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 、意外(精修)

林知雀緊張地站在門邊,小身板繃得筆直,冷不丁被人提著後頸,拎起來扒拉到一邊,登時驚得縮起脖子,杏眸瞪得圓溜。

她向後踉蹌幾步,險些跌倒,好不容易穩住身形,這才回過神來,哀怨地盯著裴言淵。

這個討厭鬼,竟把她當貓兒似的提溜開,簡直過分!

不就是手長腿長什麽都長嘛,有什麽了不起的,她才不羨慕。

正想著,裴言淵淡淡從她身邊經過,身姿頎長挺拔,低矮小門容不下,他必須稍稍放低身形才能出去,三兩步又把她丟在身後了。

林知雀轉悠著眼珠,上下打量他的胳膊腿,不甘心地鼓起腮幫子,默默咬牙切齒。

她沉下臉別過頭,滿不在乎地輕哼一聲,雙手叉腰,邁著小腿噠噠噠追了上去。

如大娘所說,小門外是死胡同,但亦有些不同。

兩側圍牆高大堅實,磚石黝黑,阻隔了視野與光線,恐怕有繩索都很難爬出去。

盡管是白天,胡同裏依然陰暗潮濕,屋舍全都搬空了,門窗腐朽,萬籟俱寂,不見人影,隻有二人腳步聲在幽幽回響。

林知雀心裏發怵,警惕地環視四周,躲在裴言淵身後,時而探出小腦袋觀望。

倏忽間,前方傳來“吱呀”的聲音,似是老舊木門緩緩打開。

伴隨著一聲沙啞咳嗽,一道沉重遲緩、並不屬於他們的腳步聲悄然響起,

一下,兩下,三下......腳步聲愈發頻繁迅捷,在空**的胡同內回響,敲擊在她的耳膜與心尖上。

林知雀屏住呼吸,腦海中不禁胡思亂想,嚇得渾身微顫,不敢再往前走。

奈何裴言淵未曾停下,永遠走得篤定閑散,甚至聽到聲音後更快了。

她也隻能跟上去,小拳頭握得緊緊的,小臉白生生皺成一團,下意識攥住裴言淵的衣袖,大氣都不敢喘。

過了一會兒,裴言淵也停了下來,她才小心翼翼地抬眸瞥一眼,竟然看到胡同口逆光處,佇立一位步履蹣跚、身形佝僂的老婦人。

“有......有人!”

林知雀驚得倒吸涼氣,把他的衣袖攥得更緊了,整個人縮成一團,不覺間緊靠在他的手臂上,臉頰軟肉都擠了出來。

“是啊,這可如何是好?”

裴言淵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平靜,分明是迫在眉睫的事情與話語,聽著卻別有深意。

他擰眉扯了扯衣袖,可完全沒有效用,身側之人嗚咽一聲,生怕被撇下似的,死死扒著不放。

“想出去的人是你,無論如何,把你交出去就行了。”

他冷淡地出聲,俯視著身旁瑟縮的少女,說得沒有半點猶豫,隻有唇角不禁勾起。

“不、不要啊......唔唔.....”

林知雀信以為真,水靈雙眸驟然睜大,惱恨地瞪了他一眼,當即忍不住大聲抗議。

這個沒心肝的家夥,緊要關頭竟想臨陣脫逃,拿她去頂罪!

誰知,剛開口還未施展,一隻大手捂住她的嘴,所有聲音都堵在喉嚨裏。

“閉嘴,自己人。”

裴言淵煩悶地扶額,謹慎地掃視一圈,生怕她的聲音真把裴言昭的人引來,忽而有些後悔騙她,唇角弧度愈發嘲諷。

本以為她膽子挺大,敢故意打翻下毒的吃食,敢時常來竹風院見他,敢心生愛慕後付諸實踐、多次暗示。

沒想到,出了廢院,竟是個膽小鬼。

甚至到現在,她都沒放手,衣袖都快被扯破了。

“嗚.....嗯......”

林知雀甩著腦袋掙紮,小臉都憋紅了,有一肚子話想譴責他。

但這家夥捂得太緊,再凶巴巴的話喊出來,都變成細軟嚶嚀,聽起來極其不對勁。

她的大半張臉都被裴言淵的手蓋住,隻露出一雙滿是震驚的眼睛,眼珠不斷轉悠著,瞳仁都跟著震顫,緊盯著他不放。

拜托,他們兩個都被禁足,偷摸從小門跑出來,風吹草動都很嚇人的!

到底是多麽奇怪又討厭的人,才會拿這種事情開玩笑?

再說了,嚇唬她很好玩嗎?

更可惡的是,嚇唬完了,欣賞夠了,竟然還捂嘴!

有本事你放開,咱們痛痛快快吵一架得了!

林知雀越想越氣不過,可惜一句話說不出,隻能幹著急,臉蛋紅得要滴血。

她忍無可忍,出其不意地張開嘴,露出尖尖的小虎牙,埋頭對準他的手背,狠狠咬了下去。

“嗷嗚”一口,在她的設想中,應當恰好咬住裴言淵的手,齒根使勁發力,在他手上留下兩排牙印,讓他那張冰山般的麵容,疼到出現裂痕。

然而,林知雀還未幻想完,隻聽得“哢嚓”一聲。

裴言淵早有預料般敏捷閃開,她的兩排貝齒打在一起,發出如同打快板的脆響。

“還想咬我?”

裴言淵揚起眼尾和眉峰,毫不遮掩嘲笑之意,垂眸俯視小小的身影,冷冷抽回被她攥得皺巴的衣袖,漠然道:

“不如你自己出去?”

林知雀一朝失手,牙根震得發疼,捂著腮幫子吸涼氣,小腦殼懵了一下,眸中淚花點點,卻仍是羞惱地瞪著裴言淵,很想反駁幾句。

但她一聽後半句,頓時又沒了底氣,鼻尖紅紅,聲音細若蚊吟道:

“哪、哪有,我練練牙口罷了。”

此話一出,她自己都聽不下去,索性埋著頭,不吭聲地往前走。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這家夥就仗著這點欺負她!

不過沒關係,現在的忍耐都是為了做荷包,隻要婚約能成,她輩級上壓過裴言淵,早晚都要討回來!

林知雀這麽安慰自己,輕哼一聲沒有計較,心安理得地與他並肩而行。

“......你最好是。”

裴言淵擰眉出聲,懶得再追究,朝著胡同口的那道身影走去。

*

待到靠近些,林知雀定睛一看,才將那人瞧清楚。

這是一位頭發花白的老嬤嬤,衣衫素淨,慈眉善目,腿腳似乎不大好,必須拄著拐杖才能站穩。

她眺望著他們的方向,滿目皆是殷切期盼,仿佛等著自己的孩子歸來,隻恨不能親自奔跑相迎。

林知雀鬆了口氣,方才周圍陰森可怖,她還以為是凶神惡煞之人,如今看來倒還算好相與。

但畢竟素未謀麵,盡管裴言淵說是“自己人”,她卻是“外人”,難免心裏打鼓,越是走近越是緊張,下意識再次拽著他的衣角,悄然躲到了身後。

裴言淵瞥了她一眼,眸中嘲諷顯而易見,不過並未多言,轉而迎上那位老婦人,溫聲道:

“張嬤嬤,一別許久,一切可好?”

張嬤嬤激動地雙手發顫,上下打量裴言淵好幾回,滄桑的眸中盈滿熱淚,連聲道:

“好好好,這兒活計清閑,隻要公子安好,老奴就放心了。”

裴言淵喉結滾動,似是有千言萬語,可終究隻是應了一聲,淺淺關切幾句。

他進屋看了她的住所,見幹淨整潔,物品齊備,才稍感安慰。

張嬤嬤是阿娘的貼身侍婢,亦是當年阿娘含冤而死、侯府內宅動亂之際,唯一活下來的心腹。

他的阿娘雖然膽小隱忍,但並非不會算計,否則不可能有名有份,還能平安生下他。

幼時阿娘得寵,太夫人恨極了她,費心陷害,將其逼上絕路,還要逐一拔出眼線與心腹。

阿娘眼見著再無生路,便挑出最為忠心竭力的奴婢,讓她主動去太夫人那兒指認自己,親手了結自己。

此事過後,張嬤嬤果然留下性命,太夫人念其有功,開恩不殺,卻也不敢任用,最後打發去做苦力。

數年過去,幾經輾轉,張嬤嬤終於找到機會,謀得了看守胡同的差事。

其實胡同內原本也住著人,皆是監視他的眼線。

可這是個苦差,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看他頹廢消沉,毫無反抗之心,便漸漸有所鬆懈,陸續調走。

這亦是他多年隱忍蟄伏的目的。

隻有收斂鋒芒,才有可乘之機。

阿娘布下的棋局,終於在十餘年後,落下最後一子。

張嬤嬤看著裴言淵長大,僅是一個眼神,大抵就能感知到他的心緒,勸慰道:

“公子不必傷懷,總有一天......”

她話說了一半,忽而瞥見怯生生的、抓著公子衣袖的姑娘,立刻打住話頭,盯著她左看右看,詫異道:

“這位是.....?”

她家公子最是謹慎果決,從未帶心腹之外的人來過,更別提活生生的姑娘了。

半年前見麵,她操心公子婚事,公子斷然回絕。

還說所謀之事凶險遠大,非共度一生的女子,絕不會透露半分。

而這小門和胡同,不正是秘事中的一環麽?

張嬤嬤睜大蒼老渾濁的雙目,腦筋一轉就想通了什麽,合掌道:

“哎呀,半年不見,公子都娶親了?怎麽不告訴我老婆子一聲?”

聞言,眾人皆是一驚,連嘉樹都愣住了。

林知雀和裴言淵對視一眼,同時嫌棄地撒開對方,朝著兩側邁出好幾步,硬是擺出一副“我們不熟”的樣子。

“別、別胡說!我隻是借過,借過而已!”

她著急忙慌地辯解,心底煩躁無比,臉頰騰起兩團火,對著老婦人連連擺手,就差渾身長滿嘴了。

這這這,到底怎麽想的?什麽娶親啊?什麽告訴?

簡直離譜,她與裴言淵八字不合,恨不得再也不見這家夥,哪隻眼睛看著像......像夫妻?

再說了,就算嫁人,她也是嫁給侯爺,這家夥的兄長,怎麽可能是他!

俗話說老眼昏花,真真兒是很有道理!

“嬤嬤慎言,她隻是......”

裴言淵頓了頓,心道這姑娘隻是對他有愛慕之情,他絕不會娶她。

但礙於情麵,怕說破了這姑娘當場發作,隻能道:

“她隻是,想出去采買。”

嗯,采買布料,給自己做定情信物。

說罷,他餘光掃了她一眼,親眼看見她的雙頰一點點紅起來,方才怯懦的杏眸也亮了起來,似嗔似怒地嘟著嘴嘀咕。

裴言淵暗自冷笑,又往旁邊挪了挪,用磚石裂縫來劃清界限。

尋常女子聽到這種有損清譽的誤會,定要嚇得臉色慘白,找個地方躲起來,亦或是斥責嬤嬤幾句。

而她隻是含羞帶怯地隨意解釋,再無其他行為。

也是,這姑娘對他的愛意執著深沉,說不定嘴上在否認,實則十分受用呢。

嘉樹在旁邊看呆了,眸中閃著星光,敬佩地望著張嬤嬤,心底嘖嘖讚歎。

不愧是前輩啊,真是膽大又直白,一針見血!

他隻敢揣度公子與這位姑娘的心意,沒想到嬤嬤直接一步到位。

這話簡直是,正確的,有理的,早晚會實現的。

話說,娶親的下一步,應該就是洞房了吧?

嘉樹還在無盡發散思緒,望著嬤嬤憨笑,愣是讓嬤嬤也困惑起來,未留心二人的解釋。

“行了,送到這兒了,你自己走吧。”

裴言淵煩悶地繞開這倆家夥,把林知雀從身後拎出來,推到胡同口的長街上,囑咐道:

“這兒會鎖死,你跟著采買的馬車,從侯府正門回去,查得不嚴。”

林知雀在兩道怪異的目光下也覺得不對勁,第一回 與裴言淵有些認同感,往前走了幾步,愣怔道:

“哦,好......啊?”

她揣著錢袋,孤零零站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目光隨著車馬遊移,卻始終找不到方向。

這兒不是金陵,到哪裏都熟門熟路。

她上次來京城時,尚在繈褓之中,哪裏知道怎麽出門?

打算出去采買的時候,想的是走侯府正門,讓侯府小廝套馬車帶路的啊!

她都快忘了,現在從小門偷摸著出來,這些都成了大問題!

裴言淵看她一頭霧水的樣子,隱約猜到了幾分,頭疼道:

“要去哪兒?”

林知雀搖頭。

“如何去?”

還是搖頭。

“沒籌劃過?”

她倔強地猶豫一下,仍然不爭氣地搖頭。

......

空氣驟然沉默下來,裴言淵臉色徹底變冷,眸光幽深地盯著林知雀,忽然很想把她塞回小門。

他幫著愛慕自己的少女,去給自己做荷包,就已經夠可笑的了。

可她卻毫無準備,隻會誤打誤撞賴上自己,真不知該說她不用心,還是缺心眼。

......既然什麽都不知道,他勸她放棄。

正要開口勸阻,張嬤嬤好奇地打量,又被嘉樹拉住耳語一番,恍然大悟地點頭。

原來,是她方才想岔了。

但這也怪不得她,明明上回公子親口說,不帶相伴一生之外的姑娘來,她可是一字一句記著呢。

如今聽了嘉樹的話,她倒是覺得不僅如此。

這姑娘愛慕公子,她家公子說不定也別有用心呢?

思及此,張嬤嬤蒼老麵容揚起欣慰笑意,望向那姑娘的目光愈發和善,上前摩挲她細嫩小手,十分滿意地頷首,笑吟吟道:

“不妨事,讓我家公子陪姑娘去一趟吧。我那兒有輛馬車湊合用,嘉樹留著看家。”

話音未落,她側眸瞄了裴言淵一眼,笑容愈發意味深長。

嗬,別以為她老糊塗了,這點事兒都看不出來。

她老婆子畢竟活了幾十年,什麽事兒都瞞不過她!

裴言淵以為聽錯了,詫異地凝視張嬤嬤,眉頭擰成毛線團,冷清的麵容僵了一瞬。

這是什麽話?為了這位姑娘出門?

絕無可能。

他向來謹慎,盡管能出門,非必要也不會出去,以免被裴言昭的眼線察覺。

所以,就算張嬤嬤是親人一般的存在,就算是走幾步去胡同裏見麵,他也不會打破規矩。

他隱忍半年,從未以身犯險,怎可能為了這姑娘破例?

實在是,忍無可忍。

嘉樹也忍無可忍,這種好事怎麽不帶他!

他又不是看門狗,除非公子和姑娘把他牽走!

“公子,不是老奴說您,這回就是您思慮不周了。”

張嬤嬤夾在二人中間,對著裴言淵語重心長道:

“這麽好一姑娘,您讓她獨自上街,萬一走丟了、迷路了、被拐了......可如何是好?若是侯府追查下來,豈非咱們的罪過?”

裴言淵像是聽到了什麽笑話,微微側過身子,可笑地聳肩。

本來帶這姑娘出來,就是她死纏爛打,他想盡快擺脫才不得不鬆口。

現在她自身沒準備好,怎麽反倒是他的不是了?

雖然嬤嬤說得有幾分道理,如果這姑娘在外麵出事,裴言昭可能查到他身上。

但最簡單保險的辦法,難道不是攔住她麽?

反正她日後做給他的定情信物,他絕不會收下。

然而,張嬤嬤還未等他勸阻,就兀自拄著拐杖,一瘸一拐去套車。

他不便在侯府附近露麵,隻能在胡同內駐足,冷著臉盯著隻到他心口的身影,打算從根源上解決麻煩。

還未開口,衣袖忽而又沉了下去,嬌小軟糯的姑娘半倚著他的手臂,泫然欲泣道:

“二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