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30 、乖巧(中+下)
過了幾日, 侯爺傷勢見好,不僅能執筆寫字,還時常出門應酬, 府中大大小小的筵席也日漸多了起來。
所有人都很是高興,唯獨林知雀愁眉苦臉, 仿佛即將麵臨什麽大事兒,在屋子裏來回踱步,成日不得安定。
她上回從竹風院回來後,打算盡早麵對現實,翌日就去探望侯爺。
但她去小廚房做羹湯時,聽廚房大娘說, 有幾位新科進士來得勤,每回從書房出來,都要在侯府逛一會兒, 變著法子誇讚亭台樓閣。
其中一位青衫書生, 最為清秀俊俏, 看上去對侯府院落興趣濃厚,總要待到最後才走。
還依依不舍地望著西邊, 說那兒的風光極好。
侯爺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笑著說起西邊的倚月閣。
隻道是院中有佳人, 自然勝過無限風光。
說到這兒,廚房大娘話頭一頓,想起什麽似的,小心翼翼打量著林知雀。
畢竟倚月閣除她之外, 還有殷惠兒, 之前鬧出不小的風波。
雖然現在大不如前,但仍拿不準侯爺的“佳人”到底是哪位。
姑娘家心思敏感, 恐怕聽了添堵。
果真如她所料,林知雀停下手上動作,愣怔地佇立良久,連粥溢出小灶都沒有察覺,蒼白的臉色閃過幾分無措。
“哎呦,我不是那個意思,姑娘別忘心裏去!”
廚房大娘不忍見她傷心,趕忙上前解釋,幫她把小灶擦幹淨,揭開鍋蓋燉著湯羹。
“無妨,我不是在意這些,您去忙吧。”
林知雀善解人意地揚起嘴角,斂好方才失神的模樣,從大娘手上接過活計,客氣地送她出去。
後來,她躊躇一整天,還是不敢出門。
那日的湯羹和糕點,終究沒送到書房。
卻不是因為侯爺,而是另一人。
先前她確實在意侯爺的一言一行,可乍聽大娘說起青衫書生,她下意識想到書房偶遇的沈槐安。
上次他窮追不舍,無論如何不肯放手,一路追到了竹風院,幸好裴言淵幫她躲過一劫。
現在頻頻來侯府,還有意無意提起西邊,總給她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
他該不會,刻意想遇上她吧?
這個念頭荒謬可笑,林知雀趴在床頭,自嘲地翻了個身,倚著軟枕否認地搖頭。
沈哥哥是探花郎,一舉中的,春風得意,前路光明坦**。
他樣貌端正,人品端方,是真正的謙謙君子,多少世家大族的女子視他為如意郎君,是當下炙手可熱的人物。
眼看著就要授官,來日娶一位豪門勳爵的姑娘,封侯拜相指日可待,天下人都隻能仰頭而望。
這麽個人,怎可能浪費大把的時間精力,就為了在侯府與她相遇呢?
若她還是金陵千金,爹爹在世為官,兩家人相互扶持,那還有幾分可能。
可她家道中落,眼下自身難保,在侯府勉強混日子,連婚約都不能做主,在京城無親無友。
於他而言毫無用處,反而還是避之不及的累贅。
他曾受教於爹爹門下,旁人把此事當做他的汙點,更何況與她青梅竹馬呢?
人言可畏,萬一讓人知道這些過往,被有心之人拿住把柄,顛倒黑白誣陷告狀,仕途盡毀也未可知。
就算沈哥哥顧念舊情,看在一同長大的份上,想與她見麵說話,力所能及幫襯一些,她那回也明擺著拒絕了。
沈哥哥是個善良熱心之人,但又不是傻子,滿腔好心卻無人領情,總該知難而退了。
她從未想過依靠他,也不敢孤注一擲,把希望和命運放在別人身上。
此後,各自安好,把屬於自己的日子過得精彩,便是最大的安慰。
思及此,林知雀沉默地歎息一聲,杏眸酸澀發脹,鼻尖泛起點點緋色,抬手揉了揉濡濕的長睫,心口悶得難受。
家中出事後,她長大了很多,也明白了很多,見識了人情世故,不相信會有人好心到這個地步。
但如果廚房大娘所言屬實,除了沈槐安是別有用心之外,她實在想不到別的緣由。
大抵是她孤零零太久,難免倦怠無力,總有一些虛無縹緲的念頭。
林知雀疲憊地躺平身板,想象著有人庇護,無憂無慮的日子,唇角不知不覺彎了起來,眼底閃爍晶瑩星光,眸中彌散朦朧水霧。
既然不可能實現,那就不要多想,以免到時候失落不已。
她不允許思緒再發散下去,也不會為了一己私利連累沈槐安,甩甩腦袋把這些念頭驅散。
如今最要緊的,還是把裴言淵的“教導”學以致用,讓侯爺早日履行婚約。
她擔心再遇上沈槐安,多愁善感了好幾日,也借故拖了好幾日,遲遲沒有去見侯爺。
眼看著侯爺就要痊愈,她是燙傷他的人,至今不聞不問,怎麽著也說不過去。
如果侯爺心裏不舒坦,那姑媽的事兒就更沒指望了。
林知雀不得不打起精神,再次踏進小廚房,準備給侯爺的湯羹。
*
這一回,她自知沒有退路,特意讓桂枝去打聽消息。
確認沈槐安沒有拜訪,才放心大膽地叩響了書房大門。
侯爺端坐桌前,燙傷的手還裹著紗布,指尖捏著筆杆,字跡比尋常歪斜,但還算能夠辨認。
伺候筆墨的侍女花容月貌,年紀尚小,水蔥似的水靈可愛,軟綿綿倚靠在桌上,含情脈脈地望著侯爺。
裴言昭回以一笑,目光一半在宣紙上,一半在姑娘身上,時不時撫摸她那雙柔弱無骨的小手。
“咳咳。”
林知雀進門就看見這一幕,盡管習以為常,還是不禁皺眉,輕咳一聲打斷。
她一手提著食盒,一手拖著底部,生怕像上回那樣打翻,身軀略顯僵硬,努力忽視他們眉來眼去的畫麵,行至侯爺身邊,訕訕道:
“打擾侯爺養傷了,上回無心之失,今日特來請罪。
侯爺寬宏大量,前些日子不敢打攪,還望不要同我計較。”
裴言昭登時抬起頭,眸光從侍女身上抽離,凝滯在她姣好麵容上。
他眼前一亮,閃過驚豔滿意的光彩,隨和笑道:
“哪裏的話,林姑娘不必自責,是我沒有躲開罷了。”
說著,他渾不在意地瞥了一眼小侍女,隨手打發她離開。
小侍女似是不樂意,輕哼一聲不肯起身,裴言昭不留情麵地瞪了一眼,嚇得她倒吸涼氣,隻能照做。
轉眼間,他臉色再次變得溫潤柔和,眼睛微微眯起,含笑端詳著林知雀,喉結不禁滾動。
手中的筆許久未寫字,墨汁順著狼毫滴落,暈開一團墨跡,剛寫好的奏疏隻能作廢。
若是平時,他定要責怪來人無故打擾。
現在他受了傷,執筆寫字又慢又累,重寫一份要花費不少工夫。
但他一見這姑娘,就憶起上回她純澈清媚的模樣,舉手投足間撩撥人心,偏生她自己毫不察覺,如梔子花般幹淨潔白。
她還信誓旦旦說改過自新,一心想履行婚約,對他忠貞不二。
燙傷他的時候,她滿心滿眼都是擔心與自責,淚盈於睫,泫然欲泣,恨不得替他受傷。
由此可見,這姑娘是真心愛慕於他,加之他們指腹為婚,更是死心塌地。
他與其他姑娘,大多是雲雨之情,她這份真摯十分罕見,必定要抓住不放,好好享用。
養傷這段時日,他一直沒等到她探望,又不能放下身份主動請她來。
於是,他找了幾個容貌相似的女子侍奉在側,卻終究比不上親眼所見有滋味。
裴言昭心裏發癢,不動聲色擱下狼毫,對她的唐突沒有半句責怪,忍不住打量她纖細窈窕的身姿,示意她靠近些,伸出手道:
“林姑娘真心認錯,今日就幫我換藥,如何?”
聞言,守在門口的千帆瞬間懂了,熟練地關上門,疾步離開了書房,還吩咐侍從全部退下。
倏忽間,書房隻有他們二人,院落萬籟俱寂,針落有聲,說不出的沉悶與怪異。
“侯爺,別......別開玩笑了。”
林知雀預感不妙,慌張地環視四周,瞥了一眼裴言昭裹著紗布的手,膽怯地瑟縮一下。
“不願意?看來林姑娘並非真心知錯。”
裴言昭笑意褪去幾分,眼底浮現些許不悅,耐著性子哄她坐在身邊,手臂似有似無地攬過她的肩膀,悠悠道:
“難不成,你對我懷恨在心,上次是故意為之?”
“當然......不是!”
林知雀心頭一緊,聲音陡然揚起,窘迫磕巴地狡辯,心虛地搓著袖口衣料。
燙傷侯爺之前,是他先拉著她的手不放,她又急又氣,想到他還摸過別的姑娘,更是忍無可忍。
偏偏不能明目張膽地反抗,隻能遵循下意識的反應,鬆開手上滾燙的茶盞,心中有幾分僥幸。
這能否算是故意為之......她也不好說。
無論事實如何,都不能讓侯爺覺得她是存心的,否則一切全都完了。
“那就來吧,林姑娘定要比旁人更體貼。”
裴言昭欣賞她著急上火的模樣,抬起下頜指著纏著紗布的手,輕輕置於她的掌心。
“......侯爺過獎。”
林知雀勉為其難地笑著,絕望地意識到,今日是逃不過去了。
她眼一閉心一橫,暗暗安慰自己,早晚都要走這一遭,不得不慢慢習慣。
當初請裴言淵教導,不正是為了能討得侯爺歡心,從而履行婚約嗎?
現在隻是有點生疏而已,按照他教的去做,應該不會出差錯。
她手指微顫,緊張地抿著唇瓣,慢吞吞解開紗布上的活結,抽絲剝繭般層層拆下,動作比蝸牛還要遲緩。
可她自己並不覺得慢,額角滲出薄汗,隻恨不能慢一點,再慢一點。
最好拖個日久天長,讓侯爺忍無可忍趕她出去。
林知雀心緒煩亂,眼前隻有白茫茫一片紗布,一圈圈拆下後,裏層沾染著絲絲血跡,看得她眼花繚亂,頭腦也暈乎乎的。
奇怪,她從小就不會暈血。
為了方便換藥,她不得不拱起膝蓋,小心翼翼用指尖捏起裴言昭的手,置於其上,用作支撐。
不一會兒,連膝蓋都開始不舒服,好似有螞蟻在身上爬。
每拆下一層紗布,她就不得不觸碰一次侯爺的手。
有時他沒有反應,有時卻有意無意蜷起手指,故意與她相碰。
甚至到了最後幾層,他徹底將她的手包裹其中,緊緊攥著不肯放。
刹那間,林知雀呼吸一滯,雙手冰涼,如同被狗咬住般繃緊脊梁,眼前淩亂地閃過許多畫麵。
先是侯爺方才當著她的麵,輕佻地撫摸小侍女,並且沒有洗手。
再是裴言淵悉心教導的一幕幕,潮水般不可抑製地湧現。
他自然地將她環在身前,雙手交疊,勾住她的十指,不經意間牢牢扣住;
他射箭時附在耳邊,溫熱氣息噴灑,雙手緊緊包裹,不讓弓弦傷到她半分;
他用“懲罰”束縛著她,不允許她反抗,教導他要接近心上人,就不能拒絕他的接近。
兩張完全不同的麵容,此刻不斷地交疊與重合。
最終裴言淵將侯爺的麵容取代,占據她的腦海,讓她愈發接受不了侯爺的觸碰。
不知為何,此刻想到裴言淵,她竟陡然生出幾分背叛之感。
林知雀荒謬地蹙起柳眉,努力睜開眼睛,想把這種感覺驅散。
可她越是如此,負罪感就愈發沉重,壓得她喘不上氣。
仿佛她做了什麽對不起裴言淵的事情,他知道了定會生氣惱火,她心底也沉入海底般難受。
明明他隻是教導而已,他們除此之外無甚關係。
她亦是認真學習,乖巧地記下他的教誨,克服重重阻礙,在侯爺身上學以致用。
為何他教得越透徹,越是深入,她反而學得越差呢?
究竟是什麽地方出了問題?她到底應該怎麽做,才能學好學透?
難道......要把侯爺當做裴言淵,繼續給他上藥嗎?
思及此,她心底下意識抗拒,背叛之感肆意翻湧。
她驀然想起,上回穿著那家夥選的衣衫見侯爺,也是難免抗拒。
隻有把侯爺想成是他,才勉強上前說話。
那次分明還好,她雖然有些不適,但並未太過難受,恰好潑了茶水,硬生生把一切打斷了。
為何這次,比上回更加難以接受,恨不得扭頭就跑?
無數問題環繞著她的頭腦,如同一把把利刃,把本就糊塗的思緒斬得七零八碎,滿地拚湊都想不到一點辦法。
林知雀的視線模糊不清,腦袋昏昏沉沉,如同灌了鉛似的抬不起來。
她再也做不到強迫自己,手指顫抖得厲害,終究渾身綿軟,倒了下去。
“林姑娘,你怎麽了?”
裴言昭正欣賞佳人的姿容,隨性握住她白皙柔嫩的小手,突然間手上一空,眼前身影也倒了下去。
他剛好拆開最後一層紗布,傷口**裸**,整個人沒有防備。
她倒下去時,連帶著他的手也鬆懈地墜落,剛剛結痂的傷口,猛然間磕在桌角上。
銳利桌角刺開傷口,破除新痂,鮮血汩汩湧出來,染紅了袖口月白衣料。
裴言昭疼得倒吸一口涼氣,責怪地盯著身側之人,脾氣蹭的一下竄上來。
方才就覺得她換得慢,好似故意拖延,半天都沒什麽進展。
不過他尚有興致,當她隻是不太熟練,包容她的生疏。
沒想到,她不僅沒有乖乖聽話,還把他好不容易養好的傷口,再次弄得不堪入目。
裴言昭目光一沉,所有興致消失殆盡,張口就想趕她走,就見她虛弱起身,雙眸含淚道:
“侯爺恕罪,我......好像暈血。”
此話一出,他愣了半刻,凝結在心口的怨氣像是碰了軟釘子,無可奈何地泄了大半。
“怎麽不說一聲?”
裴言昭放軟了聲音,默默把傷口藏起來,擺出一副無恙的姿態,咬牙去扶她起來。
“我......我難得能侍奉侯爺,心下甚喜,不放心那些下人,凡事想親力親為。”
林知雀還是有些昏沉,看見他的傷口後,瞬間驚懼地起身,調動所剩無幾的腦筋,極力編織謊言。
她氣血衝上頭腦,雙頰泛上緋色,說一句就掉一滴眼淚,顆顆晶瑩剔透,如同一串串珍珠,狠狠心道:
“我的小事不足掛齒,沒想到思慮不周,連累了侯爺......”
說到這兒,林知雀絞盡腦汁,再也編不下去,更聽不下去這些胡言亂語。
索性閉口不言,真假難辨地抹眼淚,時不時偷瞄一眼侯爺的反應。
她不禁懊惱,每回犯了事,腦子就突然靈光了。
若是在這之前,就能想到這些漂亮話,根本不至於此。
其實,事到如今,她依然堅信不是暈血。
從侯爺碰到她開始,雙眼就忍不住發花,每一條神經都緊緊繃著。
如同身在狼犬的獠牙之下,無時無刻都擔心被吃得渣都不剩。
後來紗布每拆開一點,她就難受一分,眼前愈發繚亂。
加之忽然浮現裴言淵的麵容,更是讓她自亂陣腳,一瞬間氣血充盈頭腦,把自己逼到了極點。
那一刻,仿佛琴弦驟然崩斷,一切都顧不上,眼前一黑,隻想撒手倒下。
至於裴言淵的教導,早已忘到九霄雲外。
所以算不算暈血,她也很難評判。
她深夜在竹風院,替裴言淵包紮過傷口,那時候是不暈的。
不過除了這個解釋,似乎沒有別的辦法了。
機緣巧合裝成暈血,也算是她走運。
畢竟,她能否說服自己不重要,隻要努力讓侯爺相信便好。
林知雀深吸一口氣,小臉都皺在一起,想到說出口的那些話,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然而,裴言昭聽了這番話,短暫地陷入沉思。
他捂著血流如注的傷口,目光落在她愧疚自責的臉蛋上,凝滯在閃爍的淚珠上。
看著梨花帶雨的容顏,他說不出半句重話,心尖也跟著一軟。
說到底,她也沒犯什麽錯。
不過是一心想要靠近他,得了機會不願放棄。
還對他牽腸掛肚,擔心別人侍奉得不好,甘願親自照料他的傷勢。
他聽說過暈血之症,患者見不得半點血腥,否則會頭暈眼花,氣血短缺,當場栽倒。
嚴重者,還會傷及心脈,危及性命。
瞧她滿麵通紅,氣喘籲籲,撫著心口順氣的模樣,應當沒有撒謊。
她定是曾經暈過血,才能認定,此刻是暈血之症。
這也說明,她明知會很難受,還願意冒險來換藥,僅為了有機會與他接近。
裴言昭似是摸清了她的一片愛慕,又是心疼又是欣慰,自食其力地包紮新傷,安慰道:
“不妨事,此事怪不得你,別哭了。”
這姑娘隻是牽掛他,想要靠近他,而且天生反應較慢,心思單純。
這正是她的可愛之處,怎麽能怪她呢?
他當初對她改觀,恰是因為發現她堅定不移的愛慕,與那份真摯的心意。
如今的小錯無傷大雅,比上次燙傷輕許多,休養一段時日便好。
“侯爺......真的不怪我嗎?”
林知雀聲音微弱,眼眶泛紅,卻擠不出什麽眼淚,抽抽搭搭地聳著肩膀。
一雙杏眸水光瀲灩,楚楚可憐,萬分小心地試探著開口。
“你放寬心,我傷得不重。”
裴言昭生怕嚇著羞怯膽小的姑娘,唇角揚起笑意,溫聲囑咐道:
“你身子弱,這麽點血都受不了,記得找個郎中調理。”
林知雀受寵若驚,愣怔地佇立原地,良久才反應過來,使勁點了點頭,含糊道:
“多謝侯爺關心,我向來如此,不必麻煩郎中了。”
如果真找了郎中,她再也演不下去,侯爺怕是新賬舊賬一起算。
“你自己放心上就好,若是銀錢不夠,盡管讓人來取。”
裴言昭看著她小心謹慎的模樣,思及她的身世,忽而有些憐憫,聲音帶著關切。
她定是受過委屈,才會如此勤儉,連請郎中的銀子都要省下來。
而這份委屈,她在金陵必定不會受,定是來了侯府之後,為了堅守婚約的代價。
他暗自喟歎,對這位姑娘滿腔真情的認知,又深刻了幾分。
上次他有所動容,隻是覺得她堅韌不拔,愛得純粹,區別於那些鶯鶯燕燕。
還願意為他做出改變,一步步走到他身邊,變成他喜歡的模樣。
未曾想,她不僅如此,還極其隱忍,隻為能多與他靠近。
她暈血之症那麽嚴重,卻甘願咬牙忍著,一心想親手為他上藥;
婚約他早已不管不顧,她卻為了虛無縹緲的約定,在後院受到苛待。
他身邊有過許多女人,像她這般堅定不移、隱忍付出的,確實從未見過。
興許她當真是與眾不同,若能留在身邊,也能消遣解悶。
裴言昭再沒有說半句責備,溫聲細語地送她出去,望著嬌小玲瓏的背影,驀然覺得挺有意思。
他回到屋內,千帆已經備好了紗布與傷藥,一言不發地為他包紮傷口,臉色陰沉鬱悶,小聲道:
“侯爺,屬下說句不該說的,她實在是不知好歹,一再傷害您。”
“你不懂。”
裴言昭眸中閃過一抹趣味,意味深長地掃了他一眼,勾唇道:
“她這份心意難得,這些細枝末節的東西,可以慢慢教導。”
千帆無話可說,就算心有不服,也隻能尊重侯爺的選擇。
“哦對了,田莊上來人說,有人不願加地租,還報了侯府的名目?”
裴言昭疼得皺眉,思及那姑娘昳麗麵容,隱約憶起一件與她有關的事兒。
“正是,那人是林姑娘的姑媽,繞彎子攀關係,讓莊頭來請示侯爺。”
千帆放輕了力道,一邊纏上紗布,一邊冷臉道:
“您那時忙著公務,還訓斥過林姑娘,我就幫您回絕了。”
“嗬,你什麽時候能做我的主了?”
裴言昭側眸從他身上掠過,驚得千帆連忙壓低腰肢,悠悠道:
“多大點事,看在她用心良苦的份上,通融一下吧。”
*
林知雀懵懂地走出院子,腳步尚有些錯亂,一時辨不清方向,坐在小花園的亭子裏順著思路,不禁懊惱地揉著額角。
這回剛開始的時候,明明一切都很好,怎的最後變成了這樣?
她是來探望侯爺,求他幫忙辦事兒的,沒想到竟會讓他傷勢加重。
前些日子的傷算是白養了,她送再多的湯羹也沒用,還不如不來。
幸好她急中生智,蒙混過關,侯爺也沒有怪罪,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但是想來也怪,侯爺甚少這麽好糊弄,也從未對她這麽關心過。
不僅相信她有暈血之症,還叮囑她好生調理。
甚至擔心她沒錢請郎中,連銀子都大度地任她拿去。
她理應感到高興,卻並沒有想象中的雀躍,反而心底空落落的,像是缺失了什麽東西。
侯爺看她的目光,玩味輕佻之外,還有讓她心慌的怪異。
像是挑選喜歡的羔羊,精心喂養得油光水滑,隻為了一口吃得痛快。
相較之下,她在裴言淵麵前,就不會有螞蟻爬過的不適感。
一想到這家夥,林知雀心口發悶,緊鎖眉頭,垂下眼簾,似是做錯事的孩子。
盡管她努力追根究底,也想不明白,到底做了什麽對不起他的事兒。
她長長舒出一口氣,從涼亭中起身,快步跑到倚月閣,把這些亂七八糟的念頭甩在身後。
不論如何,裴言淵的教導是有用的,起碼侯爺能對她和顏悅色了。
雖然她每次麵對侯爺,都把他的教導忘得一幹二淨,但......潛移默化的作用,大抵多少有點吧?
不然,侯爺如今的態度,就很難解釋了。
至於其他血流不止的意外,那是她實在學得太差。
隻要繼續請他指教,應該會越來越好,她也能得償所願。
說不準,下次學成歸來,侯爺能答應履行婚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