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23 、致用(下)
林知雀一直繃緊身子, 微微壓低腰肢,雙手奉茶,渾身都有些僵硬, 冷不丁被人向前一拽,登時踉蹌好幾步。
手中的蓋碗搖搖晃晃, 險些墜落在地,她趕忙用掌心護住,滾熱的茶水傾灑些許,燙得她聳起肩膀,倒吸一口涼氣,不可控製地向前撲倒。
愣是如此, 她定睛一看,身前之人是裴言昭,實在想象不到摔在他身上的樣子, 緊要關頭硬是咬緊牙關, 迅疾地蹬地, 好不容易穩住身形。
這一切僅在眨眼間,林知雀驚得氣血上湧, 雙頰被氣息憋得通紅,瑩潤杏眸盈滿驚懼, 長睫濕漉漉的,額角掛著點點冷汗。
她腦海一片空白,直到站穩腳跟才後知後覺地回過神,輕撫起伏不定的心口, 懵懂地抬頭。
恰好侯爺低頭看她, 清俊麵容沉下幾分,眉眼間雖是玩笑之色, 但較真之意不容忽視,眼底含著好奇的探尋,仿佛要把她看個透徹。
林知雀還未完全反應過來,遲鈍地眨巴褐色眼眸,一時間說不出話。
方才,侯爺說什麽來著?
......好像是問,誰教她的?
思及此,她渾身一激靈,渙散的思緒刹那間集中起來,驚詫無措地睜大杏眸,錯開目光四處亂看。
林知雀蹙著眉心,走馬觀花般把剛才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回憶一遍,眸中盡是疑惑不解,兀自否認地搖腦袋。
怎麽會呢?這不應該啊......
她隻是端茶送水,請安問好,自認沒有任何差錯,也不可能看出與裴言淵相關的蛛絲馬跡。
甚至換作她自己,都不覺得與從前有異樣。
這......侯爺怎麽會覺得,是有人在教她呢?
“侯、侯爺說笑了,我聽不明白。”
林知雀依然被他攥住手腕,掙脫不得,心虛地扯起笑容,指節緊扣掌心,訕訕道:
“我隻是換了件衣裳,這哪裏需要人教呀?”
“不,不止是衣衫。”
話音未落,裴言昭就斬釘截鐵地打斷,銳利的目光上下打量著她,手上的力道更大了。
他的指尖勾勒她的麵容,從靈動明亮的眼睛開始,描摹出她精巧細致的輪廓,像是要把鮮活精彩的神色刻下來似的,喃喃道:
“哪裏都不同,你之前從未如此......”
裴言昭頓了良久,仍舊找不到合適的描述,沉悶地放下手臂,眸中閃過不耐與好奇。
其實他也說不上來,隻覺得她曾經並不起眼,在倚月閣的時候,他第一眼看到的是殷惠兒。
她從未有過引人注目的風情,永遠是謹慎小心地低著頭,說話從不出錯,卻也呆愣死板,實在是無趣得很。
可剛剛她進門的那一刻,整個人好似有了光彩,仿佛明珠蒙塵,連舉手投足的神色都嬌羞勾人,帶著欲說還休的清媚。
林知雀緊張地發顫,屏息凝神等著下文,始終不敢直視侯爺的注視,呼吸都淩亂起來,幹脆轉過頭閉上眼睛。
事實上,除了衣衫之外,她確實有別的用心。
隻不過微乎其微,她自己都忽視了,侯爺更不可能看出來。
裴言淵對她的“教導”,她隻能隱約感受到一點,做不到心領神會,總摸不著其中精髓究竟是什麽。
每每在腦海中複習,隻有他淡漠俊美的麵容一晃而過,還有貼近的身軀,溫熱的呼吸......
若是除去這些細枝末節,好像什麽都沒有了。
她想過照搬照抄,把裴言淵對她所做的一切,全部在侯爺身上用一遍。
但一想到要從身後環住裴言昭,貼近他的呼吸,瞬間十分難受,像是螞蟻在身上爬行。
甚至別說這些,僅是他現在攥住她的手腕,她都不禁皺緊眉頭,煩躁得想撒手走人了。
回想起來,興許是家道中落後,厚著臉皮找上尊貴驕傲的未婚夫,她對裴言昭一直是敬畏又謹慎。
像是九品縣官見了朝中要員,永遠謙恭以待,不敢有一絲僭越,生怕招來禍患。
後來親眼見他沾花惹草,不再當他是正人君子,心底萬分抗拒。
隻不過惦記婚約,不得不接受現實,努力完成目標。
可是,同樣的事情,在裴言淵身上就好很多。
起碼她不會因他的靠近而不適,不會行至竹風院就想逃離,反而在那兒才能靜下心,與他出門還算開心。
所以,她靈機一動,想了個兩相結合的辦法。
既然必須慢慢適應,她今日見到侯爺的時候,暫且把他想成裴言淵,權當是裴言淵在麵前坐著,用對待那家夥的方式對待裴言昭。
這樣一來,果真沒那麽抵觸了,身心都輕盈不少,勉強還能笑出來。
雖然是自欺欺人,但她迫不得已,想著等到適應了侯爺,應該就不會有這種感覺了吧?
現在聽侯爺說起,除了衣衫外仍有不同,她禁不住有些懷疑。
她隻是轉變心態而已,還是與從前一樣說話做事,真能看出什麽區別嗎?
“到底是誰教你的?當真是,化腐朽為神奇。”
裴言昭半天形容不出那種變化,也未見她承認,感慨地讚歎一聲,並不想追根究底。
於他而言,女人如同花草蜂蝶,隻需要長得標致,願意殷切貼上來,就足夠了。
反正不會娶這姑娘為妻,短暫的玩鬧開心就好,不必耗費太多心神。
“當真無人教導,是、是我突然想明白了。”
林知雀急忙辯解,生怕侯爺誤會,挺直了脊梁,大義凜然道:
“我、我與侯爺指腹為婚,本應坦誠相待。從前是我愚鈍,現在徹底想通了,想要彌補一二。”
說罷,她一本正經地對天豎起手指,眸光堅定不移,以至於像是某種信仰,滿眼都是誠摯與渴望。
實則,她在內心默念無數遍“婚約”,祈禱“早日完成”。
“哦,是嗎?”
裴言昭將信將疑地凝視著她,玩味的目光湧上幾絲新奇,緊盯著昳麗麵容,極力尋找她撒謊的痕跡。
他身邊有過各色各樣的女人,但大多隻是過客,一個圖財一個圖色,各取所需。
她們心知肚明,很少說起婚嫁與終生之事。
哪怕偶爾提起,也是想入侯府做小,一生有個著落,並非放不下他。
然而,這姑娘不談情愛,不提好處,僅因為虛無縹緲的承諾,就有如此虔誠的堅守。
甚至被他多次拒絕、威脅、打擊後,仍能堅韌不拔地站起來,為此做出改變,成為如今他喜歡的模樣。
這份堅定的毅力,他歎為觀止,一時間竟有些動搖。
......難不成,她是真心的嗎?
這個念頭讓裴言昭意外地怔了一下,忽而覺得有些可笑。
在他眼裏,正室娘子是門當戶對,聯姻使然,其他都是過眼煙雲,真心的愛慕陌生而稀奇。
但除此之外,實在無法解釋她的堅毅了。
裴言昭輕笑一聲,沒有在這種事情上糾結,稍稍鬆開攥住她手腕的力道,掌心緊貼滑膩肌理,摩挲著一路向上,握住她端著茶盞的手背,打趣道:
“想要彌補,還要看你的本事了。”
說話間,他再次加了力道,捏住她手背兩側的骨節,林知雀能清晰感受到輕微疼痛。
倏忽間,她再也無法騙自己了,視線中盡是侯爺的麵容,無論如何都擺脫不掉,抗拒與抵觸油然而生,從心底驟然騰起。
她想起從布料鋪子出去的時候,裴言淵也這樣拉著她向前跑,疼痛比現在更甚。
但她並未覺得異樣,現在想起來,覺得這應當也是“教導”的一部分。
按照常理,她不應該推開侯爺,應該趁熱打鐵,與他更進一步。
可她忍不住覺得壓抑難受,分明侯爺的掌心光滑柔軟,比那家夥舒服許多,她仍感覺像有針紮一般,多接觸一刻都是煎熬。
林知雀雙手顫抖,內心掙紮良久,終究抵不過下意識反應,手上力道瞬間鬆開,雙臂僵硬地垂落下去。
“嘩啦”一聲,隨之掉落在地的,還有手中的茶盞。
滾燙的茶水傾灑而出,二人始料未及,皆是愣在原地。
好巧不巧,她忍無可忍之下根本顧不上別的,任由茶盞朝著侯爺身上潑去。
刹那間,燙手茶水盡數傾倒在裴言昭的手上,燙得他不得不撒開林知雀,手心手背通紅一片,皮膚綿軟起泡,漸漸腫起一大塊,像是蒸熟的豬蹄。
“嘶——”
他疼得彎下身子,另一隻手握緊小臂,風度翩翩的麵容變得猙獰,臉色一片煞白,下意識想要喊出聲,終究顧著顏麵沒有這麽做,隻是一個勁吸涼氣。
“侯爺,您怎麽了?!”
林知雀才反應過來,大驚失色地虛空扶著裴言昭,卻沒有其他動作,圍著他團團轉,急得紅了眼眶。
方才她當真是無心之失,誰讓侯爺莫名其妙摸她的手,還執手相看那麽久,這才一個沒忍住......
不過,見他僅是燙傷,她就不再擔心,暗中還覺得無比舒暢。
今日忍了很久,她已經用盡所有努力,著實有些繃不住,或許是希望茶盞傾灑的。
一想到那牽過殷惠兒、拉過別的姑娘的手,如今傷痕累累,再也不能碰她的時候,竟很想僥幸地笑話一下。
林知雀克製住蠢蠢欲動的唇角,眉頭緊鎖,泫然欲泣,滿麵皆是自責與悲傷,盯著侯爺的手左看右看,一副恨不得替他受罪的模樣。
“你很擔心我?”
裴言昭疼得冷汗直流,嘴唇都變得慘白,無意間抬眸,瞥見林知雀兩汪眼淚,楚楚可憐,一時間不忍責備。
“當然了!”
林知雀脫口而出,回答得沒有半分猶豫,眼底的擔憂都沒收回去,心底狠狠認同。
她怎會不擔心?
好不容易有了表現的機會,端茶送水,卻把這尊大佛燙傷了。
侯爺要是因此廢了一隻手,婚約徹底沒了指望,她就前功盡棄,白費了那麽多心思。
“嗯......我是說,侯爺的手是揮毫潑墨的,若是因我而受重傷,不僅要忍受痛苦,還會因此耽誤大事,我真是罪該萬死!”
林知雀立刻改口,淚水蓄滿眼眶,亮晶晶直打轉,懺悔般凝視著侯爺的手。
剛說完最後一句話,左眼就精準地留下一行清淚。
“無妨,我沒事,此事不怪你,別怕......”
裴言昭心尖一軟,無力抬手替她擦拭眼淚,卻早已將所有責怪咽下去,自認倒黴地長歎。
其實照他的性子,無論有心還是無意,都要重重責罰,讓他們陪著受苦。
但他今日才發現,林知雀確實有點特別。
她開竅晚,反應慢,隻會捧出一顆心接近他,之前還因他受過委屈。
這回失手燙到他,應該怪他沒及時回避,不能怪這個笨拙的姑娘。
屋內鬧得太大了,千帆立刻衝了進來,驚懼地望著侯爺,迅速差人去叫郎中,惡狠狠地瞪著林知雀,嚇得她眼淚流得更真情實感了。
“千帆,不許凶他。”
裴言昭出聲製止,好言好語哄著林知雀回去,踉蹌著從地上站起來,倚靠在檀木椅上,問道:
“你說,若是一個姑娘,之前對你無甚情趣,突然處處討你喜歡,這是為何?”
“侯爺,屬下未曾娶妻,不懂這些。”
千帆侍立在側,沉吟道:
“但看話本裏,這應當是吃醋吧?”
聽罷,裴言昭出神片刻,想起前幾回與她見麵的場景,覺得很有道理。
他興趣盎然地彎了嘴角,吩咐道:
“林姑娘下回要來,你不許攔著。”
*
回到倚月閣,林知雀累得兩眼一黑,癱倒在美人榻上。
她手腳發軟,望著逐漸黯淡的天色,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
桂枝識趣地沒有打擾,端上豐盛的晚膳,侍候她吃完了才開口詢問。
彼時,林知雀再次軟趴趴倒在榻上,憤然地拍案而起,連聲喊著離譜。
先是裴言淵不清不楚地“教導”她,還揚言要考驗與懲罰她;
再是去侯爺書房,莫名被他看出有人指點;
最終燙傷了侯爺,竟能毫發無損地回來。
而且,她看侯爺那樣子,似乎還樂在其中。
......該不會有什麽難以言喻的癖好吧?
思及此,林知雀在原地石化,愈發覺得這倆兄弟是人間極品。
連癖好都這麽讓人......瞠目結舌。
可憐她孤零零一個人,夾在兩條大灰狼中間斡旋,不知哪天會被誰吞了。
桂枝側耳傾聽,怎麽看都覺得一切在變好,一個勁鼓勵她,卻聽她道:
“你不懂,我從未這麽累過。”
林知雀一口氣鬆下去,沒骨頭似的躺下,愁苦地扯了扯嘴角。
看似簡單的事情,一來二去,變得無比複雜。
她在這之間暈頭轉向,疲於應付,隻能顧好每一個眼下。
至於以後得事情,是否會有無窮禍患,她根本沒力氣去想。
“說實話,實在不行咱就走人吧。”
林知雀又開始打退堂鼓,嘟著嘴抱怨道。
“不行啊小姐,今日奴婢取了信回來,估摸著是姑媽的。”
桂枝一拍腦袋,這才想去要緊事,連忙從匣子裏拿出信封,當著林知雀的麵拆開。
二人腦袋靠在一起,借著微弱燭光辨認字跡,絮絮叨叨地念著。
“姑媽說,路費愈發貴了,再談不下那幾畝地,怕是沒銀子來了。”
林知雀顧念桂枝識字不多,言簡意賅道。
“這可如何是好?小姐在京城沒有親眷,往後日子難過呢。”
桂枝全心全意為她著想,焦急地推了推她的肩膀,問道:
“姑媽地租的事兒,小姐問過侯爺了嗎?”
林知雀捏緊信紙,不爭氣地搖頭。
並非她不想問,而是剛把侯爺的手燙成豬蹄,問什麽都是個“不”吧?
“小姐先別想了,還有機會呢。”
桂枝摟著她安慰,思忖道:
“話說回來,這次還是二公子教導的功勞,否則侯爺絕不會如此好脾氣。
不如小姐再去請教一番,說不準侯爺一高興,咱們所有事兒都有著落了。”
“還要去啊!”
林知雀愁眉苦臉地喊了一聲,欲哭無淚地陷入沉默。
上回那家夥說要考她是否學好了,她不用去都知道,肯定沒學好啊!
還有比侯爺的下場,更有說服力的印證嗎?
她知道裴言淵的性子,說好了會懲罰,就一定會做到。
僅是學習其中奧妙就很傷腦筋了,再加個懲罰......
那家夥非把她吃了不可。
“唔......小姐想讓姑媽進京嗎?”
林知雀堅定地點頭。
“小姐還有更好的辦法嗎?”
林知雀堅定地搖頭。
“那不就成了。”桂枝無奈攤手。
林知雀長歎一聲,悶頭就睡,悄悄含淚點頭。
*
幾日後,她心緒緩和不少,不似之前那般躁動不安,每日靜心盤算事情,愈發期望姑媽能進京。
相較之下,其餘糟心事兒都變得不重要,隨著時間慢慢淡忘。
她向來認定了一件事,就會堅定執著地做下去,無論何時都純粹地前行。
婚約如此,去竹風院如此,姑媽的事亦是如此。
林知雀換了身再尋常不過的衣衫,提前與桂枝打了招呼,獨自一人敲開了竹風院的門。
“哎呦,是姑娘您呀!”
嘉樹驚喜萬分地迎她進來,邊走邊熱絡地閑話,行至頹敗小屋前才停下,不好意思地撓頭,道:
“麻煩您等會兒,公子今個兒要出門,正更衣呢。”
林知雀客氣地應聲,心道還挺巧。
她恰好今日來討教,順便把她帶出去指點一二,更加名正言順了,隻是不知他要做什麽。
她如此想著,剛想找嘉樹套話,一回頭才發現早就沒了人影。
庭院空**寂靜,唯她一人佇立不動,百無聊賴地在小屋前等待。
風吹起竹葉,林知雀隨手撚起一片,沿著脈絡撕著玩,繞著小屋活動腿腳,慵懶地打哈欠。
她無意間繞過前門,走到側麵之時,一扇小窗映入眼簾。
早已沒了窗紙,窗欞腐朽不堪,春風倒灌而入,一眼望去能看見屋內的身形。
那人寬肩窄腰,身姿頎長,背影瞧著略顯清瘦,可褪去鬆垮寢衣,脊梁堅實硬挺,隱約可見縱橫的肌肉紋理。
一束晨光悄然探入,映照得他膚色雪白,連投射在地麵的影子都修長俊逸。
那人利落地換好衣衫,遮住引人注目的身材,一絲不苟地係好每一處衣帶。
盡管在春日,他還是微微側身,將衣領都係得嚴實,隻露出線條硬朗的頸與喉結。
林知雀看得發怔,一時間忘記這人是誰,也沒有移開目光,杏眸直勾勾地眨巴著。
直到裴言淵轉過身,猝不及防與她四目相對,墨色眸光意外地凝滯,她才回過神來,百口莫辯地埋下頭。
那家夥該不會以為,她是故意偷看吧?
天地良心,她才不像某個登徒子,能做出這種齷齪事兒!
方才還在想,這身形瞧著有些熟悉,想多看幾眼辨認一下。
如果早知是這家夥,她寧可自毀雙目!
林知雀無措地在原地打轉,分明這次心緒沒有多激烈,可臉蛋還是不由自主地發燙起來。
她越是刻意忘記他的身形,就越是容易回想起來,一來二去折騰得雙頰更紅了。
“何必呢?”
裴言淵透過破敗窗戶,將她的臉色盡收眼底,眼睜睜看著白軟麵團,一點點變成紅柿子,掌心托著降溫都不管用,羞怯地蹲下身藏匿蹤跡。
他淡淡開口,聲音一如既往的平靜,卻無端帶著一絲嘲諷,勾唇道:
“你可以進來。”
“我才不要看!我不是偷看,真的不是!”
“......原來你偷看了?”
林知雀愣怔地住口,雙手從眼前挪開,懵懂地抬起頭。
那家夥已經換好衣衫,佇立在窗台邊俯視著她了。
她舒出一口氣,生怕見到他方才沒啥衣料的模樣,可一想到他的話,再次陷入沉默。
怎麽有種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感覺?
越來越像偷看了,實在是可惡!
剛剛那話,她還以為,裴言淵請她進去,近距離欣賞來著。
畢竟他是狂野放浪的登徒子,很有可能這麽想嘛!
林知雀臉頰紅得滴血,耳根都紅透了,窘迫地趴在窗戶下麵,不想和這個討厭鬼說話。
“再不進來,我要走了。”
裴言淵唇角弧度愈發大了,目光依然波瀾不驚,看著窗台下的身影,如同看著一隻做錯事心虛的貓兒。
聞言,林知雀果然身形一動,硬著頭皮站起身,一言不發地繞過窗戶,從正門進去。
確實有些難堪,可她惦記著正事,不想因小失大。
罷了,她與這家夥相識以來,也不是第一回 難堪了。
“咳,我這次來,還是有事請教二公子。”
她輕咳一聲,臉頰潮紅尚未褪去,閃爍眸光不停地偷瞄他的臉色,手指緊張地卷著衣角。
“哦——”
裴言淵拖長了尾音,一步步行至她身側,幽深眸光上下打量,答非所問道:
“上回的衣衫怎麽不穿?不喜歡嗎?”
“不不,非常喜歡,怕穿壞了可惜。”
林知雀連忙擺手解釋,不知他為何忽然問這個,把話頭扯了回來道:
“二公子教得很好,可否再教一回?”
“一件衣裳,沒什麽可惜的,下回穿來見我。”
他依然沒有回答,還是說著那件衣裙,深沉眸光掃過她時閃爍一下。
穿壞了,正好可以做新的。
“都依你,隻求那事兒......”
林知雀攥著袖口,不好意思三番五次提起“教導”,隻能極盡暗示。
“嗯,上回教的,溫習過了吧?”
裴言淵漫不經心地問著,身子靠在衣櫃上,順手從抽屜中抽出一條腰封。
他熟練地把玩搭扣,素白修長的手指,反複在玄色布料上摩挲,卻始終沒有係在身上。
“二公子要考我?”
林知雀頷首,聲音微弱不少,瑟縮一下肩膀,麵露難色。
何止溫習過啊,她還學以致用,親自實踐過呢。
隻不過,結果就是差點把你哥哥燙死了。
她壓根兒沒學會,更別提學得多好,甚至讓她講講到底教了什麽,都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考就考吧,反正這兄弟倆,在誰手上都很難混。
至多受到懲罰而已,總比被侯爺摸手好多了。
“幫我把腰封係上。”
裴言淵沒有回答她的話,眸中似乎多了幾分期許和笑意,隔空把腰封塞在她手裏,容不得分毫抗拒。
“可......可上回沒教過。”
林知雀一頭霧水,拿著腰封不知所措,在腦海中暗中比劃了好幾下,仍不知應該如何才能係得好看。
“無妨,過來,我教你。”
裴言淵並未因此不悅,反而很有耐心,親自拉著她的手,在腰身周圍環抱一圈,合於身後。
他的身形勁瘦有力,林知雀無意間被他拉著撲進懷裏,觸碰到的地方都硬邦邦的。
......難怪能單手把她提溜起來,她憤憤不平地想。
“後麵的搭扣,**在一起。”
林知雀聽話照做,生怕行差踏錯被他懲罰,暫且保持著環抱的姿勢,踮起腳尖側身,視線才能看到他身後的地方。
有時候踮得累了,忍不住放下歇息,隻能蹦躂起來看。
不過,每次跳起來時,頭頂都會與他的下頜離得很近,萬一勁太大了,唇瓣都險些靠上去。
從此以後,她學會側過頭踮腳和蹦躂,權當什麽都沒發現。
“太緊了,放鬆一些。”
扣好後,懷中清甜馨香想要飄走,裴言淵冷不丁出聲,還未說完就讓她主動留下。
林知雀伸手試探空隙,小聲嘟囔一句“不緊啊”,卻不敢和他對著幹,乖乖照做。
“太鬆了,會掉。”
不一會兒,裴言淵又出聲指揮,聽見懷中傳來嘀咕聲,還要冷著臉補一句:
“你要是太累,可以換個姿勢。”
一直在身前環抱著,很難看到後麵的搭扣,確實很累人。
除此之外,姿勢還說不出的怪異,總像主動撲進他懷中一般。
林知雀懷疑他是故意的,但沒有鐵證,礙於求他教導,這亦是他的考察,隻能重新圍了一圈腰封,在他身後係好。
窗外,嘉樹趴在牆根下聽著動靜,本是有些好奇公子會與那姑娘說些什麽,聽完後瞳孔開始地震,不可置信地捂著嘴巴。
......沒聽錯吧?
他扒拉著窗戶,探出一雙快震碎了的眼睛,遠遠看見那姑娘在身後幫公子係腰封,為了方便蹲下身子,頭頂剛好到腰間。
恍然間,他想到了些不該想的東西,對著純潔無瑕的公子與姑娘磕了個頭,心中大喊罪過。
心靈不幹淨的人,看什麽都髒。
說的是他自己。
林知雀蹲在地上調整許久,終於讓裴言淵對腰封的鬆緊滿意,腰酸背痛地支起身子,繞到他身前,雙手至於其上,最後檢查一遍,忐忑道:
“二公子,還要罰我嗎?”
她自認盡力而為了,男子腰封這種東西,今日第一回 接觸。
畢竟,聽阿娘和姊妹們說,隻有嫁人後,妻子才需要幫丈夫更衣,她待字閨中,從未學過這些。
裴言淵不動聲色,腰間縈繞她身上的清甜花香,唇角至今沒放下過。
看來學得還可以,知道如何才能在不經意間親近一個人,輕輕撩動那根心弦。
他垂眸望著搭在腰間的手,白嫩纖細,柔弱無骨,指甲修剪得圓潤整齊,透出蜜桃般粉嫩的紅色。
不禁讓人去想,若是覆於掌心,會是什麽觸感。
他從不克製這種念頭,順其自然地抬起雙臂,不易察覺地貼近。
誰知,指腹剛蜻蜓點水般一碰,她仿佛被刺到一般,整個人一哆嗦,下意識從懷中抽離,三兩步退得很遠,雙手背在身後,敷衍笑道:
“若是二公子滿意,不必再磨蹭了,今日繼續如何?”
裴言淵唇角驟然撫平,煩悶地抿成一條直線,雙手虛無地在腰間撫摸幾下,隻握住一片空氣。
連僅剩的幾縷馨香,都消失殆盡了。
他眸光一凜,俊美無儔的麵容平添冷意,笑容愈發幹澀嘲諷。
不知是在嘲笑她的笨拙,還是笑自己想的太好。
待她就要出門時,他已經收好所有心緒,悠悠道:
“誰說不用罰了?”
“學成這樣,不罰怎麽繼續?”
林知雀腳步一頓,身形僵硬地轉頭,委屈地撇撇嘴,吸著鼻尖道:
“二公子想怎麽罰我?”
上次問起來時,他說會“輕一些”。
該不會是要打她、咬她,或者別的酷刑吧?
“那就罰你......今日教導時,不許說’不‘。”
裴言淵大步流星,眨眼間貼近她的麵容,沉聲道:
“無論我做什麽,你都要順從。
否則......我教不好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