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 、可恥

風雲變幻,遮蔽了明媚暖陽,天色變得灰蒙蒙的,低沉地壓下來,直叫人喘不過氣。

林知雀思緒飛轉,好不容易把侯爺和殷惠兒的事理清楚,悔恨地一拍腦瓜。

上回一個碰巧撞上,另一個囂張跋扈,這麽明顯的異樣,她怎就轉不過彎呢!

否則,今日就能守株待兔,抓個現行了。

實在是可惡!

她越想越是生氣著急,連清新空氣都變得煩悶,小步子又跑不快,手上的食盒更顯累贅。

林知雀跑到門口,回頭瞥了一眼裴言淵,再低頭看了看食盒,終究咬著牙根,不甘心地將其留在竹風院。

絕不是想給他吃。

他方才表現如此惡劣,她徹底惱了,無論以後來不來,今日都不想給他吃。

奈何事發突然,她不想耽擱,這才勉為其難破例。

誰讓這家夥陰晴不定、性格奇怪,嘴上說著不要,實則吃了不少。

今天真是便宜他了。

林知雀哼唧一聲,再也顧不上這麽多了,解放雙手後繼續努力趕路。

經過門口的台階時,她生怕又滑倒,幹脆蹦躂幾下跳過去,身影倉促窘迫。

裴言淵在身後注視,垂眸思忖片刻,劍眉微微蹙起。

剛才為了打斷魔音貫耳的折磨,他已經十分勉強地鬆口妥協了。

為何她還是這般驚慌失措,連路都不能好好走?

就算她定然高興又慶幸,也不至於到這般地步吧?

他無法理解地轉身離去,隻當這份愛慕與情意,大概到了他未曾觸及的深度。

嘉樹在二人中間左顧右盼,忙不迭捧起食盒,亦步亦趨跟在裴言淵身後,感慨道:

“公子,這姑娘是真關心您,連生氣了都不忍心帶走飯菜。”

她真的,我哭死。

如此善良心軟、熱烈純粹,實在是令人動容,他亦做不到袖手旁觀。

嘉樹察言觀色,默不作聲繞過他家公子,手腳麻利地將飯菜擺上桌,試探道:

“公子,您要不吃一些吧?”

話音未落,一記眼刀落在他腦門上,泠泠閃著寒光。

嘉樹倒吸涼氣,身板顫了顫,眼珠子轉個不停,心中暗道不好。

他是知道他家公子的,心思堪比堅冰,有了主意極少動搖。

公子該不會是,打算把飯菜都倒掉吧?

思及此,他急得轉圈跺腳,眼一閉心一橫,對天豎起三根手指,義正言辭道:

“聖人曰,浪費糧食,可恥至極,天打雷劈!”

聽了這話,裴言淵眉心擰得更緊了,悠悠俯視著嘉樹,好似無聲的質疑。

他幽深眸光中暗藏幾絲玩味,其餘盡是可笑,卻並未出聲。

良久,他才不緊不慢地坐下,剛要開口斥責,一雙手“唰”的伸到麵前。

嘉樹九十度鞠躬,雙手奉上一雙筷子,神色與目光無比虔誠,克製住上揚的嘴角,朗聲道:

“公子,請用!”

裴言淵話頭一頓,動作也隨之停下,心情複雜地盯著嘉樹,隻能順勢接過筷子。

他尚未動筷,僅是信手戳在米飯中,壓著彈軟的米粒觸到碗底。

倏忽間,他眼前閃過那姑娘同樣柔軟的臉龐,滿麵羞得通紅,淚珠綴滿長睫。

他煩悶地揉著額角,不悅地將她從腦海中驅逐出去。

原本今日能斷絕一切,未曾想她哭得那麽凶,他到現在仍有些頭疼。

謀劃硬生生被打亂,想必她得逞後,下回更加麻煩。

“確實可恥。”

裴言淵冷冷出聲,眸光沉悶些許,不禁用筷子攪動著米飯。

身側的嘉樹暗中窺視,眼睛眨巴個不停,聞言後轉悠一圈,仿佛明白了什麽,深以為然地點點頭。

他家公子,還算有點覺悟。

浪費人家姑娘的一片心意,簡直是非常可恥!

*

林知雀跑出竹風院後,全憑信念加快腳步,一路跑到拐角與桂枝約見之處。

她氣喘籲籲,額角滲出汗水,顧不上緩口氣,拉上桂枝就要上路。

桂枝嚇了一跳,以為是竹風院出事了,問了之後聽她回答道:

“不是不是,說來話長,反正快回倚月閣,快呀!”

“不著急,咱們那兒偏僻簡陋,難不成怕人偷啊?”

桂枝摸不著頭腦,半開玩笑半是勸慰。

“不怕人偷,隻怕......偷人!”

林知雀上氣不接下氣,杏眸緊張地睜大,言簡意賅地接話。

此話一出,桂枝訝然,當即想到上回的殷惠兒與侯爺,比林知雀還要著急。

她憤恨地暗罵一聲,使勁拽上林知雀,腳底抹油似的朝著倚月閣飛奔而去。

二人風塵仆仆地趕到門口,林知雀悶頭衝了進去,卻頓時僵在原地。

廊下依偎著兩道熟悉的身影,侯爺背對著她,調笑般伸出手指,緩緩從殷惠兒下頜劃過。

殷惠兒嬌俏敏感地發顫,笑容愈發風情萬種,欲拒還迎地揮起手帕,嬌羞掃過侯爺的麵容。

裴言昭也不惱,毫不費力地抓住手帕,緩緩揉成一團,攥在手心不肯還給她。

“侯爺,她來了。”

殷惠兒先看見她,故作驚慌地低下頭,埋怨似的錘了一下裴言昭的心口,嬌嬌弱弱地奪回帕子。

“哦——無妨。”

裴言昭稍稍擺正神色,有恃無恐地刮了刮她的鼻尖,壓低聲音安慰道。

說罷,他才整理衣襟,端正身姿,從懷中掏出折扇,風度翩翩地走向林知雀。

沒有絲毫愧疚與尷尬,仿佛方才的風流浪**全是幻覺,與眼前判若兩人。

“林姑娘回來了?”

他溫潤客氣地寒暄,聲音中盡是疏離,臉色沒有半點改變,與往常一樣平靜。

見林知雀一動不動,他甚至明知故問,道:

“怎麽愣在這兒,進屋呀。”

林知雀驚懼又詫異地凝視著他,水光瀲灩的杏眸中滿是慌亂,心底好似有什麽碎裂了。

她明明親眼看見,她的未婚夫與別的女人卿卿我我。

可他似乎覺得無傷大雅、理所當然,連個解釋都不願給,更別說爭吵對峙。

也是,侯爺何時把她當做未婚妻?

如今是她寄住侯府,想以婚約換得終生依靠罷了。

既然如此,她根本沒有資格,幹涉裴言昭的任何事。

林知雀沮喪地垂下腦袋,心底湧上一陣深深的無力,卻倔強地不想表現出來。

桂枝也看明白了,氣得像塊爆炭,抬腳就要衝上去罵人。

但還未走幾步,就感到小姐緊抓著她的手腕不放,對視時含淚給了個眼色,闔眸搖了搖頭。

裴言昭將這些盡收眼底,對林知雀的做法非常滿意,展顏笑著從她身邊經過,聲音卻盡是冰冷壓迫:

“侯府從不養話多的人。”

他低下頭,俯身貼在她耳畔,不容抗拒道:

“記住,你什麽都未曾看到。”

他咬字重了許多,警告之意極為明顯,說完後沒多看她一眼,大步流星地離開了。

林知雀瑟縮一下,攥緊了手指,咬緊牙根不出聲,睫毛顫動地看著他走遠。

她拉著桂枝,一同朝著屋子走去,殷惠兒卻在半道攔著,嫵媚地倚靠欄杆,笑容盡是驕傲自得:

“瞧見侯爺身上的荷包了嗎?猜猜是誰做的?”

林知雀猝然抬眸,死死盯著她嬌媚的臉龐。

這話的意思,侯爺帶著她做的貼身之物,其中曖昧不言而喻。

身為未婚妻,隻能眼睜睜看著這些發生,恥辱一目了然。

“呸!偷雞摸狗的下賤坯子!我看你是抱著木炭吃個飽——嘴黑心也黑!小姐快躲開,仔細髒了衣裳!”

桂枝氣紅了眼,三兩步衝過去啐了一口。

殷惠兒惱恨地瞪著她,偏生說不出話,隻能用帕子捂著嘴輕咳,冷哼一聲走了。

桂枝扶著林知雀進屋,關死了門窗,趕忙擔憂又心疼地倒上茶水,關切道:

“小姐,她就是個泥點子,別往心裏去!”

林知雀極輕地“嗯”一聲,鼻尖和眼眶酸澀泛紅,卻沒有眼淚,抱膝蜷縮在美人榻上。

她並不想哭,也沒有想象中的傷心,甚至這種難過,還沒有方才在竹風院的深刻。

隻是心底有些空落落的,迷茫與驚訝不斷衝擊。

興許裴言淵莫名不讓她來,是為了自己難過,而現在,是為了侯爺難過。

後者多少有點不值得。

“不就是個荷包嘛?小姐也做個給侯爺,他就不惦記那賤人了!”

“但是,我從未想過爭這種東西。”

林知雀知道桂枝說得對,可還是提不起精神,紅著眼圈搖頭。

她的爹娘多年來恩愛如初,所以她以為,所有夫妻都應是相愛相知、情投意合。

再不濟,也應當相敬如賓。

雖然她盼著履行婚約,亦努力讓侯爺看到自己,但無論是尊重還是情意,似乎都不應該是爭來的。

“這怎麽能叫爭呢?小姐是侯爺的未婚妻,這些東西本就該小姐來做,隻不過咱們一時疏忽,讓那賤人鳩占鵲巢罷了。”

桂枝蹲在她身邊,用掌心溫度暖著她,溫柔道:

“咱們就試試,實在不行就算了,好不?”

林知雀還是有些猶豫,不過看她這麽認真,也打起精神扯了扯嘴角,輕輕點頭。

“一言為定!隻是不知侯爺喜歡什麽花色紋樣,還要找人打聽打聽。”

桂枝幹勁十足地站起身,在屋子裏打轉,若有所思道:

“小姐不方便出麵,不如您把能打探的人寫下來,奴婢去問問?”

林知雀應了一聲,稍稍歇息會兒,平複了心緒後,才起身提筆坐在桌前。

她在侯府認識的人不多,與侯爺有交集的就更少了,掰著手指都能數完。

筆尖遲鈍地遊走,她寫下寥寥幾個名字,便再也想不出來了。

她托著下頜,愁苦地絞盡腦汁,忽而浮現竹風院那道淡漠的身影。

裴言淵是侯爺的弟弟,兄弟一家,血脈相連,總能有所了解吧?

若是別人都問不到,他或許也是個備選。

林知雀把裴言淵的名字添上去,可一想到今日竹風院的事兒,那家夥冷冰冰的模樣,又把他的名字氣鼓鼓地劃掉。

紙上留下一道粗粗的墨跡,滲透到紙背。

不愧是兄弟,真是一樣的可惡。

她才不要去見那個討厭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