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28 、吃醋(精修)
春風拂過, 偏僻院落萬籟俱寂,唯有挺拔墨竹“沙沙”作響。
時而傳來幾聲鳥雀嚶啾,伴著鸚鵡咿咿呀呀學舌之聲, 在頹敗院牆內回**飄散。
三人相對而立,裴言淵雙臂環著懷中的姑娘, 低沉的聲音含著幾分笑意,眸光卻冷若寒冰,與劃過她臉龐的指尖一樣冰冷淩厲。
沈槐安佇立在不遠處,青衫單薄,身形文弱,但脊梁挺得筆直, 雙手緊緊攥著掌心,白淨麵容如臨大敵般繃。
他端正的眉眼盡是警惕防備,不甘示弱地盯著裴言淵, 生怕他下一秒做什麽出格之事, 傷害到他心心念念的姑娘。
林知雀在裴言淵懷中動彈不得, 焦急地轉著褐色眼珠,目光在兩個劍拔弩張的男人身上變換, 額角滲出點點冷汗,掙紮幾下示意裴言淵放開。
然而, 她越是不願順從,裴言淵環得越緊,雙臂如藤蔓般彼此纏繞,直至沒有任何逃離的餘地。
他們就這樣在外人麵前緊密相貼, 偏偏事發突然, 她對這倆人皆有無可奈何的隱瞞,一時間不知如何調解, 隻能羞惱地錯開目光,全當什麽都沒發生過。
林知雀心口被他壓得微麻,想挺起胸脯喘氣,可想到那日馬車上,心口抵著他的雙腿,又心有餘悸地含胸,輕歎一聲紓解。
在書房外偶遇沈槐安,屬實是意料之外。
她已經盡力躲避,印象中沈哥哥亦是克己守禮之人,怎的今日如此固執,非要窮追不舍?
書房與竹風院一東一西,來路曲折複雜,小徑蜿蜒縱橫。
她自個兒都是走了好幾回才認得,下意識往最偏遠的地方跑,從未想過他會追上。
這也就罷了,原先以為她與裴言淵算是熟識,找個地方躲躲不成問題。
誰知,他今日不知想些什麽,竟對她和沈槐安感興趣,想要一探究竟。
說來也怪,這倆人素未謀麵,毫無關係,為何初次見麵就跟仇家似的,誰都不肯退讓半步?
林知雀垂眸凝視交疊在心口的修長雙臂,眉頭困惑地蹙起,思及過往與裴言淵共處的一幕幕,愈發不解其意。
若說男女大防,她與裴言淵確實不合規矩,傳出去必定讓人批判得體無完膚。
但依這家夥所言,她隻是在“請教”,而他順其自然地“教導”與“考驗”,似乎一切都理所應當。
平日裏,他們都循規蹈矩,除非意外,幾乎不會靠近。
甚至他最初還對她謹慎防備,言行舉止冷漠疏離,讓她險些放棄走進竹風院的主意。
現在不是“教導”,也沒有“考驗”,他為何還要靠得這麽近?
想到這兒,她驀然抬眸,腦海中閃過一個念頭,緊張地望著沈槐安。
果不其然,他滿目詫異,仿佛不相信她竟與人隨意勾搭,身形都微微搖晃。
林知雀羞慚無力地抿唇,朝著他暗中搖頭否認。
她都快忘了,興許她對裴言淵的靠近習以為常,可於自幼恪守規矩的沈槐安來說,一切都含有別樣的意味。
他該不會以為,她與裴言淵有些什麽吧?
況且她這樣的身份,還是在人心複雜的侯府。
稍微發散一下,會不會把她想成落魄後為了生存,用姿色迷惑郎君的姑娘?
林知雀心口一緊,睜大的杏眸中盛滿瀲灩水光,搖頭搖得更賣力了。
天地可鑒,日月可證。
她與裴言淵清清白白,僅是拜師學藝,更沒圖謀過他什麽。
非要算起來,至多他帶她出門時,主動送過東西。
可她先前送飯也算是扯平了吧。
倏忽間,林知雀湧上一陣酸澀與失落,怔怔望著眼前熟悉的故人。
沈哥哥......真的會把她想成那種人嗎?
還是他義憤填膺,不忍見她羊入虎口,想憑一己之力救下她呢?
她眸光黯淡,思緒還在漫無止境地飄散,裴言淵卻沒了耐心,掰正她的臉龐,迫使她四目相對,冷聲道:
“鶯鶯,我再問一遍,你們是否認得?”
說罷,他不禁加重了力道,在她柔嫩的肌膚上攥出一道淺淡紅痕,眸光中閃過煩悶與責備。
其實他心裏早已有了答案,隻是想聽她親口回應。
若是不認得,她為何要四處逃竄,為何會告訴這人閨名?
為何會深情款款看著他出神,連他的問話都能忽略?
裴言淵唇角的弧度一寸寸撫平,俯視她懵懂雙眸,故作漫不經心地鬆開手,別過頭。
他才不是計較這些,隻是有些好奇,什麽人那麽重要罷了。
重要到,她能立刻拋下近在眼前的心上人,去深情注視青澀稚嫩的少年郎。
聞言,林知雀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腦海刹那間一片空白,遲鈍地理清思緒,心虛道:
“不......不認識。”
聽了這話,裴言淵眸光盡是質疑,不遠處的沈槐安失望又不解,目光灼灼地靠近一步,卻生怕她不高興,再次停在原地。
林知雀看得心堵,饒是如此,愣是眼一閉心一橫,硬著頭皮沒有改口。
剛才靈光一閃,她忽然想到,一旦承認與沈槐安相識,裴言淵稍作聯想,說不準很快就猜到,她是兄長指腹為婚的林家小姐。
到時候,真相昭然若揭,一切全都完了。
沈槐安也會知道裴言淵的身份,定會以為她還未過門,就同時勾搭裴家兄弟,將他們玩弄於股掌之間。
萬一到了這種地步,她當真是百口莫辯,隻有死路一條。
林知雀越想越驚懼,手腳漸漸變得冰涼,在裴言淵懷中瑟縮不已,抓住他的袖口拽了拽,低聲求道:
“你先帶我進去,好不好?”
她抬起頭,眨巴幾下濕潤長睫,卻見他好整以暇地佇立原地,仿佛沒有半分動容,等著她給個合理的解釋。
林知雀又使勁扯了幾下,仍是沒有打動他,隻能狠下心瞥了沈槐安一眼,把臉埋在裴言淵的心口,無意間蹭了一下,小聲道:
“我......我不想見到他。”
頭頂傳來一聲輕笑,頎長的身軀敏感地顫了一下,寬大溫熱的掌心撫過她的腦袋,像是安慰,又像是給委屈的貓兒順毛,俯身在她耳畔道:
“你最好永遠這樣。”
說罷,裴言淵一手托住她的後頸,一手抱住膝彎,將她整個人橫抱而起,輕而易舉置於心口。
一低頭,嫣紅唇瓣與清麗麵容近在咫尺。
沈槐安還想阻攔,三兩步衝上前去,未開口就被他冷冷剜了一眼,連墨色眸中的冷厲與輕蔑,他都不屑隱藏。
未說一句話,卻好似什麽都說了。
沈槐安泄了氣,懊惱地欲言又止,與林知雀僅有一步之遙,眼睜睜看著大門闔上。
*
竹風院空無一人,裴言淵把懷中姑娘穩當地放在石凳上,反手把門鎖死,半倚著挺拔墨竹,沉聲道:
“他知道你的名字。”
語調並未上揚,更無半點懷疑,而是顯而易見的肯定,幽深眸光似是要把她看穿,眼底藏著無處可逃的質問。
言下之意,連名字都知道,不可能不認得彼此。
她在說謊。
“僅此而已,我、我不知他是誰,真的不知!”
林知雀急得呼吸短促,連連擺手搖頭,氣血不受控製地上湧,雙頰泛上血紅。
她最不擅長的就是撒謊,偏偏此事特殊,絕不能說出真相,隻能兩眼一黑,胡編亂造道:
“今日在侯府與他相遇,他問我姓名,我隻能隨便搪塞過去,誰知他窮追不舍......”
“搪塞?”
裴言淵像是聽到了笑話一般,唇角勾起荒謬的弧度,步步緊逼道:
“那你告訴我時,也是搪塞?”
這姑娘的謊話張口就來,匆忙到胡謅的地步,連掩飾都來不及加上。
“鶯鶯”是她的閨名,並非誰人都可以告訴。
隻有親近的家人,未來的夫婿,和心上人才有權利知道。
縱使她說得是真的,那男子與她並無關係,她如此輕易就把閨名告訴旁人嗎?
昨日是他,今日就變成了別的男人。
如此看來,她看似對他愛慕不已,說不準當初也是隨意搪塞罷了。
林知雀不假思索,心中暗道一聲“是啊”。
甚至被他逼得煩悶著急,還不忿地加了一句“不然呢”。
當時她手忙腳亂,滿心隻想把事兒辦好,壓根沒想到要掩飾身份。
這家夥忽然問起,她想著“鶯鶯”這個小名無人知曉,順口就拿來用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瞥了一眼臉色陰沉地裴言淵,慶幸沒有把心裏話說出口,窘迫道:
“當然不是!你......你不同。”
你是侯爺的親弟弟,那時候以為能幫襯美言幾句,才在別處都費了不少心思。
換作別人,她反倒不必遮掩身份了呢。
“哪裏不同?”
裴言淵盯著她柔嫩臉龐,親眼看著臉頰逐漸變紅,如同熟透紅軟的柿子,忽而覺得這話十分順耳。
確實如此,她愛慕於他,自然會覺得他與別人不同。
他一時來了追根究底的興致,想知道區別在何處。
特別是,與那個青衫書生的不同之處。
“你......”
林知雀為難地哽住,絞盡腦汁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她雙頰愈發燒得厲害,趴在冰涼石桌上給臉蛋降溫,嘀咕道:
“你別再問了,我不會再見他的。”
聽罷,裴言淵唇角的弧度愈發大了,方才的陰雲驅散不少,望向她的眸光柔和幾分,輕飄飄道:
“我可沒讓你不見他。”
這話的確不是他說的,是這姑娘自覺領悟到的。
想必是他刨根問底,她不小心說出心裏話,生怕他看出昭然若揭的愛慕之心,此刻羞怯也是人之常情。
畢竟他在她心裏,肯定有一席之地。
否則,她不會心生愛慕,以致於求他親自“教導”。
“你既然有了心上人,就不許朝三暮四。”
裴言淵矜貴地掀起袍角,端正坐在她對麵,語氣看似不甚在意,卻無端帶著不可抗拒的訓誡。
仿佛她做了對不起他的事兒,理應好好悔過改正才對。
“我沒有......”
林知雀話說了一半,這才發現他似乎也誤會了什麽,耳根隨之一紅,執著道:
“隻要他不負我,我此生唯他一人。”
反正她身在侯府,隻有婚約這一個指望。
侯爺雖不是如意郎君,但隻要能履行婚約,給她想要的一切,她絕不會做出不軌之事。
她說得堅定無比,眸光中像是有著某種信念,無論什麽都無法撼動。
裴言淵十分滿意地掃過她的麵容,心情不免又舒暢幾分。
大抵是他多慮了,這姑娘信誓旦旦,沒有一絲猶豫。
說明對他的愛意一如從前,從未因別人而改變,亦無人可以撼動。
那個青衫男子,更是想都別想。
她隻是擔心被辜負,才會左顧右盼,搖擺不定罷了。
“放心,你心上人......他不負你。”
裴言淵頓了一下,望著她嬌小玲瓏的身影,小聲許諾道。
他的聲音太過沉悶微弱,很快就飄散在春風中。
林知雀神思恍惚,根本沒有聽清,眸光純澈地問道:
“二公子,你說什麽?”
目光觸及的那一瞬,裴言淵不禁錯開,望著寂寂墨竹不說話。
林知雀以為錯過了要緊事,這家夥嫌她反應慢,賭氣不肯說,連忙較真地湊上去,圍著他問個不停。
“告訴我嘛,方才沒聽到!”
裴言淵擰著眉心,莫名生出幾分僥幸,轉念一想又覺得很是可笑,幽幽道:
“我說,上回教你的,現在可以考了嗎?”
林知雀驟然噤聲,支支吾吾半天,想盡法子拖延,卻聽他笑得深沉,道:
“拖得越久,罰得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