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27 、偶遇(精修)
他刻意放緩了聲音, “罰得更重”說得格外低沉清晰,林知雀連忽略的機會都沒有,下頜被他攥得生疼, 眉心微微蹙起。
這家夥有教必要考,有考必有罰, 上回她算是見識到了。
否則,這次出門不會不能反抗,都是他奇奇怪怪的“懲罰”所致。
但她聞所未聞,懲罰竟會一次比一次重,仿佛這場暗中進行的“教導”,愈發正經到不可違背的地步。
縱使是學堂裏的老學究, 也甚少有一兩回做不好就加重懲罰的道理,他怎的如此嚴苛?
退一萬步說,學究指望門生科考博取功名, 圖個師門名望, 以免傳出去被人恥笑。
她哪怕學不好, 至多就得不到心上人的喜歡罷了,與他毫無幹係, 他為何看起來比她還著急?
難道他全心全意為她著想,也盼著她早日嫁給侯爺, 履行婚約?
......這家夥,什麽時候會如此熱心,比媒婆還要盡職盡責?
林知雀困惑地望著裴言淵,甩甩腦袋從他掌中掙脫, 若有所思地登上馬車, 托著小臉蛋長歎一口氣。
且不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兒,眼下的問題都應付不過來呢。
雖然他教得認真負責, 這回以身試教的同時,把方法與道理也一並告知,她算是徹底明白了。
但是,她仍然無法設想,這些看似再尋常不過的觸碰,發生在她與侯爺之間會是什麽畫麵?
試都沒試就覺得做不好,難不成還指望事到臨頭,她能突破自我嗎?
林知雀自己都覺得有些可笑,否認地搖搖頭,暗道自己不爭氣。
如此看來,真不能怪裴言淵教得不好,而是她學不好,做不到學以致用。
僅是換了個人,她就手足無措,無論想什麽都覺得為難又別扭了。
若她是教導之人,遇上這種學生定會恨鐵不成鋼,故而他要加重懲罰,似乎也沒那麽不合理。
思及此,林知雀還有一絲僥幸,不過眸光閃爍一瞬,立刻無奈地黯淡下去。
她本想著裴言淵不知內情,隻考驗她一人而已,考察之時裝得好些就行了。
可轉念一想,這家夥心思太深,考她的辦法千變萬化,大抵是逃不過的。
“你......你當真不能輕一些嗎?”
林知雀胡思亂想一通,終究是認命地低頭,弱小無助地扯了扯他的袖口。
這次的“懲罰”聽起來無甚特別,實則她不能掙紮,不能躲閃,連拒絕他任何行為的資格都沒有。
方才的一幕幕在眼前閃過,他在大庭廣眾之下拉著她不放,他在射箭時不許她推脫,他將她整個人裹在懷中......
這還是他“輕一點”後的手筆,若是沒有減輕懲罰,究竟會重到什麽地步?
聞言,裴言淵頗為不滿地凝眉,瞥見她可憐巴巴的模樣,揉著額角道:
“這麽淺顯,學不會嗎?”
無論什麽懲罰,他都是為了讓她盡早學會,並在他身上熟練運用。
這次他思忖良久,下定決心把原理都說清楚,已經是考慮到她反應遲鈍,生怕她學不會了。
懲罰的輕或重,皆是督促她更加上心,不要學得懈怠敷衍,浪費他的一片苦心。
她倒好,永遠隻惦記懲罰。
甚至他都要懷疑,難不成她是期待受到懲罰嗎?
“不、不是,我一定盡力!”
林知雀這才意識到,她這話聽著不求上進,連忙改了口,信誓旦旦地挺直腰杆。
盡管她心裏知道,在侯爺身上,大概這輩子是學不好了,試探道:
“我不懂這些,萬一學不好,能不能......”
“你說呢?”
裴言淵煩悶地打斷,深沉眸光陰沉下來,眼底暗藏幾分不斷上湧的怨怪,眉峰微微一動,勾唇道:
“別忘了,懲罰還沒結束。”
林知雀不明所以地“啊”了一聲,感受到有人再次牽住她的手,強迫她撐開指縫,十指嚴絲合縫地插進去時,才驀然明白過來。
這次的懲罰是不許抗拒,還未回到侯府,就意味著懲罰依然在繼續。
其中自然包括,他新提出的要求與新“懲罰”。
若是她違背,隻能罰上加罰,直到她罰無可罰為止。
她倒吸一口涼氣,咬牙切齒地想將他甩開,卻被他攥得更緊,隻能憤憤不平地夾緊骨節,捏的他指骨“咯吱”作響。
這家夥簡直是濫用懲罰,偏偏她無法反駁,除了遵守之外毫無辦法,氣得雙頰緋紅,恨不得一拳把他錘死。
“是鶯鶯主動求我教導的,現在是罰不起嗎?”
裴言淵的指節傳來陣痛,可他非但沒有放手,反而死死夾住,享受般闔上雙眸,笑意愈發幽深。
“誰......誰說的?我問問而已。”
林知雀不願承認,心虛地錯開目光,掀起車簾透氣,佯裝看著窗外的風景,緊抿唇瓣才沒讓喉間的驚呼溢出來。
這人竟然趁她不備,報複似的夾她的指骨,還正中骨節,反複搓揉,弄得她指尖酸麻。
不讓求情便罷了,怎麽還這麽記仇?
她越想越是氣不過,幹脆學著他的模樣閉上眼睛,權當是眼不見為淨。
幸好這家夥有事在身,眼瞧著時辰不早,張嬤嬤加速驅車,沒多久就把她送到侯府外。
林知雀賭氣般甩開他的手,輕哼一聲戴好麵紗,小跑著跟上側門入府人群,不聲不響回去了。
*
往後幾日,她過得還算清淨,每日安分待在屋內,無人再來打擾。
聽聞侯爺在養傷,府中議論紛紛,皆在揣測究竟是誰膽大妄為,竟敢傷害侯爺。
偶爾她出門散步,聽人閑談說起這事,都會尷尬地悶頭離開,不願與人搭半句話。
她不擅長撒謊,不出三句話必定露餡。
總不能別人問起來,她直接說是自己幹的好事兒吧?
不過說來也怪,她那日前腳進侯爺書房,後腳侯爺就燙傷了,很顯然是她做的,附近的下人不可能猜不到。
除非侯爺刻意隱瞞,吩咐他們不要外傳,默默咽下滿腹苦楚。
想到這兒,林知雀懵懂地愣了一下,一本正經思忖起這事兒的可能性。
依照以往來看,侯爺待她算不上很好,特別是撞破他見不得人的事兒後,就差沒趕她出府了。
那回她親眼瞧見,燙傷有些嚴重,侯爺免去責罰就已經是開恩,怎會好心到替她遮掩的地步?
若是在從前,侯爺定要訓斥一番,讓她受到教訓,長長記性才對。
為何侯爺忽然這麽好?
她明明記得,上次燙到的是手,並不是腦子啊......
思及此,林知雀立即打住思緒,暗道一聲“罪過”,為上回的莽撞與侯爺的傷口默哀一瞬,在屋內躊躇不定。
無論如何,此事是她不對,侯爺寬仁也好,訓斥也好,她都應該去探望一下。
盡管心底一千個不願意,無數個聲音申辯說,那日是侯爺先摸她手的,她還是不得安定。
畢竟,她可以不在乎這些,可姑媽京郊地租的事兒,終究要仰仗侯爺。
她一天不去求情,侯爺一天不答應,姑媽就一天不能進京。
林知雀權衡利弊,糾結了好幾天,到底是下定決心,決定主動去侯爺那兒問好示意。
*
她自知傷藥比不上侯爺好,也沒銀子買更好的,絞盡腦汁想了半天,打算做些補血養傷的湯羹送過去。
翌日,她利落地忙活完,換了身幹淨的衣衫,挎著食盒去了侯爺書房。
千帆依然門神般守著,一看是她,先是不屑地移開目光,後來似是想起什麽似的,低頭彎腰,恭敬地行了一禮,賠笑道:
“林姑娘,侯爺吩咐過,您是可以進書房的。
但幾位新科進士拜訪,侯爺與他們相談甚歡,還請您稍等。”
林知雀對他的態度受寵若驚,愈發覺得奇怪,遲疑道:
“哦......好,我等著就是了。”
她心事重重,無暇顧及這種細枝末節的事兒,語氣難免冷淡,聽著像是不滿和敷衍,如往常那樣退到廊下。
誰知,千帆忙不迭搬來板凳,小心翼翼伺候她坐下,仍然彎著腰不肯起身。
林知雀不解其中緣故,好一會兒才發現他朝自己行禮不起,訕訕道:
“你先起開吧,仔細腰疼。”
千帆如獲大赦,得了她的準許才低頭退下,看得林知雀一頭霧水。
他是侯爺的貼身侍從,拋開身份地位,論起侯府權勢,他甚至比她大得多。
從前他不會這麽畢恭畢敬,眼睛都要看到天上去了,如今態度這麽好,莫非也是侯爺特意囑咐的?
林知雀難以理解地撇撇嘴,真不知這滾燙的一盞茶,還把侯爺燙得在意起她來了?
她不至於自信到這麽地步,亦猜不透侯爺的心思,滿心滿眼隻有姑媽的事兒,焦急地晃**腿腳,百無聊賴地等待著。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書房的門終於打開,幾位白麵書生從屋內出來,邊走邊暢快地交談著,時而回頭辭謝侯爺的款待。
林知雀心下一喜,三兩下撫平衣擺褶皺,腦海想好要說的話,繞過他們就要進書房。
恰在此時,一襲青衫的公子遲些出來,知禮地關上屋門,與她迎麵撞了個正著。
林知雀埋頭看路,亦知不能亂看這些陌生男子,並未注意身旁之人。
她伸出手,想推開屋門,卻驀然被人攥住手臂,聲音熟悉且明朗,微微發顫道:
“林姑娘,是你......嗎?”
他喊得十分順口,連一絲質疑都沒有,後半句更是萬分肯定。
瞥見她僵在原地的身形時,硬是尾音上揚,像是在配合她,變成了沒有疑問的問句。
林知雀驚詫地睜大雙眸,櫻唇微張,瞳孔慌亂地顫動,刹那間眼眶酸澀泛紅,唇齒間滿是苦澀,不可置信地抬起頭。
此人青衫單薄,麵容清俊白皙,眉眼舒朗,長發一絲不苟地盤起,儒雅的書卷氣,透過姿容與身形,從骨子裏沁出來——
一如她記憶中的沈槐安。
自幼時起,沈家與她家相鄰,雖不是豪門勳爵,但是書香門第,清流門戶,一家子彬彬有禮,時常相互來往做客。
爹爹與沈老爺談書論道,阿娘與沈夫人閑話家常,她便與沈哥哥嬉笑玩鬧。
沈槐安大她幾歲,與她相伴著長大,像是體貼細心的兄長。
每回逃出去玩,他都會替她遮掩,再在外麵處處關照,生怕她磕著碰著;
他記得她的生辰,記得她喜歡的東西,時不時給她驚喜,隻為哄她一笑;
他會陪她去山上打棗,去草地抓兔子,去街上閑逛,去任何她想去的地方......
金陵十餘年,是她至今歡笑最多的光陰,總少不了沈槐安的影子。
她從小就知道,沈哥哥寒窗苦讀,一路科考,心願是一舉中第,京城登科,光宗耀祖,讓沈家走出金陵,躍入龍門。
春去秋來,她把沈槐安吃的苦看在眼裏,一直記得春闈的日子,會為他燒香祈福,祝他得償所願。
到時候,兩家人門當戶對。
他每回見她時,不必恪守禮節地低頭彎腰了。
但她從未想過,家中一朝出事,就此與所有舊友訣別,孤零零來到京城。
她的身份為人不齒,亦無容身之所,隻盼著口說無憑的婚約能成,實在不知用什麽麵目來見沈槐安。
難道要告訴他,曾經笑吟吟命令他不許告密的姑娘,如今在侯府討生活嗎?
她不願承認這樣的自己,更不想讓沈槐安把她想成那樣的人。
“你、你認錯了!”
林知雀磕磕巴巴地否認,甩開他就往前跑,哽咽著抹去眼角淚珠。
其實那日在門樓下,她隱約認出沈槐安的身影,卻還是毫不猶豫地跑開了。
曾經的美好不堪回首,除此之外,登科新貴不該與罪臣之女扯上關係。
街邊閑話都覺得,受教於爹爹門下是他的汙點,更何況與她青梅竹馬的過往?
金陵的那段光陰,她一直感念沈哥哥的悉心照料,如今不能為了一己私心害了他。
再說了,她自己的路自己走,哪怕再難,也不願依附他人。
至於那些過往,就讓他們永遠停留在過去,珍藏在彼此的心底便好。
奈何沈槐安比她想的執著,不管不顧地追上來,一路繞開侍從與旁人,甚至舍棄風度,卷起衣袖,喃喃道:
“不會的......不會認錯!我一直在找你......”
此話一出,林知雀淚意更甚,不忍再聽下去,拐了彎朝西邊奔跑,不知不覺跑到了竹風院。
她氣喘籲籲,動靜傳到院內,腐朽木門“吱呀”一聲打開。
裴言淵親自開門,不緊不慢地出來,沉靜地望著她,唇角下意識似有似無地勾起。
林知雀撫著心口,找到救命稻草一般,撲上去拽住裴言淵的衣袖,拚命朝身後使眼色,仿佛有豺狼虎豹追趕,示意他到自己進去避一避。
然而,這家夥不僅沒理會,還很是好奇地駐足眺望,像是要一探究竟。
林知雀急得滿頭大汗,拖住裴言淵就往門裏拽,使勁渾身解數隻挪動半寸,還被他一把按住腦袋,輕而易舉攏在身前。
他寬大的肩膀壓下來,陰翳將她嚴實遮蓋,長臂在她身上交疊,下頜貼著發頂,讓她頓時動彈不得。
就在這時,沈槐安剛好追上來,氣息不穩地一步步走向眼前的男女,幹淨的目光變得無比震驚。
他們緊貼著彼此,挽著手臂,牽著袖口,雙手無意間扣在一起,親密到若無旁人。
“鶯鶯,他是誰?”
沈槐安以為是他看錯了,揉了好幾下眼睛才敢認,詫異地搖著頭,忍無可忍地問出了口。
情急之下,他順著幼時的習慣,喚了她的小名。
一如她牙牙學語時,清脆響亮地喚他“沈哥哥”。
不過,不經意的稱呼落在裴言淵耳朵裏,忽而變得格外刺耳。
他臉色一沉,眉眼間籠罩陰雲般冷厲,劍眉緊緊擰起,目光在懷中姑娘與青衫書生間打轉。
若是沒記錯,他最初就猜到“鶯鶯”是她的閨名。
她心悅於他,滿心愛慕,故而用閨名取代姓名,想讓他此後都這麽喚她。
而閨名,隻有親近的家人和夫婿才能知道。
為何一襲青衫的男子,竟會知道她的閨名?
他從未見過這人,鶯鶯在極力躲避他,很顯然不會是家人。
那就隻剩下後者......
裴言淵眸光一凜,眼底閃過幾分狠厲與厭棄,死死掐斷發散的思路,攥得指節發出脆響。
他輕扣雙臂,將她擁得更緊了,壓低身形貼近她的臉龐,長睫從她滑膩的肌膚上掃過,下頜抵在她的肩頭,吐息如射箭那日般灼熱起伏。
感受到懷中嬌人兒的輕顫,他意味不明地輕笑一聲,當著沈槐安的麵,侵略般將她環得更緊。
他的劍眉微微挑起,嘲諷與輕蔑不言而喻。
沈槐安看不下去,以為鶯鶯定是為人所迫,氣惱地衝了幾步,想替她解圍。
可還未上前,就聽到她嗚咽著搖頭,滿目皆是製止和焦急,示意他退到遠處,不要衝動行事。
裴言淵緊盯著沈槐安不放,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指尖劃過懷中姑娘嫣紅的唇瓣,聲音微啞道:
“鶯鶯,你認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