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22 、致用(上)
聽到“懲罰”二字, 林知雀驀然回過神,詫異地凝視著他,從未想過會有這種事兒。
她確實是虛心求教, 可學的是如何讓心上人喜歡自己。
不似孔孟之道般諸多著作,能通過讀書科考來檢驗學識, 孰好孰差一目了然。
這種事兒難以言傳,心領神會後再付諸實踐就更難了,如何判定學沒學好呢?
這家夥還說要考她,很難想象他究竟要幹什麽。
再說了,她隻是請他指教一二,他恰好有這心情就應下了。
並非是正經的師生關係, 倒像是好友間訴苦後,一邊出門閑逛一邊給她回應。
他教得晦澀朦朧,不清不楚, 她懵懂地換身新衣衫, 稀裏糊塗就回來了, 至今不知到底教了什麽。
就這......怎麽著都和“考她”和“懲罰”扯不上關係吧?
林知雀越想越覺得奇怪,蹙著眉頭撇撇嘴, 像是沒犯錯卻被懲罰了的孩子,不情願地眨巴著眼睛, 想與裴言淵掰扯一番。
但她還未開口,裴言淵似是早有預料,端正身形微微側向她,墨色眼眸幽若深潭, 隱隱閃著不容抗拒的眸光, 眉眼間暗含警告。
盡管是在馬車內,他還是比她高出許多, 眸光淡漠地俯視著她,不經意一瞥都能把她的氣勢壓下去。
更何況,她本就心虛,滿腹質疑隻敢埋在心裏,鼓起勇氣也說不出半個字。
林知雀不甘心地攥緊衣角,忽而覺得這種感覺熟悉又陌生,仿佛似曾相識。
在金陵時,家中辦過學堂,請過學究,她與其他公子小姐一同開蒙讀書。
可她在詩書上天資平平,加之年幼貪玩,學究布置的課業任務很難完成,時常受罰抄書。
每回她都委屈地站在堂下,想告訴學究根本沒學到什麽,不過回應她的,是學究嚴厲的目光。
這下好了,終於不用上學讀書,卻來了位較真的“老師”。
從前學究對她嚴格要求,是受了爹爹的囑托,希望她多沾染書卷氣,多學些規矩,說到底是拳拳愛心。
如今,裴言淵與她非親非故,這麽認真又是為了什麽呢?
她的目的是讓心上人喜歡自己,從而履行婚約,早日完婚。
裴言淵是按照這個教導她的,總不能比她還急,生怕她做的不好,嫁不出去吧?
林知雀困惑地望著他,明亮杏眸轉悠一圈,眸光劃過他冷厲的麵容與淡漠容色,愈發覺得難以理解。
......很難把冷冰冰的家夥,與殷切期盼她出嫁的紅娘聯想到一起。
“那個.......萬一學得不好,能不能不罰我?”
她收回漫無邊際的思緒,想到這事兒就頭疼,苦著臉小聲請求,不禁在心裏犯嘀咕。
原本找他是為了討教,以便更好地應付侯爺。
未曾想,不僅沒學到什麽,還多了一位一絲不苟的學究。
她平日裏夠難混了,現在簡直是雪上加霜,得不償失!
“不願受罰,我不會繼續教你。”
裴言淵淡淡轉回身形,輕描淡寫地回絕,沒有一絲心軟和猶豫,分明近在咫尺,姿態卻如高山冰雪般不可動搖。
他漫不經心地撫平衣袖褶皺,脊梁挺得竹節般筆直,好似不再看她,隻有餘光不經意間掃過,暗中不願放過她的一舉一動。
“哦......好吧。”
林知雀失落地垂下腦袋,皺著小臉唉聲歎氣,櫻唇咬得通紅,絞盡腦汁也沒想到別的辦法。
她早就知道,這家夥沒那麽好對付,多說無用,下定決心般咬牙閉眼,瑟縮道:
“你......你想怎麽罰?我、我準備一下,實在不行就算了!”
“......你就不能不被罰嗎?”
裴言淵擰起劍眉,話頭在喉間一頓,不知說她什麽才好,終究是無語凝噎地扶額。
之所以說有懲罰,是為了讓她好好學,用心學,把精髓謹記在心,日後學以致用。
她倒好,這才剛學會,還未在他身上實踐過,就先想著放棄,隻惦記所受的懲罰。
思及此,他眸光愈發幽深冷淡,壓下藏在眼底的不悅與煩悶,抿著薄唇不語。
這姑娘向他請教時,滿麵羞怯,滿目期待,連呼吸都急促溫熱,清甜馨香隨之彌散。
他那時玩笑地想,若是真的答應教導,她定是熱情高漲,學得又快又好,一點即透,舉一反三。
沒想到,竟是木頭般直愣愣的,不僅不懂察言觀色,還步步退縮。
早知如此,他才不會可笑地浪費心神。
“我我......我盡力!”
林知雀慚愧地低下頭,不敢再去看裴言淵的目光,說話磕磕巴巴,沒有半點底氣。
雖說是盡力,但她有心無力。
根本不知這家夥會怎麽考她,又到底教了什麽,故而隻能問唯一需要承受的後果——如何懲罰。
馬車顛簸前行,林知雀再沒心思打盹犯困,慌亂不安地搓著衣角,上好的煙粉綢緞揉得皺巴巴的,純澈眉眼籠上陰雲,鴉羽般的睫毛隨之顫抖。
裴言淵不動聲色地看著她,見她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忽而勾起唇角,沉靜道:
“放心,隻要你用心了,我會罰得輕一些。”
“好......啊?”
聞言,林知雀下意識接話,並未過腦子,乍一聽還覺得這家夥挺寬容。
直到仔細回味,才發覺不對勁,什麽叫做“輕一些”?
他到底想罰她作甚,才需要“輕一些”?
她的思路不可抑製地發散,睜大杏眸看著裴言淵,整個人往馬車的角落裏縮成一團,盡量與他拉開距離,雙臂環在身前。
事到如今,她怎麽愈發感覺,這是上了賊船呢?
他教得那般含糊不清,連一句明朗的話都不肯說,該不會是故意的吧?
這樣,她肯定學不好,他就能名正言順地懲罰她了.......
想到這些,林知雀心下一驚,手腳都微微發涼,趕忙打住亂七八糟的念頭,默默安慰自己良久才好受些。
不過,她往角落縮得更厲害了,隱約聽到木板脆弱的“咯吱”聲,嬌小身軀恨不得把馬車頂穿。
......她寧可下車爬回去,也不想和這個外麵冷淡、內心孟浪,還全是算計的登徒子共處一車!
幸好馬車不久便停下,藏在離侯府不遠的小巷子裏。
林知雀忙不迭跳下去,頭也不回地跑了。
*
側門看守不嚴,恰好廚房大娘采買回來,熱絡地與她打招呼,隻當她貪玩溜出去,在守衛麵前編了理由就帶她進去了。
林知雀感激地謝別大娘,漫無目的地在侯府閑逛,一手輕撫新換上的衣裙,一手生怕弄髒地提起。
她還想著“教導”的事兒,但除了那家夥的威脅之外,她眼下更擔心能否對侯爺有用。
畢竟姑媽的進京迫在眉睫,她希望親人早日陪在身邊,這點困難對於侯爺來說,隻需要一句話。
若能與侯爺履行婚約,她便是找到可以終生依靠的大樹,姑媽和爹娘都會倍感欣慰。
所謂學以致用,無論學得如何,都要用過才知道。
林知雀長歎一聲,煩惱地托著小臉蛋,細彎眉蹙在一起,鬱悶忐忑地朝著侯爺的書房走去。
這地兒她來了好幾回,大致記得方向,路上有拿不準的,稍微問幾句就找到了。
千帆依然守在門口,對她視而不見,不知是不是上回她讓他去報信,結果剛好撞見侯爺做那種事兒的緣故。
若是從前,她肯定轉頭就走,還慶幸侯爺將她拒之門外,不用擔心一見麵就傷腦筋了。
可這回不同,學都學了,早晚都要付諸實踐,還不如趁熱打鐵,一鼓作氣。
林知雀耐心地上前,與千帆說了好幾回,才見他有所鬆動,卻仍是不肯點頭。
剛好送茶的侍女來了,她靈機一動,從侍女手中接過茶盞,誠摯道:
“我找侯爺有要事,不麻煩你進去通報,準我去送一盞茶就好。”
話都說到這份兒上,千帆身為下人,沒道理再推拒,隻能冷著臉囑咐幾句,開門放行。
林知雀心中暗喜,雙手微顫地端著茶盞,小心翼翼地走進書房。
此時,裴言昭正神色嚴肅地翻看書卷,好似碰上了棘手的事情,揉著眉心抬起頭放鬆,目光忽的在林知雀身上一滯。
少女身姿窈窕,輕盈靈動,一襲蘿裙勾勒出隻手可握的柳腰,煙粉絲綢襯得她膚若凝脂。
她唇紅齒白,杏眸仿佛含著春水,點點漣漪讓人心神**漾。
裴言昭看得發怔,許久都未曾移開,眼睜睜望著她一步步靠近。
這是他第一回 沒有阻攔,也沒有躲閃,甚至有些期待。
在他的印象中,這有名無實的未婚妻,一直黯淡死板,毫無情趣。
明明生了張昳麗標致的麵容,卻極少裝扮,成日灰撲撲的,端著淑女的架子,每回見了都覺得沒滋味。
加之她還缺心眼,看不出他的厭棄與排斥,總是不合時宜地出現,打斷他的好事兒,於是更加眼不見為淨。
隻待連養她的興趣都沒有的時候,隨便挑個錯處趕出去。
未曾想,她今日開竅了似的,不僅換了身明豔合適的衣衫,連眉眼神態都勾人起來。
腰間佩環叮當,一步一響,伴著一顰一笑,格外清脆悅耳。
“侯爺安好,是我冒昧了。”
林知雀始終不敢直視裴言昭,生怕他還在生氣,一怒之下把她趕出去。
她努力調整著每一絲神色,腦海中閃過今日的一幕幕,雙頰不禁泛起緋紅。
其實她也拿不準,裴言淵所說的“教導”是什麽。
隻記得,他讓她換上這身衣衫,他從身後環住她,他緊緊拉著她的手......
林知雀咬緊牙關,緩緩行至侯爺身邊,雙手奉上熱茶,試探道:
“雨前龍井,侯爺請用。”
裴言昭輕輕“嗯”了一聲,並未接過,目光忍不住在她身上打轉。
先是嬌美細膩的臉龐,再是玲瓏身段,最後順著她的話,慢慢移到茶盞上,諦視那雙柔弱無骨的小手,目光幾不可查地一沉。
這不像她,倒像是有人精心指點。
女為悅己者容,但他不信這塊木頭,會這麽快開竅。
“你這身衣裳不錯,與平日不同。”
話音未落,他倏忽間伸出手,力道極大地攥住她的手腕,猛地拉進距離,聲音暗啞道:
“不如說說,誰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