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 、深意

後來幾日,林知雀都悶在倚月閣,把列出的名單擺在桌前,眼巴巴等著桂枝的消息。

雖然總共沒幾個人,但都在侯爺的院裏,桂枝是生麵孔,想要見麵搭話實屬不易。

有時候一天也見不著一個,見著了也套不出話,至今一無所獲。

林知雀依次把名字劃掉,本就短小的名單上,僅剩下一位侍從的姓名了。

除此之外,還有被墨跡覆蓋、塗得亂七八糟的三個字——裴言淵。

她愁眉苦臉地托著臉蛋,望著緊閉的屋門發愣。

今日桂枝去問最後一人了,若是還不成,又該怎麽辦呢?

“裴言淵”三個字再次映入眼簾,好似比別人的都更大更顯眼,一眼掃過就能注意到。

林知雀緊蹙眉頭,不悅地哼了一聲,提筆又煩躁地補了幾道。

隨便怎麽辦,反正不想見這個討人嫌的家夥了。

就在此時,房門終於被推開,桂枝風風火火地衝進來,險些刹不住撞在桌角上,驚得咳嗽不止,猛灌一盞茶才緩下來,焦急又自責道:

“小姐,奴婢無能,還是打聽不到。”

林知雀幫她順氣,剛提起來的心掉了下去,不死心道:

“這是為何?給的銀子不夠嗎?”

“也不全是,光是進去找人就要好幾兩,但侯爺的喜好,隻有貼身伺候的才清楚,這又是一道坎......”

桂枝撫著心口,長籲短歎道:

“這加起來就許多銀子,更別說那些貼身侍從,壓根兒不會輕易把這些說出去。”

林知雀為難地垂下腦袋,櫻唇微微嘟起,不甘心地從床底掏出錢罐子,一股腦倒在桌子上。

“丁零當啷”一陣脆響,零星碎銀四下散落,一隻手都能攏過來。

她用小手抓起,甚至都沒有滿,隻能不爭氣地塞回錢罐裏。

爹爹下獄後,抄家流放無一幸免,她連進京的盤纏都是親友湊的。

來到侯府後,份例按照表小姐的發給她,每月幾乎存不下來。

這些碎銀肯定不夠,況且她還要生活,這條路怕是走不通了。

“小姐,不如您直接去問侯爺吧?”

桂枝不忍心見她難過,試探著提議道。

但是,林知雀僅是考慮片刻,腦海中想起昨日裴言昭壓迫威脅的言行,當即抗拒地搖了搖頭。

其實她看得出來,侯爺並不喜歡她,甚至不想留下她。

如果直截了當去問,不僅不願告訴,還會覺得她多事,更加反感。

她也不想讓人以為,自己與殷惠兒爭奪這些,當真是自降身份。

然而這樣一來,排除所有途徑,就隻剩下一個人了。

林知雀盯著那團髒兮兮的墨跡,還有隱約可見的那三個字,咬牙切齒地攥緊拳頭。

平心而論,在這件事上,裴言淵確實是最佳人選。

他是侯爺的弟弟,又不知她的身份,問起來最為保險,以他的處境,也不會索要銀兩。

可她剛發誓說絕對不去!

林知雀懊惱地舒出一口氣,不知該怪自己意氣用事,還是怪那家夥太討厭了。

不管了,肯定是後者。

她甩甩腦袋,不情願地拿起筆,把裴言淵的名字重寫一遍,赫然出現在名單正中央。

嗯,沒錯,她本來就想找他,絕不是後悔了。

見狀,桂枝明白了她的想法,亦覺得不錯,展顏道:

“小姐總不能空手去,奴婢去準備些食材吧。”

林知雀趕忙攔住,一想到上回好心送飯、那家夥卻讓她別來的事兒就來氣,嘟噥道:

“除了送吃食,就不能換個別的嗎?”

“可是小姐,咱們有錢嗎?”

桂枝一邊說,一遍無辜地指著錢罐道。

林知雀搖著空**的罐子,聽著“叮當”的聲響陷入沉默。

......有道理。

說得很好,下次不許再說了。

她終究無奈地放開桂枝,任由著她去了。

*

事情緊急,說幹就幹。

林知雀像從前那樣下廚,把飯菜裝進食盒,去了竹風院。

不過這回,她吩咐桂枝守在倚月閣,堅決不讓人有可乘之機。

時辰不早了,她快步行至院門前,一把推開門進去。

之前還有些不安和期待,經曆上回後,她已經平常多了。

“姑娘,原來是您!”

嘉樹驚喜地看著她,一下子從凳子上蹦起來,殷切地迎上來,主動接過食盒,客氣道:

“我來我來,別累著姑娘!”

他埋頭跟在林知雀身後,悄然咧開嘴角,笑得滿意而欣慰。

那弧度,差點與太陽肩並肩了。

上回是他家公子太過分,他還擔心這姑娘受了打擊,再也不來了呢。

為此,他苦惱了好幾天。

如今見她來,他才徹底放心,動容地暗自感歎。

好,很好,非常好。

看來上回的挫折,她到底是挺過去了,現在還來,想必是這份愛意堅如磬石。

他怎能不因此興奮激動、感慨感激呢?

今晚終於能睡個好覺了。

哎,攤上他家公子,真是辛苦這位姑娘了。

林知雀把食盒交給嘉樹,看著他憨厚樂嗬地送給裴言淵,不解地瞄了好幾眼。

這主仆二人真是奇怪,一冰一火,竟然能互相信任,相處融洽。

不過也好,嘉樹替她送過去,倒是免去許多尷尬。

林知雀輕咳一聲,走到裴言淵對麵,緊張地摩挲袖口。

上回這家夥讓她別來,她沒收住哭了一場,再見麵難免窘迫。

雖然他後來鬆口,她來了也無可厚非,但總顯得她像求著來一樣。

她腦子發蒙,心裏打退堂鼓,可想到還要打聽侯爺的喜好,隻能硬著頭皮坐下。

不多想了,誰知道這陰晴不定的家夥,究竟在想些什麽。

說不定,他是吃人嘴短拿人手軟,不好意思罷了。

“嗯......今日來,想問你些事。”

林知雀挺直了脊背,一本正經地開口,可觸碰到裴言淵探尋的目光時,又不由自主彎了下去。

她忽而發覺,如果直接問出口,也太反常了。

萬一裴言淵多幾個心眼,順藤摸瓜查下去,很快就能猜到她是誰。

到時候,以他的孤傲,肯定覺得她來送飯全是私心,而非好心。

這樣一來,不僅沒有好處,若是他去侯爺麵前多嘴,還會讓糟糕的情況雪上加霜。

不行不行,必須想個既不暴露身份,又能旁敲側擊、打聽消息的辦法。

見她遲遲未說話,裴言淵寥寥無幾的耐心,早已消耗得差不多了。

自從上次他心平氣和地拒絕、這姑娘卻哭得傷心欲絕後,他就頗有忌憚。

她究竟想做什麽?又有什麽新的花招?

難不成是上次受了衝擊,這次想直接表白心意,賭他是否還會心軟嗎?

裴言淵看著她的眸光愈發沉悶,順著這個方向想去,煩躁地擰起眉頭。

......她該不會說出什麽虎狼之詞吧?

正思忖著怎麽勸她閉嘴,林知雀也恰好想好如何張口,二人四目相對,皆是一愣。

“那個......我想問,高門大戶的世家子弟,瞧著都頗有君子之風,你說他們會喜歡什麽花色和紋樣呢?”

說罷,林知雀在心裏鬆口氣,不禁為自己喝彩,沒想到說得這麽好!

處處不提侯爺,處處皆是侯爺,還能把最重要的問題拋出去。

果然情急之下,一切皆有可能,幸虧她急中生智!

這話倒是在裴言淵的意料之外,他良久不語,神色淡漠地深思。

好端端的,為何問這麽奇怪的問題?

這其中,她應當別有用心。

她如今身居侯府,想必“高門大戶”,就是指的此處,而“世家子弟”,侯府之中隻有他與裴言昭。

至於“君子之風”,他一時間難以評判,唇角冷冷勾起。

哥哥裴言昭是人前君子,實則虛偽愚蠢,風流浪**,手段更是陰狠殘忍,與君子毫無關係。

而他被裴言昭迫害十餘年,一直隱忍不發,亦未傷害無辜之人,已經仁至義盡。

這姑娘愛慕之人是他,當初動了惻隱之心打翻下毒的吃食,興許正是看破了裴言昭的真麵目。

加之她向來對他上心,方才那些話,看似泛泛而談,實則全都指向了他。

想通了這些,裴言淵了然地頷首,看向那姑娘的目光愈發意味深長。

不過他還有一點不明白,上下審視著她,淡淡道:

“為何問起花色和紋樣?”

這種東西全看個人喜好,隻有量體裁衣,和做些別致的小東西時,才需要去在意。

比如香囊,荷包,團扇之類,亦或是帕子和折扇。

她並未帶其他工具,也不可能莫名帶衣衫布料過來。

那就隻剩後者了。

裴言淵劍眉微動,思緒敏捷地揣測著,眸中愈發若有所思。

倏忽間,他似是明白了什麽,可笑地垂下眼睫。

雖然那些小玩意很常見,但女子暗中送給男子,其中意味不言而明。

興許是她上回受到挫折,覺得僅是送飯的來往還不夠,還需在他身邊留一件定情信物。

所以,這姑娘自作聰明,以為他聽不出這話背後的用意,想用空泛的指代,來旁敲側擊他的喜好。

還真是,與從前一樣用心良苦。

隻可惜,他已經看破了。

上回便是當斷不斷,這回絕不會讓她得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