍辦公室在哪裏？”吳館長似乎受到的震撼不小，又轉頭看向玻璃那邊的龍先生，“將軍在哪裏？我怎麽不知道？”
“程固把他弄走，幹擾邱時接收信息。”李風說。
程固走過來，把吳館長拉進了裏麵的實驗艙。
“邱時，”李風繼續看著屏幕，“這次連接中斷之後還能不能進行下一次連接？”
本來低著頭準備寫什麽的邱時突然抬起了頭，視線越過了攝像頭，看向了前方，有些吃驚地說了一句什麽。
李風看到了他的口型，將軍。
接著就是傳輸中斷。
屏幕恢複了之前被關閉的黑屏狀態。
“你是誰！”推門而入的將軍看到邱時的同時就從身上掏出了槍。
沒等邱時開口說話，將軍已經衝到了桌子旁邊。
邱時猛地想往後退，將軍一把抓住了他。
門還開著，邱時掙紮著想往門口逃走，但動不了。
掙紮中他看到了門外有個人影一閃而過。
“邱時！”邢必的聲音很遠，有些聽不清。
“邱時！”聲音再一次傳來，“聽我聲音，集中注意力，一，三，五，七……”
“嗯。”邱時應了一聲。
“拔線。”矮個兒說了一句。
邢必拔出了邱時頸後的連接線。
邱時本來繃緊的身體猛地一下軟了下去，靠到了邢必身上。
“讓他躺平。”高個兒說。
沒等邢必把他放平到地上，邱時突然開始抽搐。
“正常反應，”矮個兒說著從椅子下方拿出了一個黑色的箱子，“神經受刺激的正常反應，按住他。”
邱時抽搐的力量很大，邢必一個人居然按不住。
林晟和許戒過來一塊兒抓住了他的腿和胳膊，才控製住了他。
“這是什麽。”邢必看著矮個兒從黑色箱子裏拿出來的一支針劑。
邢必的聲音沙啞低沉，透著的寒意讓矮個兒的手哆嗦了一下，他張著嘴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專用鎮定劑。”高個兒還算扛住了。
矮個兒這會兒回過神來，飛快地說：“沒有副作用，保質期一百年。”
邢必沒說話，伸出胳膊。
矮個兒反應很快，打開針筒，紮在了他胳膊上，推了一點藥。
邢必等了幾秒鍾：“不用換藥，就這個打給他。”
矮個兒飛快地撈起邱時的袖子，把剩下的藥推進了他的胳膊裏。
“劑量夠嗎？”林晟問。
“夠的，”高個兒說，“他加強過，比正常人類需要的劑量少。”
鎮定劑的起效速度很快，不到十秒，邱時的抽搐就慢慢停下了，邢必捏著他的手腕。
脈搏是穩定的。
呼吸也慢慢恢複了平穩。
“邱時？”邢必叫了他一聲。
“嗯。”邱時應著，接著皺了皺眉。
“沒事兒了，結束了。”邢必說。
邱時睜開了眼睛，瞪著上方，似乎還沒回過神。
又過了一會兒他才說了一句：“將軍突然進來了，他不認識我，我們一起開過視頻會，他應該見過我才對。”
“進入辦公室的這個對應的時間點，”矮個兒解釋，“在他見到你之前，他不認識你是正常的。”
“為什麽不他媽告訴我最後將軍會突然進來！”邱時緩過來之後坐了起來，“操，他拿槍指著我！”
“這個時間點是你們能控製的嗎？”邢必問。
“隻有一個範圍，進入辦公室隻有這一個時間段的窗口期，”矮個兒說，“但具體是哪個時間，是不能控製的。”
“剛才沒到七分十五秒，”邢必說，“這個時間是怎麽確定的。”
“我們身，身上，”高個兒說，“還有龍先生，普通人類，理論上邱時應，應該能堅持更長時間，如果將軍沒，沒有進來的話。”
“感覺怎麽樣？”邢必看著邱時。
“剛才有點兒想吐，”邱時慢慢站了起來，身體回到自己掌控的狀態裏，感覺整個人都踏實了，他抓過邢必的手掐了掐，“像做夢一樣。”
“就類似催眠差不多。”矮個兒說。
“還有哪兒不舒服嗎？”邢必問。
“沒了，”邱時摸了摸脖子後麵，“有點兒渴。”
“監控室有水。”矮個兒說。
“你幫我去拿點兒吧。”邱時說。
“先回那邊休息一下，”邢必聽出了他的意思，“這個東西不能這麽高頻率連接，利用的是將軍的記憶，對他也會有影響。”
邱時沒有堅持，跟著邢必往門外走。
“將軍在哪兒？”他問，“會對將軍有什麽影響？”
“對將軍的大，大腦有影響，”高個兒說，“將軍的大腦在另一個地方。”
將軍的大腦。
這個詭異的詞讓邱時感覺一陣惡心，轉過頭看了他一眼：“什麽意思？將軍的腦子和人還分開放啊。”
“沒有人了。”高個兒有些興奮地笑著說。
邱時盯著這兩個監測員，沉默了一會兒才繼續轉身走了。
回到監控室，兩個首席技術員站到監視屏幕前，回到了日常的工作狀態中。
熟悉的一成不變的環境和工作內容，讓他倆再次變回了被關在這裏二十年不見天日的一驚一乍的監測員。
林晟和許戒在監控室，邱時把邢必叫進了旁邊的休息室裏。
“有點兒過於明顯了。”邢必進來的時候帶上了門，低聲說。
“什……”邱時愣了愣，反應過來之後笑了起來，“你居然這種時候能想到這些。”
“怎麽了？”邢必低聲問，“剛還發現什麽了嗎？”
“吳館長說他倆被關在這裏的原因是超權限研究，”邱時小聲說，“我覺得他們知道的事應該不少，密碼可以再問問。”
“嗯。”邢必點頭。
“還有，如果他倆不配合，”邱時皺著眉，“我想快點再進去一次，也許會有別的線索。”
“為什麽？什麽線索？”邢必問。
“將軍的辦公室門外麵，還有人，”邱時說，“但我看不清臉，他隻是從門外麵走過去。”
“除了臉，別的能看清嗎？”邢必問。
“頭發胡子都是白的。”邱時說。
邢必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