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66 、入懷4(二更)
不多時, 陳舊院門“吱呀”打開,清幽竹香縈繞鼻翼,一貓一鳥在月下嬉戲, 一切都溫馨而熟悉。
裴言淵單手將林知雀托在懷中,大步流星走了進去, 無視殷切貼上來的煤球,直接進了臥房,三兩下鎖死屋門。
昏暗燭光搖曳閃爍,二人身影嚴絲合縫,隱約傳來幾聲嗚咽,讓人浮想聯翩。
嘉樹在樹下逗著大聰明, 目不轉睛地盯著屋內動靜,眼珠幹澀地眨巴個不停,手中的鳥食都掉了下來, 心底嘖嘖讚歎。
不愧是他家公子, 大半夜隨性出門, 都能將夫人拐回來。
他識趣地輕咳一聲,四下查探, 確認無人之後,一手拎起夾著嗓子的貓兒, 另一手捧著肥碩的話癆鸚鵡,忙不迭躲到竹林回避。
屋內,裴言淵聽到鑽入竹林的聲響,此後一切安息, 他才放心地鬆開力道, 恩赦般讓林知雀雙腳落地。
臥房空間狹小,陳設簡陋, 唯獨床榻看上去還算結實,好似怎麽折騰都不會坍塌。
他悠閑散漫地踱步一圈,最終坐在床沿,掌心輕拍枕邊的位置,目光示意她靠近。
眉眼間泛上別有深意的笑意,眼尾微微上揚,仿佛在提醒著她某些事情。
林知雀懵懂地歪著腦袋,視線觸及那張小床,登時想起那一夜荒唐,雙頰羞惱地紅了起來,別扭著不肯上前。
上回也就罷了,她神誌不清,體內火爐翻滾,這才讓他有可乘之機;
現在她非常清醒,如今他們尚未名正言順,絕不能再做那種事兒。
不過她也知道,二人力量懸殊,這家夥真要起來,她無處可躲。
林知雀苦惱地蹙著眉頭,實在想不到借口,隻能賭氣般錯開目光,磕巴道:
“我、我困了,快些睡吧。”
本以為這家夥定會糾纏,像上回那樣束縛她的雙手,抑或是一點點勾開衣帶。
誰知,他竟是意外地平靜淡然,輕輕“哦”了一聲,眸光波瀾不驚,並未對她做什麽。
林知雀心下一喜,理所當然地覺得,這家夥終於良心發現,意識到在成親之前,應該適當地放她一馬。
她欣慰地朝他頷首,毫無防備地起身走去,眼前卻忽而閃過一片冷白,其中摻雜著兩抹淺粉。
裴言淵若無旁人地褪去外衫,隨手丟在木架上,再一顆顆解開內衫的盤扣,鬆垮涼快地披在身上,俯身去找幹淨的寢衣。
燭火勾勒出他的身姿,頎長清瘦卻蘊含力量,胸膛的曲線硬朗起伏,一路蔓延至腰腹,投下深深淺淺的陰翳。
他的肩膀寬闊堅實,襯得腰身愈發柔韌窄瘦,身側衣擺空****的,風一吹就隨之飄揚,蓋不住兩邊的茱萸。
林知雀腳步一滯,不知所措地怔在原地,分明從未在意他的外形,目光卻不爭氣地瞥一眼,再瞥一眼。
她的不知不覺湧上氣血,緋色從雙頰擴散到耳根,臉蛋像熟透的軟柿子,呼吸莫名其妙地急促起來。
這種感覺似曾相識,但尋變腦海,好似又是第一回。
準確的說,之前皆是迷醉時的嬌纏,而眼下是清醒時的錯亂心跳,還有不可言喻的衝動。
想明白這些,林知雀羞慚地埋下頭,忽而覺得被他帶壞了,竟學會了見色起意。
她心緒淩亂如麻,就快脫離掌控,僅有的一絲理智負隅頑抗,硬是將她拉了回來,捂著眼睛指責道:
“你你你......臭流氓!”
誰家好人一言不合就脫衣服的啊?
還鬆了發冠,披散墨發,衣衫草草搭在身上......
簡直是勾欄式樣!
青樓小倌都沒他這麽熟練自然,要麽無師自通,要麽做過千百回了。
嗬,這副模樣要勾引誰呢?
動作如此嫻熟,說不準不僅對她做過,也對別的姑娘做過呢。
林知雀像是含著顆梅子,心中忍不住發酸,倔強地雙手叉腰,強忍著不去看他。
別人她可不管,反正這招對她沒用。
她才不是好色之徒,不會輕易被美色迷惑,更何況他本質還是個卑劣的狗東西。
然而,裴言淵始終鎮定自若,好似什麽都未曾發生,也什麽都沒有發現。
他眸光淺淡地掃過軟柿子般的臉蛋,唇角幾不可查地微勾,幽幽道:
“鶯鶯說想睡覺,那自然要更衣梳洗。”
說著,他恰好找到寢衣,利落地褪去內衫,大片冷白在黑夜中浮現,緩緩覆蓋在衣料之下。
林知雀不禁再次抬眸,目光滴溜溜打轉,後知後覺地斂起眉眼,無地自容地悶頭不吭聲,心底不住地為自己開脫。
都怪這家夥恬不知恥,連這種下三濫的招數都用,還強詞奪理,才不是她抑製不住!
裴言淵將這些盡收眼底,唇角的弧度無法遮掩,一步步行至她的身邊,牽起纖弱小手,輕輕置於衣帶之上,溫聲道:
“日後,鶯鶯還要親自動手呢。”
成親之後,妻子為丈夫寬衣解帶,那是每日都要做的事兒。
雖然現在鶯鶯不會,但他定會好好教導,讓她日漸熟練起來。
林知雀憤憤不平地瞪他一眼,卻找不出反駁的話,隻能煩悶地踹一腳床榻,咬牙切齒道:
“快睡吧!”
說著,她裹緊了外衫,並不打算褪去,倒頭就要躺下去。
裴言淵眉心一凝,立刻伸出長臂攔住她的身形,一本正經道:
“外衫不可觸碰床榻,這是規矩。”
林知雀被他擋了回去,膝蓋在床沿磕了一下,整個人搖搖晃晃,踉蹌著後退幾步。
她攥著長衫的袖口,麵露難色地裹得更緊了,眸中寫滿了不情願。
如今初夏已至,天氣溫熱,她出門祭奠亡故雙親,隻在小衣外麵披了一件單薄外衫,打算快去快回。
未曾想,竟會撞見這家夥,還被他扛到了竹風院。
平心而論,他這要求不算無理。
畢竟床褥是最幹淨私密的地方,外衫沾染風塵汙泥,她自幼不會任其碰到床榻。
但是今夜情況特殊,他......他肯定看得出來。
林知雀低頭俯視透出小衣輪廓的外衫,不敢與這家夥對視,目光下移到他的領口。
明明是他這身寢衣,穿了與沒穿無甚差別,故意給她立這種規矩。
這還沒成親,就如此奸詐狡猾,手段和借口數不勝數。
成親之後,那還得了?
林知雀恨不得錘他一拳,卻一遍遍告訴自己保持冷靜,難不成路邊野狗咬她一口,她還要較真地咬回去不成?
這是他的地方,怎麽說都是她沒道理,今晚就熬一熬吧。
幸好小衣之下,束胸尚未解開,隻不過有些清涼罷了。
林知雀下定決心,大義凜然地摸索到衣結,第一回主動褪去外衫,縮在了床榻的角落裏。
身側傳來一聲輕笑,燭火熄滅幾盞,被褥和枕頭被他分走一半。
裴言淵平躺在狹窄的小**,手邊摸不到綿軟的小身板,不悅地翻了個身,朝著床邊逼近。
床榻另一側緊貼著牆壁,林知雀無處可逃,隻能極力縮成小小一團,滑膩脊背微微拱起。
倏忽間,修長手指順著她的脊梁輕撫,從頸間一路往下,在束胸的絲帶上凝滯。
指腹似有似無打圈,好似隨時會勾開。
林知雀渾身一哆嗦,嬌小身軀止不住地顫動,雙手不自覺護著身前玉桃,呼吸短促道:
“別......別碰那個東西!”
這條不起眼的絲帶,卻是她長大後最秘密的地方,但凡出門必定裹著,連睡覺也甚少解開來。
上回酒酣耳熱,體內如同蒸籠冒熱氣,被這家夥無意間扯下,她至今都在驚懼後悔。
每每低頭看去,圓潤玉桃上遍布青紫,仿佛經曆狂風驟雨,隱約酸脹發痛。
桃尖不知被哪條狗啃了,淺粉變成了殷紅,櫻珠般突顯出來,纏著好幾圈絲帶都無法遮掩。
興許是她的反應太大,尾音中帶著懇求與哭腔,顯然不同於以往,裴言淵立刻就能察覺,不再捉弄把玩,沉吟道:
“若是實在不舒服,那便罷了。”
那夜無心之失,索性將錯就錯,她看上去還算受用。
所以,他這回才會冒然觸及,以為她會和上次那樣,嬌柔地環住他的頸,與他一同沉溺。
沒想到,隻過了幾天,竟是全然不同了。
盡管有些困惑不甘,可他並未喪失理智,鶯鶯當真不願做的事兒,他不會讓她難受。
“倒也不是,而是......”
林知雀欲言又止,一時間不知從何說起,寒意從牆壁滲透而來,一絲絲侵入骨髓。
沒有人情願自我束縛,除非無路可走,隻能如此。
自從穿上束胸,她心口時常壓得難受,喘息都十分困難,夏日悶出痱子,冬日更顯臃腫,睡覺都不能安穩。
但每次想脫下的時候,就會想起同伴暗地裏的嘲笑。
說她的豐腴與嬌小身形格格不入,襯得一言一行都變了味兒,瞧著是名門閨秀,天真懵懂,實則是勾引人的狐媚子。
她委屈地跑回家,在阿娘麵前哭訴,期待著安慰與勸解。
畢竟她隨了阿娘,想必阿娘還是少女的時候,應當也有相似的經曆。
誰知,阿娘心疼地長歎一聲,親手為她裹上束胸,讓她時時刻刻穿著,不要脫下來。
閨閣女子最重名節,她雖然有些抗拒,但從未怨過阿娘,也漸漸接受了這個事實。
可她還是會心虛,會止不住地擔憂和害怕。
怕這個親口說喜歡她的人,也會這樣想她,與旁人一樣用異樣的目光看她,對著她指指點點。
所以,哪怕她承認喜歡裴言淵,在爹娘的牌位前坦白心意,將他視作未來夫君,還是邁不過這道坎。
她隻能藏著掖著,遮遮掩掩,不想被他發現。
林知雀眼眶發酸,轉頭對上他溫柔認真的眸光,死死咬著唇瓣,斟酌著開口道:
“我、我與別人生得不同,天生就不太對。”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是她能左右的。
這種事兒,大抵是她生來便做錯了,除了認命別無他法。
裴言淵捧著她的臉頰,視線淡淡從她身前掃過,憶起上次的一幕幕,頓時就明白了七八分。
他目光一動,眼底沒有一絲審視和打量,而是輕柔地擁她入懷。
還記得幼時,阿娘身為奴婢卻生得貌美,時常受到欺辱和謾罵。
老侯爺貪圖新鮮,對阿娘棄如敝履,絕望無助之時,阿娘甚至想自毀容顏。
裴言淵輕輕拍打她的脊背,墨色眸子幽若深潭,嗓音輕緩道:
“隻要是鶯鶯,那就一切都好。
無人生來有錯,是那些人早已錯了。”
喜歡和愛意,不會因為外在而改變。
既然心悅於她,就會自然而然喜歡她的一切,無論旁人如何看待,在他眼中皆是最好。
她從未做錯什麽,更不必為此煩憂。
一如他生於頹敗廢院,眾人都覺得他是侯府災星,對他避之不及,他卻咬牙走到了今日。
他們都是無辜的,錯的是那些高高在上,對他們評頭論足之人。
林知雀聽得出他話中深意,凝視著他憐惜的眸光,忽而鼻尖一酸。
其實這些道理,她這麽些年,多少了然於心。
不過,曾經隻能在難過之時,一遍遍用來安慰自己。
現如今,終於有人親口對她說出來,目光坦誠而堅定,看不出半點遷就和哄騙。
她心底湧上欣慰和歡愉,卻不想被這家夥發現,故作不滿地輕哼一聲,責備道:
“說得好聽!等到韶華已去,白發蒼蒼,你就不會這麽說了。”
別以為她不知道,話本子都寫了,男人的嘴,騙人的鬼。
他們隻顧著自己喜歡,沒幾句會是真心話。
裴言淵也不惱,摟著她輕笑一聲,誠摯道:
“共沐白首,何其有幸?到了那時,我隻會滿心歡喜。”
林知雀意外地愣住,從未想過他會如此當真,心頭湧上一股暖流。
她的唇角不禁揚起,甜潤酒窩在臉頰顯現,好似心結終於解開,說不出的暢快和釋懷。
“好了好了,睡吧。”
她轉身埋在他的胸膛,把笑意藏在他的心口,打著哈欠蒙混過去。
裴言淵默契地沒有計較,任由她拱來拱去,壓抑住喉間的悶哼。
不知何時,她身前的絲帶悄然鬆開,綿軟緊挨著他的心房,親密無間地蹭了蹭。
如同一粒火星,墜入滾熱的油鍋之中,烈火即刻成了燎原之勢。
裴言淵按捺不住匕首,忍無可忍地俯視懷中嬌人兒,恨不得將她拎起來負責,哭得再疼痛也不放過。
奈何林知雀睡得正香,熱氣蒸得雙頰桃粉,米糕般軟糯水靈,讓他下不去手。
裴言淵猶豫再三,到底是咬緊銀牙,丟下她一人酣睡,起身去屋後用涼水沐浴。
*
夜色深沉,他換了身衣衫,擦拭著發梢的冷水,在竹林中穿梭漫步。
水流讓他徹底清醒,再也無法入睡,亦是生怕肉骨頭就在嘴邊,一不小心就會忍不住,驚擾她一夜美夢。
裴言淵的思緒愈發清晰,不禁盤算起眼下局勢,在石桌上下了一盤棋。
他一邊落子,一邊鄭重思忖,驀然想起林家的案子,腦海中閃過一絲精光。
恰在這時,草叢中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裴言淵抬眸瞥了一眼,輕聲道:
“別躲了,出來吧。”
話音未落,嘉樹尷尬地探出腦袋,訕訕地賠著笑臉,手上還鉗製著一貓一鳥。
本以為公子今日有福,終於能吃上肉,激動得他立刻清場,唯恐打擾了公子和夫人。
誰知,小倆口這麽磨嘰,來了這麽多回,老半天了,竟然就碰了點皮毛!
林姑娘從前就愛慕公子,現在心意相通,定是超愛了。
......該不會是他家公子不行吧?
他支支吾吾地找借口,未曾想公子像是有心事,並未與他計較,突然問道:
“林家去年深秋出事,鶯鶯年末投身侯府,沒錯吧?”
公子的聲音冷淡而深沉,嘉樹也跟著認真起來,使勁點了點頭,一起回憶道:
“千真萬確,那時候您蟄伏廢院,四皇子遠不如現在器重您,而侯爺剛得到五皇子青睞,一時間如日中天。”
裴言淵沉下臉色,像是想到了什麽,眉心凝重地皺在一起,俊容是前所未有的冷峻。
他若有所思地再次落子,指節輕輕叩擊棋盤,在兩顆棋子之間來回琢磨,眼底忽而浮現幾分異樣。
四皇子母妃早逝,不得聖上器重,但身後卻是燕北舊部,一直將大半兵權握在手中。
而五皇子截然相反,生母是盛寵不衰的嬪妃,聖上自幼溺愛,許多大事都托付給他來辦。
比如各處田畝劃分,各地漕運督查,還有每一年的鹽稅繳納。
兩位皇子明爭暗鬥,一個深沉低調,一個高貴張揚,看上去勢均力敵,抑或是五皇子更加風光。
實際上,四皇子暗中收斂鋒芒,看似給五皇子讓路,實則斷了他的後路。
別的不說,僅僅是燕北兵權,就足以讓五皇子頗為忌憚,更何況還有諸多把柄。
任憑他記恨得壓根發癢,終究無可奈何。
直到去年秋天,五皇子清查鹽稅之後,主動接手一支騎兵,加以整頓訓練,用作抗衡四皇子。
雖然兵馬不多,但裝備精良,糧草充足,一看便知耗費數不勝數的銀兩。
同樣在這個時候,林家因鹽稅下獄,兄長受到重用。
五皇子結黨掌權,或許比不上四皇子的心機與算計,卻不至於太過愚蠢。
裴言昭這種虛偽無能之輩,他不可能看不破,主動招攬在身邊。
兵權上的懸殊,向來是五皇子的心結。
兄長成為左膀右臂,唯有在那支騎兵上多有助益,才能讓五皇子留下他。
當初接手騎兵,最缺的是銀兩。
侯府家大業大,卻拿不出這麽多銀錢,除非插足鹽稅。
金陵是江南最繁華的地方,每年鹽稅都繳納最多,從中撈取幾分,就是難以想象的數目。
林大人在位期間,鹽稅從未出過什麽問題,鶯鶯所說的父親,亦是清廉正直之人。
如果五皇子盯上鹽稅,裴言昭負責實施,林大人定是不願意同流合汙。
隻可惜,文人世家在皇權之下,實在是太過渺小。
知曉謀劃卻不能配合,甚至試圖揭發。
可想而知,下場隻有一個。
思及此,裴言淵驟然一頓,荒謬可笑地扯起唇角,脊梁滲出一層冷汗。
怎麽會呢?
兄長為了向五皇子邀功賣好,親手將指腹為婚的林家推入火坑。
還把林家唯一的女兒接到侯府,用婚約哄騙得團團轉,妄圖榨幹最後一點用處。
寒意從腳底升騰,他手背上青筋畢露,指節“咯吱”作響,唇色一片蒼白,眼尾泛紅地望了一眼小屋。
榻上的少女睡得酣暢,昳麗麵容純澈無邪,櫻唇在睡夢中揚起,砸吧著翻了個身。
裴言淵努力維持理智,一遍遍梳理和分析,一遍遍告訴自己,這些都是揣測而已。
謀取銀兩的手段很多,不一定要除掉林家,去年晚秋的貪贓案也不止林家一個。
可是直覺卻無所隱瞞,迅疾將一切串聯在一起,血淋淋地鋪展在他的眼前。
林家不是唯一的選擇,卻是最好的選擇。
此後金陵換上五皇子的人,就會有數不盡的好處,也不必擔心會有正直之人告發。
天大的冤屈,終究被光陰埋藏起來,被遺孤日複一日的求索衝淡,最後就這樣消失殆盡。
如同一粒灰塵落入大海,連水花都掀不起來。
況且,他自詡縝密謹慎,至今才發覺一處疏漏。
當初兄長將林知雀接入侯府,他理所當然地以為,不過是貪圖美色。
現在想來,這個念頭毫無道理。
在這之前,兄長並未見過林知雀,就算她頗有美名,也不足以讓兄長以身犯險。
再者說,京城什麽樣的姑娘沒有,兄長饞江南女子,買一個就是了。
林家是世家大族,一朝傾倒,有太多雙眼睛看著。
若是趕盡殺絕,未免太過刻意,難免惹人起疑。
倒不如打著婚約的幌子,既能博得美名,又能擺脫嫌疑,還能名正言順將她吃下去。
縱使有一天,林知雀發現真相,也不可能推翻侯府,為林家平冤昭雪。
恐怕她有了這個心思,就會被兄長奪了性命,與黃泉下的家人團聚。
畢竟,處置後院女子,可比處置林家遺孤容易多了。
裴言淵想通了一切,眼眶早已通紅,眸中盡是慍怒與悲憤,笑聲荒唐而幹澀。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起初鶯鶯一心想嫁的人,竟是她的滅族仇人;
她心心念念的真相與公道,其實近在眼前;
她爹娘臨終的遺言,竟**差陽錯,將她送入血海深仇的深淵。
興許林大人至死都不明白,為何剛正不阿的拒絕,會招來殺身之禍;
抑或是,他什麽都明白,但為了能保住唯一的女兒,隻能隱瞞真相,讓她在這世上苟且偷生。
裴言淵望著天邊皎月出神,踉蹌著後退幾步,跌坐在冰涼石凳上,喃喃道:
“為什麽?為什麽又是他......”
十餘年前,兄長與太夫人冤枉阿娘,將他囚於廢院。
直到今日,阿娘尚且是罪奴之身,他拚盡全力才深淵爬上來。
為何他所愛之人,皆要受他們所害,下場淒慘,不得好死?
為何活著的人,皆要在他們的囚籠中求生,不得已蒙蔽雙眼,糊塗地過了半輩子?
裴言淵再也坐不住,惱恨與氣性驟然上湧,“嘩啦”一下掀翻了棋盤,猛地衝出竹風院。
他刹那間思緒萬千,想到了四皇子近日的謀劃,想到了奪位的凶險,想到了曾經的顧慮......
最終都凝聚在一起,變成一個念頭。
除掉裴言昭,用最短的時間,用盡一切辦法。
無論是他,還是林知雀,還是所有地下的亡魂,都不該就此埋沒。
哪怕是生於深淵的陰翳,也不該剝奪沐浴陽光的權利。
若是明知真相,卻不能兌現承諾,他亦沒資格娶她為妻。
*
夜深露重,竹風院的暗門悄然打開,一輛不起眼的馬車飛奔出去。
裴言淵一身玄色長衫,直奔四皇子府邸,讓人通傳之後,立刻掩人耳目地進去。
寢殿內燭光幽微,四皇子陸景幽一襲單薄寢衣,隱於竹簾之後,靜靜地聽他成陳述,始終不發一言。
透過竹片的縫隙,看得出他眸光深沉無比,身側床榻上躺著一位女子。
此人正是他的皇姐,聖上嫡出的三公主,未來分權的長公主殿下。
待到裴言淵說完,四皇子讓人為他斟茶,沉吟道:
“此事我略有耳聞,卻因為事關侯府,非同尋常,一直未曾發作。”
他披衣起身,與裴言淵拉進距離,在竹簾後佇立片刻,斟酌道:
“最鋒利的一把劍,自然要用在最關鍵的時候,才能彰顯其威力。”
說話間,天邊響起一道驚雷,驀然在耳畔炸開,聽得人心驚肉跳。
春日已盡,盛夏即將來臨。
每年這個時候,都會有一場雷暴,一切開始改變。
四皇子遙望著晦暗天色,俯視台下恭敬的裴言淵,平靜問道:
“大雨將至,裴卿可願一戰?”
裴言淵登時會意,鄭重地行了一禮,斬釘截鐵道:
“為殿下效勞,是臣的本分。”
四皇子輕輕笑了一聲,好似生怕吵醒身邊的女子,沉聲道:
“裴卿從未這麽說過。”
聖上纏綿病榻,氣息微弱,他與五皇子終究要一較高下。
這個時候,心腹之人衝鋒陷陣,竭盡全力,才能十拿九穩。
他頗為器重裴言淵,之前也旁敲側擊過,卻沒有得到堅定的回答。
這是人之常情,他並不怪罪。
隻要是人,都會有牽掛,無論是親人還是愛人,都是無法割舍的執念。
他行至今日,從不覺得眾人都理所應當為他效勞,包括所有心腹。
任何態度的轉變,皆是心有所圖,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四皇子掀開竹簾,俊容平和安定,問道:
“你所求為何?是侯爵之位,還是黃金萬兩?”
裴言淵不卑不亢地俯下身軀,炙熱坦誠地行了大禮,鄭重道:
“臣無所求,唯有三願。”
他眸光微動,修長手指交疊在身前,虔誠道:
“一願逝者安息,二願冤魂昭雪。”
裴言淵頓了頓,唇角不禁勾起弧度,聲音溫柔而堅定,道:
“三願娶心上人為妻,白首不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