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49 、相對1(精修)
翌日清晨, 朝暉從窗縫探入耳房,暖融融照在床榻上,屋外傳來灑掃的腳步聲, 寢閣中響起輕語,吵得榻上之人眉心微蹙。
林知雀睡得香甜深沉, 懶洋洋翻了個身,手腳驟然一空,虛無地搭在被褥上,碰到的不再是睡夢中熟悉堅實的身軀。
她遲緩地一頓,迷迷糊糊睜開眼,手背遮住刺目光線, 打著哈欠起身,茫然地四下環視。
耳房一切如故,但身旁不見裴言淵的身影。
她睡在床榻正中央, 再不用擔心掉下去, 被褥也嚴嚴實實蓋著, 連被角都塞得仔細,生怕她被晨露凍著了。
寢閣外, 侯爺並未理會她,兀自起身梳洗, 用了早膳,趕著處理政務,隻派了小侍女催她離開。
林知雀應了一聲,揉著惺忪睡眼, 與沾染竹香的被褥抱了滿懷, 怔怔望著空**的身側,莫名泛上一陣空虛和煩悶。
昨夜的荒唐曆曆在目, 可是一轉眼,卻不見腦海中的麵容。
那些背叛的僭越之舉,還有半夢半醒時的懷抱、臉頰與唇瓣的酥癢,都好似一場幻夢。
夢醒了,他也不在了。
林知雀出神良久,不知為何會有這種心緒,隻當是還沒睡醒,腦子一片漿糊,盡會胡思亂想。
現在來來往往都是人,這麽多雙眼睛,裴言淵肯定早就躲開了。
為何會期望他在呢?
應該慶幸他不在,否則被人抓個現行,他們都要徹底完蛋。
她乏力地支起身子,披上昨日翻了藥汁的外袍,草草洗漱一番,出門深吸一口氣,再緩緩吐息,撫著惴惴不安的心口順氣。
院子裏都是侯爺的人,昨夜配合侯爺全部離開,自然認得她。
嬤嬤率先注意到她,看在侯爺的份上,客氣地衝她笑笑,送她回了倚月閣。
林知雀想起那夜,仍是心有餘悸,不敢多說什麽,拘謹地謝過嬤嬤,趕忙跑回了屋子。
這幾日,她實在累得不行,成日擔驚受怕,夾在侯爺與裴言淵之間,著實身心俱疲,倒頭就睡。
桂枝不忍打擾,默默替她更衣梳洗,並未多問,午膳也沒喊她起來。
午後時分,小廝送來請帖,說是容家大小姐親自下帖,後院的姑娘隻請了她家小姐。
桂枝不好多說,但知道算是好事,笑著賞了小廝些許碎銀,順勢問了昨夜的事。
她向來希望小姐履行婚約,早日與侯爺親近,卻不願小姐被人玷汙,到時候什麽都撈不著。
聽小廝隱蔽地說,昨夜侯爺因為捉賊,冷落了她家小姐。
桂枝反倒有些慶幸,懸著的心終於放下,吃飯都有了胃口。
待到小姐醒來,晚霞鋪滿天際,晚膳都擺好了。
林知雀睡得心滿意足,眼下烏青消失殆盡,臉色白裏透紅,麵若桃花。
她餓了一整天,顧不得什麽姿容儀態,捧著飯碗狼吞虎咽,精神抖擻地坐在窗邊,點著燭火翻看閑書,有一搭沒一搭地與桂枝閑談。
“小姐,這是容家大小姐的請帖,您看看是否要去。”
桂枝差點忘了要緊事,一拍腦袋站起身,從匣子裏拿出撒著金粉的請帖,甚是重視地遞給林知雀。
“額......怎麽又是馬球會呀?”
林知雀剛掃了一眼,頓時兩眼一黑,“啪”的闔上請帖,欲哭無淚地皺起小臉,嘟噥道:
“我、我能不去嗎?”
不是她不待見容景枝,而是上回馬球會記憶猶新,那場麵不堪入目。
她從馬上摔下來,連帶著讓侯爺也摔了個狗啃泥,二人灰頭土臉,險些在馬蹄下一命嗚呼。
幸好她眼疾手快,這才幸免於難,還陰差陽錯,對侯爺有救命之恩的人情。
從此以後,她對馬球會有了陰影,暗暗發誓這輩子都不去了。
“這事小姐拿主意,但奴婢聽說,侯爺與二公子都要去,侯府這麽多姑娘中,容大小姐隻請了您呢。”
桂枝想勸她去,但深知她的難處,委婉地勸慰道。
“......好吧。”
林知雀懂得人情世故,也自知她現在的身份,要學著識趣,不能任性妄為,不知好歹。
既然侯爺去,她身為他的未婚妻,總要厚著臉皮去一趟。
裴言淵便不說了,從前無人在意,如今成了四皇子跟前的新貴,自然不能忽視。
她身份低微,依附侯府,容大小姐本沒必要請她,更用不著單獨下帖子。
想來是容景枝性子豪爽,為人厚道,上次無意間害她受傷,心裏過意不去,有意想要補償。
事已至此,無論她願不願意,都是非去不可了。
“小姐寬心,這回不會讓您上場,咱們坐下吃果子便好。”
桂枝看出了她的動搖,笑著攬過她的肩膀,樂嗬嗬去準備馬球所需之物。
“但願能這麽簡單。”
林知雀苦笑著搖頭,直覺上覺得沒什麽好事,悶悶不樂地再次躺下。
*
日子眨眼過去,京城的暮春草長鶯飛,天氣溫暖適宜,是興辦馬球會的好時候。
容家是世家大族,容景枝酷愛馬球,請了京城大半的豪門勳貴到場助興。
甚至這場盛事傳到宮中,四皇子和五皇子得了消息,紛紛也要湊個熱鬧。
林知雀不知這意味著什麽,隻覺得此事一出,侯府的空氣都沉重了些。
每次侯爺與裴言淵見麵,都恨不得把他盯出兩個洞,走路趾高氣昂。
偏偏裴言淵始終雲淡風輕,矜貴孤傲,氣得侯爺回去就摔東西。
她不管這些錯綜複雜的關係,隻知道場麵浩大,不能丟了體麵,必須隆重些才行。
林知雀翻箱倒櫃一整天,想找幾身貴重的衣衫首飾。
但實在囊中羞澀,翻來覆去,左看右比,還是那套煙粉襦裙配金釵最為得體。
這兩樣東西,皆是裴言淵“教導”所贈。
她一直想找機會還給他銀兩,攢了大半個月,本就不充實的錢袋,徹底幹癟下去,猴年馬月也還不清。
林知雀心裏過意不去,隻好把這些東西壓箱底,從不帶出來示人。
如今沒有辦法,不得不撐場麵,她隻能小心翼翼換上,坐上狹小的馬車,跟在侯爺後麵出門。
馬球場上格外熱鬧,容景枝英姿颯爽,與世家小姐公子策馬奔馳。
場外涼棚綿延,各家席位都寬敞氣派,用竹簾不親不疏地隔開,方便來往走動,寒暄閑談。
好位置讓給了王公貴族,侯府的席位稍顯偏遠,卻正合林知雀的心意,避開那些探究的目光。
太夫人與小姐們坐在一邊,另一邊的位置上,隻有她一人。
恰在此時,裴言淵從四皇子跟前回來,遠遠瞥見一片輕柔煙粉,唇角勾起笑意,心情甚好地佇立在她的身後。
林知雀窘迫地揉著衣擺,眸光心虛地亂撞,碰上他灼灼如華的雙眸,下意識埋下頭,遮住這身衣衫,擋著發髻上的金釵。
誰知,裴言淵毫無顧忌地俯身,頎長身姿在地上映下陰翳,將她籠罩在內。
他當眾覆上她的小手,不容抗拒地握住,從鬢間挪開,湊近她耳畔道:
“鶯鶯這身很好看。”
聞言,林知雀更加不敢麵對,耳根與麵頰泛上緋色,別過臉不理會。
他們一坐一立,一個俊容含笑,一個嬌羞低頭,身影在草地上纏綿交錯,落在旁人的眼中別有意味。
女眷們竊竊私語,裴言昭沉下臉冷哼一聲,卻依然阻止不了裴言淵的靠近。
仿佛公然宣示心意,絲毫不懼外人目光,無形中打了兄長一巴掌。
這一幕不僅侯府眾人瞧見,不遠處的朝臣席間,還有一人緊盯不放。
沈槐安褪去青衫,換上靛青朝服,襯得原本白皙青澀的麵容中,多了幾分青年的意氣。
他認出了裴言淵,就是那回當著他的麵,把鶯鶯抱走的男人,不免氣惱地攥緊了酒盞,仰頭猛灌一口,再狠狠擱在桌麵上。
同僚都被他驚到了,不明所以地麵麵相覷,誰也不敢多問。
林知雀聽到動靜,注意到角落裏的身影,徹底不敢亂看了。
萬幸人都到齊,馬球會正式開場,容夫人親自露麵,送上今日的彩頭。
伴隨著陣陣歡呼,紅布緩緩揭開,一團毛茸茸的小家夥公之於眾,引起詫異的議論。
“這是暹羅國進貢的貓兒,除了皇宮,全京城僅此一隻,性子乖巧得很。”
容夫人隔著籠子戳了戳暹羅貓的後背,它立刻轉過身,配合地“喵嗚”一聲,傲嬌地蹭蹭她的手指。
“誰若是贏了,便把它帶回去吧!”
話音未落,林知雀好奇地瞄一眼,杏眸瞬間睜大,巴巴地望著褐色毛球。
她本不在乎什麽彩頭,更不在乎輸贏,不想出風頭。
可是,這暹羅貓毛色獨特,眼睛天空般幽深湛藍,體態纖長優雅,脖子上圍著一圈絲巾。
那傲視群雄的驕傲樣兒,當真是憨態可掬,惹得人想撲上去,一把揉進懷裏。
她眼睛亮起光彩,下意識回頭看向裴言淵。
“怎麽,鶯鶯想要?”
裴言淵按住她的肩頭,修長手指隔著衣料緩緩摩挲肌理,一寸寸往下移動,描摹玲瓏起伏的鎖骨,聲音低啞道:
“凡你所想,皆可成全。”
林知雀驟然抬頭,這才反應過來,她表現的太過明顯,趕忙錯開視線遮掩心意。
“無妨,正好給大聰明找個伴兒。”
裴言淵不以為意地輕笑,似有似無劃過她的心口,像是替她找借口,轉身上了馬球場。
*
彼時,裴言昭正享受美酒佳肴,與身側賓客陪著笑,無意看到一道玄色身影擋在身前。
他動作一僵,不可置信地瞧了好幾眼,才敢確信是裴言淵。
要知道,今日來了這麽多人,關係錯綜複雜,馬球場不再是競技場,而是人際場。
現在剛剛開場,眾人都在觀望,不敢輕舉妄動,因為一旦行差踏錯,都有可能產生不可預料的後果。
按照以往的規矩,這場大抵是容家自己人暖場,拉上三五好友,兒戲般玩一回。
二弟為何如此著急,竟然一開始就急於表現?
裴言昭猶豫不決,匆匆辭了賓客,放下酒盞,狠下心跟了上去。
他向來按吩咐辦事,擅長混跡人群,做不來出風頭的事情,也無需去爭一時意氣。
原因無他,皆因他是侯府嫡長子,一路順風順水,頗受五皇子賞識,從不需要親自爭奪。
可如今四皇子崛起,與五皇子爭鋒相對,而二弟歸於四皇子麾下,短短幾旬壓他一頭。
五皇子見風向不對,他沒以前好用,許久置之不理。
侯府兄弟紛爭,各為其主,已經是京城的笑話,若是他身為嫡長子,卻比不上囚於廢院的孽障,任由裴言淵占盡風頭,更是讓人笑掉大牙。
裴言昭本想攔住裴言淵,奈何他身高腿長,轉眼走出很遠,他小跑著才追上,已經晚了一步。
容家大小姐注意到他,爽朗地縱身上馬,躍躍欲試,穩健有力地甩出馬球杆,揚聲道:
“既然來了,就全力以赴,別掃興!”
裴言淵有禮有節地應聲,準確無誤地接過球杆,瀟灑地掀起外袍,姿態筆挺地騎在高大駿馬上。
一場馬球分為兩隊,兩兩對峙,眼下各自隻有一人,還缺了兩個位置。
裴言昭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出風頭,又不能拉他下來,底下的人還起哄,讓他們兄弟一隊作戰。
他隻好硬著頭皮上陣,局促地騎在馬背上,明顯矮了裴言淵一截,氣勢也弱了不少,受不住那麽多目光,心底打起了退堂鼓。
敵隊隻有容景枝一人,無人主動出來組隊,裴言昭靈機一動,立刻橫在裴言淵與容景枝中間,一本正經道:
“二弟,容大小姐身為女子,你與她對陣,這對她不公。
不如這場先退下,換個女子陪她玩一回吧。”
裴言淵渾不在意地輕笑,笑意卻不達眼底,淡淡道:
“兄長言之有理,那不如兄長退下吧?”
再簡單不過的一句話,聽著毫無道理,仔細一想,又盡是道理。
若是裴言昭真心維護容景枝,為何不主動讓位,而要逼著親弟退讓?
任誰看來,都會覺得他瞧見裴言淵占得先機,心生嫉妒,打著大義凜然的旗幟,想把他推下水。
裴言昭一噎,半天接不上話,隻能尷尬地站在原地,朝眾人賠著笑臉。
“侯爺此話差矣,莫非是瞧不起我們女子?”
容景枝揮起馬球杆,驕傲恣意地勒住韁繩,駿馬的嘶鳴響徹天際,明目張膽白他一眼,不忿道:
“嗬,別的不說,你可是我的手下敗將。”
此話一出,裴言昭徹底下不來台,為難地夾在中間,臉頰“啪啪”地疼。
早知如此,還不如閉口不言。
現在倒好,他無論何處都討不著好,還惹了容景枝,隻怕五皇子連看他一眼都不願意了。
“容姑娘放心,我看上那隻貓,定會奉陪到底。”
裴言淵不卑不亢地頷首,說話坦誠直率,眉目間不乏較真與誠意。
他點明了目的,並未多說場麵話,沒有半點奉承諂媚,恰好合了容景枝心意,爽快地喝了一聲。
二人頗為投機,居高臨下俯視裴言昭,愈發顯得他格格不入,擾亂了良好氣氛。
他們還在僵持扯皮,席間另一頭,又是一番景象。
林知雀隔得太遠,看不清局勢,也根本不懂馬球,坐在原處悶得慌,索性四處溜達。
她提起裙擺,邁著小碎步,尋了一處僻靜地方曬太陽。
身側有一塊石頭,她鋪開手帕,剛要坐上去,就有一道身影驀然出現。
沈槐安緊追不舍,瞧著周身無人注意,趕忙跑到她麵前,驚喜又焦急地拉住她的手腕,聲音顫抖道:
“鶯鶯,你也來了!一別多日,終於見到你了!”
林知雀嚇了一跳,詫異地掩唇,一連退了好幾步,使勁抽回手,羞惱地輕咳一聲,規矩道:
“沈公子安好,哦不......現在是沈大人了。”
她上下打量沈槐安,凝視這張多年不變的少年麵容,今日終於穿著夢寐以求的官服,真心替他高興,立刻恭喜般改了口。
其實,她方才頗為埋怨,很想責怪他幾句。
眾目睽睽,男未婚女未嫁,她還有婚約在身,他們就算再熟悉,也不能落下話柄。
但她轉念一想,從小到大,沈哥哥平日裏從容冷靜,遇上要緊事就著急忙慌,經常失了分寸。
聽他話裏的意思,應該是對她關心則亂。
她在京城無依無靠,故人全都斷了聯係,這份純粹的情誼十分珍貴,到底不忍心說什麽。
然而,沈槐安見她後退,還是失落地垂下眉眼,文雅溫潤的麵容泛上委屈。
他有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迫切地打量林知雀,看到她空**的頸間,落寞道:
“我、我送你的平安扣,你沒戴上?”
那是他的傳家之物,是留給未來夫人的。
他獨獨給過她,且一直隱瞞,不想讓她心有負擔。
哪怕他知道,她可能會因此輕視,甚至典賣,卻從不在乎。
他隻求她收下,明白他一片好意,隻要能讓她活得更好,賣了也沒關係。
林知雀沉默不語,窘迫地絞動手指,再多的話都堵在喉嚨裏。
她把平安扣收在匣子裏,打算一直留著,找個時機還給他。
可她知道,若是真這麽說,沈哥哥會更加不高興。
萬一當眾說出些不該說的話,做些出格的事兒,就萬事不妙了。
沈槐安皺起端正的眉眼,眨巴幾下純淨濕潤的眼眸,忽而瞥見她發髻上的金釵,下意識抬手輕撫,急切地問道:
“鶯鶯,這是誰給你的?”
她在金陵的首飾,他每日都見,大多都記得。
印象中,並沒有這支金釵。
況且,抄家時什麽都帶不出來,這金釵瞧著成色很新,款式也不同以往,應該是近日做成的。
可是據他所知,鶯鶯寄住侯府,勉強過日子,不可能有積蓄專門買如此貴重的首飾。
聽了這話,林知雀像是被戳中要害,心虛地跳開一步,不讓沈槐安碰到金釵,寶貝似的捂住,悶哼道:
“沈哥哥,我與侯爺指腹為婚,請你注意分寸。”
她心知肚明,這是裴言淵給她的,但她不可能告訴任何人,包括青梅竹馬的沈槐安。
情急之下,隻能用侯爺當做擋箭牌了。
“哦,哦......”
沈槐安聽到“注意分寸”,清俊麵容閃過片刻失神,踉蹌著往後退去。
他不想與鶯鶯疏遠,可刻在骨子裏的禮儀與教養,先一步做出了反應,隻能苦笑著搖頭。
是啊,鶯鶯要嫁給侯爺,她有她的夫君,他什麽都不算,反而給她帶來困擾。
饒是如此,沈槐安還是不甘心,腦海中閃過她與裴言淵相擁的畫麵,忽而覺得不對勁,追問道:
“那......你與二公子,是怎麽回事?”
林知雀欲言又止,雙頰泛上不願承認的緋色,沉悶地一言不發。
她之前便知,沈哥哥親眼看到裴言淵與她親近,多少會有所懷疑。
但她沒想到,他會如此直白地問出口!
畢竟,此事終究與他無關。
如果矢口否認,反而顯得欲蓋彌彰,愈發惹人懷疑;
可若是實話實說,她與裴言淵的一切,如何說得出口?
二人相對而立,皆是無語凝噎,一個滿目深情,一個恨不得鑽進地縫。
從此,馬球會上尷尬至極的人,又多了兩個。
*
過了一會兒,容景枝那邊有所緩和,三人各自上馬,奔向馬球場的起點。
裴言昭無法說服任何人,又放不下臉麵與機會,隻能做出樂意奉陪的模樣,與裴言淵一齊跟在容景枝身後。
一路上,容景枝奔在最前麵,時而回頭看一眼裴言淵,生怕他跟不上,卻從不看裴言昭,親疏與喜惡不言而明。
裴言昭臉色一陣紅一陣白,頭一回在眾人麵前如此丟人,強忍著恥辱才沒有當場離開,咬牙與二弟一隊,被迫打這場馬球。
首場就要開始,容景枝那隊還缺了個人,她卻謝絕舊友上場,想挑些新人助興。
今日興致上好,難得碰到個爽快人,不如多來點樂子。
奈何她平日隨性慣了,大大咧咧甚少記人,一時竟不知選誰才好。
容景枝不想耽誤工夫,轉頭想讓裴言淵推舉一個,恰好看到他的側顏。
她目光一滯,不由自主“嘖”了一聲,心底浮現異樣的直覺,總覺得有些熟悉。
那種難以言喻的熟悉感,她記憶中剛有過一次,好像是見到了林知雀。
容景枝凝眉細思,眼前閃過林知雀的麵容,愈發篤定正是如此。
可是為什麽呢?
這倆人她幾乎不認識,怎會有莫名的熟悉感?
難道真的在哪裏見過,隻是她想不起來了?
她想不通這個問題,渾身都不舒坦,打馬球的心思也沒了,絞盡腦汁在回憶中搜尋。
如果單看裴言淵與林知雀,那確實沒有印象,麵孔都非常陌生。
但若是放在一起......
容景枝眼前一亮,在腦海中把他們湊成一對,恍然想起了曾經的一幕。
還記得許久之前,她看上了一隻鸚鵡,羽毛雪白,油光水滑,會隨時學人說話,活靈活現的非常討喜。
可是攤主不單獨賣鸚鵡,非要拉弓射箭,一兩銀子一次,射中靶心才算數。
她一次不中,從此有了執念,日思夜想皆是這樁事,把私房錢全砸在這上麵,一連好幾日都賴在小攤前。
直到有一天,她手氣還不錯,眼瞧著有希望,卻被一對男女截胡了。
那天她氣個半死,懊悔了很久,看到新的鸚鵡也嚐試過,可都不如從前的喜歡,於是就此作罷。
過了不少時日,那個男子的麵容漸漸模糊,她隻隱約記得鋒芒畢露的側臉,剛才湊巧與裴言淵對上。
而那位女子,雖然蒙著麵紗,但身形窈窕嬌小,氣韻嬌羞溫柔,不是林知雀是誰?
容景枝驚訝地倒吸涼氣,好似發現了不得了的事情,指著裴言淵喃喃道:
“二公子,我是不是見過你.......你們?”
聞言,裴言昭懵了一下,顯然不知所雲,困惑地看著容景枝。
裴言淵眸光幽深幾分,依然含著淺淡笑意,冷冷從兄長身上掃過,平靜道:
“容姑娘好記性,不過也會有記錯的時候。”
這話聽著像是否認,卻沒有半點急躁,甚至語氣還有幾絲認可。
反正落在容景枝耳朵裏,就當他全盤承認了。
她的思緒飛速運轉,明亮的眸光在這對兄弟身上打轉,眼前幻化出林知雀的模樣,自動擺在二人中間,不禁腦補出一場大戲。
這關係,這故事,這糾纏,當真是比她聽過的話本子還精彩!
林知雀與侯爺指腹為婚,她才不信裴言昭會娶罪臣之女,當時也沒有未婚妻的傳言,都是最近才有所耳聞。
所以,興許那時裴言昭不喜歡林知雀,而裴言淵卻與他哥的未婚妻勾搭上了?
對對,一定是這樣!
他為了她逃出廢院,贏得她喜歡的鸚鵡;她為了他背叛婚約,隻因貪戀片刻相處。
甚至,他們連光明正大示愛都做不到,卻依然為了彼此冒險,護著驚濤駭浪之中的珍貴愛意。
......
天爺呀,這不正是傳說中的情投意合、情深似海、情比金堅、情......什麽嗎?!
容景枝清秀的眼睛瞪得圓溜,一道驚雷在腦子裏炸開,炸得她神識俱散、體無完膚。
可仔細想想,雖然有些離經叛道,違背人倫,但他們熱烈純粹,不失為一段佳話呀!
更何況,真要算起來,明明是裴言淵先一步獲得芳心,侯爺那時根本沒把林知雀放在眼裏。
所以,裴言淵與林知雀才是名正言順,侯爺就是棒打鴛鴦之人!
哦不,他不是人,是打鴛鴦的那根棍棒!
想通了這些,容景枝豁然開朗,身心舒暢,狠狠一拍腦瓜。
她真該死啊,如此天作之合的神仙眷侶在眼前,她竟然現在才發現,這麽晚才想通其中的關鍵之處!
其實,她向來十分豔羨這種情感,不僅有兒女情長的纏綿,還有奮不顧身的俠義。
每每看到此類話本子,無論旁人如何批判,她都要氣衝衝上前理論。
如今她尚未遇到有緣人,但眼看著他們陰差陽錯,怎能袖手旁觀?
“容姑娘,你看著我作甚?”
裴言淵解釋過後,奇怪地看著她千變萬化的臉色,不解其意地擰眉詢問。
“啊哈......沒什麽!”
容景枝笑得無比燦爛,仗義地朝他頷首,一副讓他放心的樣子,轉頭道:
“我再挑個人,咱們可以開場了。”
話是這麽說,實則她哪有心思挑人,目光滿場子尋找林知雀,想親眼看看這倆人,放一起到底有多絕配。
容景枝眼明心亮,很快就望見林知雀嬌小窈窕的身影,剛要心滿意足地點頭,卻發現她身邊站著別人。
她定睛一瞧,竟是個白麵書生,看上去文弱陌生,應該是新科進士。
容景枝屏息凝神,悄然回頭看去,裴言淵也注意到了這點,不知他認不認得那個書生,反正臉色沉了下來。
看來這打鴛鴦的棍子,實在有點多啊!
容景枝看不下去,衝著那個書生遙遙一指,高聲喊道:
“我挑好了,就是他!讓他過來!”
倏忽間,遠處的林知雀與沈槐安麵麵相覷,不知所措地看著前方。
裴言淵也沒想到她會這麽做,眺望背著他見別的男人的林知雀,目光驟然一凜,抬眸卻閃過笑意,幽幽道:
“恐怕他不認得路,不如讓林姑娘帶他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