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害怕失去
“老吳怎麽樣?”李風對著黑掉的屏幕愣了一會兒, 轉頭問程固。
“情緒有些不穩定。”程固說。
“我去斃了他,”李風起身,“浪費氧氣。”
站起來之後他往玻璃牆那邊看了一眼, 龍先生正在看著他。
吳館長並不知道將軍的事, 將軍的腦子在軍事基地的十八層地獄裏關著這事兒, 在李風知道之前,估計隻有龍先生和於上校他們知道。
如果不是因為腦子在基地, 將軍又是軍方的首腦,恐怕於上校也不會知道。
這件高度機密的事,因為關乎到這個實驗室裏的人, 包括龍先生自己的性命而不得不被更多的人知道, 龍先生是怎麽想的, 沒人知道。
李風並不是太在意, 任何知道了這件事的人,都不會輕易往外說,無論英雄有多少, 將軍始終是雲城安全感的代表。
尤其是在眼下,城門口山上那座生化體雕像被砍掉腦袋之後,雲城終於又要再回到三方攜手的狀態中這樣關鍵的階段。
吳館長坐在實驗台邊發呆, 聽到他進來也隻是看了一眼。
李風坐到他對麵,往椅背上一靠:“聽說你情緒不太穩定。”
吳館長像是被戳到了屁股, 騰地一下站了起來:“我怎麽穩定?怎麽穩定!”
“別浪費氧氣,”李風不急不慢地說, “你這一不穩定, 我們少活一天。”
“放你的屁, ”吳館長瞪著他, “這事兒你知道吧?”
“能不能平靜地聊天兒了?”李風說, “你可是實驗室的頭兒,你這樣讓我怎麽放心把我知道事兒告訴你?”
吳館長坐了下去,閉了閉眼睛,慢慢吐出一口氣:“將軍到底怎麽回事?所有人都以為將軍隻是用了同一個形象作為保密,實際是不同代的真實將軍,現在看來,不是這樣吧?”
“那兩個首席是怎麽回事?”李風也問。
“怎麽?這種事也要跟我做交易?”吳館長看著他。
“不是很公平麽?”李風說,“我收集情報向來都是對等交易,不會白送,也不白收。”
“你跟我來這套!”吳館長咬著牙,頓了兩秒又鬆了下去,靠著椅背歎了口氣,“具體我也不清楚,我一向不關心這些你知道的,陸館長那時還在位,他倆是當時最好的技術員,他們能接觸到當時雲城最先進的技術。”
“比如?”李風問。
“這我真的不知道,不過你也知道,我們各方麵的科技比起大戰之前的人類,是差了很多的,”吳館長歎了口氣,“沒有人才,也沒有技術,我們永遠也回不到戰前了,起碼是我們這一代。”
“說重點。”李風說。
“他們應該是發現了一些戰前的東西,超出了他們的權限,有可能也超出了他們技術水平,或者是這些東西對於目前我們的技術水準來說是很危險的,於是就……”吳館長看著他,“也許他們發現的就是將軍的秘密和相關的技術。”
李風沒說話。
“我上任前,”吳館長說,“陸館長封存了一些資料,上任之後我按他的意思,把他倆限製在了倉庫,就這些了。”
“那他倆應該是能接觸到實驗室的資料的,”李風擰著眉思考著,“這兩個人可能是目前最了解實驗室和將軍的人了。”
“到你了。”吳館長說。
“嗯,就是你想的那樣,將軍隻有一個,早就死了,腦子存在基地那邊的地下,”李風一連串地說,“邱時他們現在就是利用將軍的腦子這樣那樣再那樣這樣,打開了實驗室的屏幕跟我們聯係,沒了。”
吳館長看著他,愣了很長時間才問了一句:“將軍這些事你是怎麽知道的?”
“我怕死。”李風說。
“我看你一點兒都不怕。”吳館長說。
“我為了不死連死都不怕了,”李風說,“所以我能知道。”
“他們能接入將軍的大腦,”吳館長開始陷入了新一輪的沉思,“大概就是因為這個……為什麽要留著將軍的大腦,是為了這個技術,還是為了腦子裏的東西?”
“不知道。”李風說,“能活著出去的話,這些就是你的事了。”
“會不會還有別的腦子?”吳館長看著他,眼神突然亮了。
“你別太瘋,”李風也看著他,“要不下個腦子就是你捐的。”
去將軍辦公室這事兒,的確不能連續幹,邱時中斷連接之後吐了兩次,據說龍先生難受了兩天,兩個首席也說他們自己連接之後的後續反應時間很長。
“先回一趟醫院,檢查一遍,還有藥得吃,”邢必說,“林晟他們會留下,看能不能再問出些什麽來。”
“怎麽問,林晟和許戒不是倆二級生化體麽。”邱時問。
“讓紀隨問也行。”邢必笑了笑。
“行吧,走,”邱時起身往外走,“我倒不是想回醫院,我就是想上去透透氣兒,這地方太憋悶了,不知道他們是怎麽在這裏待了二十年的。”
出倉庫區的時候,他又回了一下頭,那些還沒有啟用的生化體在這裏待的時間更長,不知道他們能不能感知到自己不僅僅是被禁錮在那個休眠艙裏,休眠艙還被放在地下最深的礦洞裏。
走出陳列館的時候,紀隨特地交待了一聲讓他們開車走,劉部長在停車場給他們留了輛車。
從這裏到醫院也不算遠,邱時本來是想著走過去,看到外麵的時候他又拉著邢必折返回了停車場。
慶典剛剛舉行完,雲城本來就狹窄的山間街道上滿滿都是開心的人群,每個人手裏都拿著小旗子,不同顏色的旗上印著不同的圖案,有的是生化體部隊,有的是不死英雄二隊,有的是邱時的單人照片,還有些人是直接把這些照片印在了臉上。
“我感覺一眼看過去全都他媽是我自己。”邱時上了車,關好車門。
“怕被人認出來嗎?”邢必笑笑,發動了車子,從停車場的後門繞了出去。
走這邊的這條路可以從內城最北邊的小路去醫院,遠一些,但人會少,畢竟再出去就是雲城的肥料池重地了,路上好幾個檢查站,一般人不往這邊走。
“那個白胡子,真是你老師嗎?”邱時看著邢必,“我記得……李風讓我看你那段記憶的時候,老師沒有胡子,頭發也沒有那麽長。”
“他死之前沒多久才把胡子剃掉的,”邢必說,“他說打理起來太費時間,那段時間已經很亂了。”
“他在將軍辦公室外麵……他倆在一個地方辦公嗎?”邱時問。
“不在,”邢必說,“所以我才奇怪,他沒有任何軍方背景,不太可能在將軍辦公室範圍內自由活動。”
“是我太暈了看錯了嗎?或者有別的細節我沒看到?”邱時說。
“他就不可能去那裏,他隻是我的老師,”邢必說,“他是個學者,跟將軍不會有直接接觸。”
“要不要問問那兩個首席?”邱時說。
因為兩個首席雖然也連接進入過將軍的辦公室,但他倆都沒有提起過還有其他人存在,所以出於謹慎,邱時看到了白發老人的事他們也沒有提。
“先套套話吧。”邢必說,“這兩個人看著瘋瘋傻傻,但畢竟是首席技術員,就算真瘋了也不可能真傻。”
邱時的身體恢複很快,實驗室的那個醫生給他檢查完,一切都在好轉,沒有什麽異常。
“吳館長他們還好嗎?”醫生悄悄跟邱時打聽。
“還聯係不上,”邱時說,“不過應該沒有生命危險。”
“唉,”醫生歎了口氣,“如果沒有了裏麵的人,沒有了這個實驗室,雲城整體都會倒退回去不知道多少年,到時不知道會變成什麽樣啊。”
“也不用太悲觀,”邱時說,“我長這麽大,享受到的雲城技術,大概就是罐頭了。”
還是死人肉滋養出來的。
醫生看著他,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
邱時其實能體會這個醫生的心情,畢竟他就是幹這個的,跟普通人想的不一樣,但更多普通人在這樣的世界裏,在意的也不過就是一日三餐吃飽穿暖,不死。
醫生走了之後,邱時一邊吃藥一邊說:“我想要打開實驗室也不是為了那些技術。”
“我知道,你是為了李風,”邢必說,“感天動地啊搭檔。”
邱時笑了起來,喝了半瓶水抹抹嘴:“這是真的,如果沒了李風,我們會被卷進更複雜的麻煩裏,我希望他活著,想要他出來,隻有他在,雲城才能繼續穩定存在,我才能回到以前的生活裏去,我不想費腦子,本來就不多,能用拳頭解決的事兒,我是一點兒腦子都不想用。”
“嗯,我知道。”邢必笑著說。
“趙旅他們肯定也這麽想,”邱時說,“這幫人,為了怕我死在外頭,就跟著我去了洗馬鎮,結果我現在又困在了雲城,這會兒他們肯定在洗馬鎮集體罵娘呢。”
“起碼你現在不會死,”邢必說,“還能看看將軍辦公室。”
“將軍那個辦公室外麵,是那時的軍事基地吧,看著真舒服,”邱時說,“很平的路,很寬,樹也好看,還有很多花,不知道從他那裏能不能看到別的地方……”
“邱時,”邢必打斷了他的話,“那不是真實的世界,也不是真實的過去,你看到的是將軍的記憶,是他的意識,幹這些事本來就已經很危險了,別有什麽超出範圍的想法。”
“我知道,”邱時說,“我在裏頭一直會犯迷糊,我知道危險,我隻是說以前的世界很漂亮。”
“你要想看,我可以帶你去看,”邢必說,“雲城這邊是山區荒原,當初為了防守和安全選擇的地方,更遠的地方是城市廢墟。”
“都廢墟了。”邱時說。
“那也是你們這些沒見識的末世土貨沒見過的廢墟。”邢必說。
“哎?”邱時看著他,“聊天兒就聊天兒,這麽溫馨的對話怎麽還突然罵人了!”
邢必笑了起來。
“別擔心,”邱時說,“我不會幹危險的事兒。”
在醫院歇了沒多長時間,就接到了劉部長的電話,問實驗室那邊有沒有進展,保障署那邊李風的助理和秘書,因為一直聯係不上李風,已經有些不安。
“有個大致方向了,”邱時說,“我一會兒過去繼續找。”
“需要我這邊怎麽配合一下嗎?”劉部長說,“現在我主要把李風那一攤子事兒接下來了,別的你需要什麽我可以安排。”
“目前還算順利的。”邱時說,現在除了再繼續去將軍辦公室找找,也沒有別的辦法。
“邱時,我不是催你,”劉部長說,“隻是這裏頭關著的人實在是……對於雲城來說很重要,說他們決定了雲城未來也不為過。”
“我知道的。”邱時說。
結束通話之後他倒在病**:“這他媽,怎麽這事兒就這麽到了我頭上了?”
“你可以扔給劉部長他們。”邢必說。
“我怕他們進去就讓將軍一槍給崩了。”邱時說。
邢必笑了起來。
“如果今天我進去的時候將軍拿槍指著我的時候開槍了,我會死嗎?”邱時問。
“應該不會,那是將軍的記憶,如果和原來的記憶差別太大,比如在辦公室裏殺一個陌生人,”邢必說,“有可能會引起大腦的懷疑,然後記憶會被重啟修正回原來的樣子。”
“那還好。”邱時笑笑,看著邢必,“哎這個帥氣的生化體,過來。”
“嗯?”邢必走到病床邊,低頭看著他。
“讓我親一下。”邱時張開胳膊。
邢必俯身,手先摸進了他衣服裏。
“哎,”邱時笑了,“幹嘛?”
“看看心率那個貼片拿掉了沒。”邢必說。
“今天沒貼那個,”邱時在他臉上摸了摸,“作為一個敏銳的生化體,你居然沒注意到?”
“注意到了,”邢必把臉埋到他頸側,“我就是隨便找了個借口。”
雲城裏的興奮和快樂氣氛還沒有散去,他們開著車又往陳列館去的時候,能聽到四處都響著雲城之歌,為了營造勝利安寧的氣氛,劉部長簡直已經用了全力。
回到實驗室外麵,桑凡他們還在守著,看到邱時,她遞了一個桔子過來。
“哪兒來的?”邱時很吃驚,“這東西城慶的時候才會發一個呢。”
“我剛才出去,”桑凡說,“外麵的人給我的。”
“你居然敢出去,”邱時剝開桔子放了一片到嘴裏,“不怕被圍觀嗎?”
“就是圍觀我的人給我的。”桑凡說。
“……你還挺適應。”邱時說。
桑凡笑了笑。
耳機裏響了一聲,一個聲音傳出來:“邢必。”
“怎麽?”邢必問了一句。
“來一下檔案室。”
“有什麽發現?”邢必打了個手勢,邱時跟著他往檔案室那邊走過去。
“需要查一下這個人。”
這個聲音是曲慎,他還一直在看檔案。
自從實驗室出事之後,於上校就把陳列館內部安保的工作交給了邢必,現在邱時在內部通道裏看到的全是生化體,如果不向窗外看,就像是回到了邱時想象中的當年那個“朋友”的年代。
陳列館今天參觀的人也很多,隔著通道也能聽到那邊嘈雜的人聲,這次戰役已經被放進了陳列館,成為了雲城的一部分“曆史”,這麽多年陳列館也沒有過什麽大的更新,基本就是每年城慶結束,把龍先生的講話放進去。
這次有了這麽重大的更新,內城的居民紛紛趕來參觀。
不過這樣的熱鬧場麵僅限內城,對於十幾年收屍人的邱時來說,他能想象出外城現在的樣子。
大家正因為多發的那些罐頭和冬衣而混亂著,有得到意外物資的喜悅,但更多的是有可能因此被搶甚至被殺的悲傷和絕望。
李風未必能改變這一切,但他至少能讓那些人不再被強加一份來自戰爭殺戮的恐懼。
檔案室所在的這一層樓不對外,很安靜,不過檔案雖然可以查閱,但能查到的內容也還是受限製。
“除了少量最高權限和被永久封存的,”曲慎說,“都已經查完了,基本沒有實驗室建造和結構相關的內容。”
“基本?”邢必問。
“除了有一個生化體,”曲慎調出了一份資料,“這是個一代生化體,歸類在實驗人員裏,一開始我認為是人工歸檔有誤,但是……”
資料上有一張圖,畫的是一個生化體,看上去就是一個類似身體結構解說圖,旁邊還有不少注解。
“這是一個通用結構圖嗎?”邢必盯著圖。
“很像,但不是,是有對應生化體的,”曲慎放大了這張圖,右下角有個編號,看上去就像是檔案編號,“這是他的編號。”
“編號?”邱時湊近看了看。
“編號就是對應的小方塊兒的編號,”邢必說,“識別用,但不會直接用作生化體編號,一級生化體有名字,二級的編號也不是這個規則。”
“這是一代的編號,”曲慎說,“但我可以肯定一代這個係列的都已經被銷毀了,可以查得到銷毀資料,身體材料也都有回收記錄,就這個沒有。”
“沒銷毀?”邢必問。
“顯示是銷毀,但是沒有任何身體回收或者是處置的記錄,”曲慎說,“我又按這個編號查相關記錄,隻有一條,戰前基地實驗室核心人員名單上,但同樣隻標注右下角……”
“他是實驗的核心技術人員?”邢必愣了愣,“有這個先例嗎?”
“沒有。”曲慎說。
“有一個一代的一級生化體,他是戰前實驗室的核心技術人員,”邱時梳理了一下,“但好像是為了保密,他沒有名字,隻有一個編號,而且編號都寫在角落裏,然後現在這個生化體應該是被銷毀了但是沒有任何銷毀了的證據,是這意思嗎?”
“是。”曲慎說。
“要問問龍先生嗎?他有可能知道是怎麽回事嗎?”邱時問。
“這些資料是戰前的,一直沒有人看過,”曲慎說,“這個生化體的資料也就隻有這麽一點兒,看到了也不會有人注意。”
“他跟實驗室會不會有什麽關係?”邱時看著邢必,“那兩個首席會知道嗎?”
“走吧,”邢必轉身往運輸艙那邊走,“去問問看。”
邱時跟上,邊走邊擰著眉問:“你說,我的腦子能不能跟他倆的連一下,我進去他們腦子裏找找看?”
“邱時,”邢必回頭看著他,“你清醒點兒。”
“嗯,”邱時笑了起來,“我就是好奇。”
“別總這麽好奇,”邢必把他拉到自己麵前,“我這是在警告你。”
“這麽嚴肅嗎?”邱時愣住了。
“是的。”邢必說。
邱時從來沒在邢必臉上看到過樣的表情,冷峻嚴肅,但眼神裏透著焦慮。
“我知道了,”邱時說,“我知道了,我不會,我雖然沒你腦子好用,但也不是沒腦子的。”
“嗯。”邢必應了一聲,抬手關掉了耳機上的小組通話,又把邱時的也關掉了。
邱時看著他。
“我會害怕。”邢必說。
“害怕什麽?”邱時問。
“害怕失去在意的,人,希望。”邢必說。
“什麽人?”邱時問。
“你。”邢必說,“你腦子真的不是太好用這個還需要問了才能聽懂嗎?”
“操你祖宗。”邱時說。
邢必笑了起來。
兩個首席坐在監視屏幕前,盯著不斷重複工作著機械臂。
邱時站在他倆身後不到五分鍾,就覺得無聊得幾乎要窒息了。
“你們什麽時候下班,或者休息?”邱時問。
“還有十,十分鍾,”高個兒偏過頭,“我們會休息。”
“之前帶我們去電椅那兒的時候怎麽不用等你們休息。”邱時問。
“問話沒意思,”矮個兒說得很快,“做連接有意思。”
“先問完話才能去做連接,”邱時說,“直接去做連接沒進展不是白折騰麽。”
“好。”矮個兒迅速地轉過了身。
“剛才紀隨問過你們,你們說私下做過十多次連接,是嗎?”邢必問。
“是。”矮個兒一連串點頭。
“碰到過特殊的情況對嗎?”邢必問,“為什麽不能說?”
“不是不,不能說,”高個兒看了看門外站著的紀隨,“他不是隊長。”
“首席要跟隊長對話。”紀隨說。
邱時忍不住嘖了一聲。
“現在能說嗎?”邢必問。
“裏麵還有別人,”矮個兒說,“一個躲在裏麵的老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