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 、出門

回去的路上,林知雀悶頭往前跑,額角汗珠順著臉頰滑落,臉色漲得通紅,如蒸籠上的包子,呼呼冒著熱氣。

很快就到了倚月閣,桂枝看門神般守在門口,被她的模樣嚇了一跳,趕忙用雙手給她扇風,關切道:

“這是怎麽了?二公子又欺負您了?”

不提還好,一提起這事兒,林知雀耳畔就響起那家夥無厘頭的質問,還有那句冷漠的“無可奉告”。

她又氣又急,雙頰似乎更燙了,雙手捧著才涼快些,腦子繞了半圈,還是不知如何才能把這件事講清楚,幹脆徹底放棄,嘟噥道:

“胡說什麽!他才欺負不了我......”

林知雀歪過腦袋,雙手環在身前,擺出一副斬釘截鐵的架勢,並在心裏默默說服自己——

那家夥身處廢院,連好點的吃食,都是她送過去的,怎麽可能欺負她?

隻不過,後半句話的聲音越來越小,最終幾乎聽不見。

他故作不知,被追問還很不樂意,隨手指著墨竹就想打發她。

這這這......分明就是欺負她嘛!

林知雀咬牙切齒地甩甩頭,忽而發覺這話不對,轉頭看向桂枝,嚴肅問道:

“等等,什麽叫‘又’?”

“額......沒什麽,奴婢瞎說的。”

桂枝用帕子給她擦汗,動作稍稍一僵,心裏捏了把汗。

每回小姐從竹風院出來,都仿佛受了好大的氣,臉蛋紅得像火炭。

不是受欺負了,難不成是害羞嗎?

不過,她並未多想,憨厚賠笑道:

“小姐別管這些,快些進屋歇著。”

*

二人在屋內喝茶閑話,好一會兒才平複下來,相對坐在窗邊的小茶幾上。

林知雀的臉色恢複正常,白皙的兩頰透著淡粉,嫣紅唇瓣被茶水浸潤,更顯得小巧柔軟,貝齒一咬就陷下去。

但她蹙著眉頭,眉眼間盡是苦惱,眸中泛起點點水光。

方才的氣性褪去,她不得不再次麵對最要緊的事,那便是打探侯爺的喜好,做成荷包以表心意。

其實最初的時候,她心底就明白,除了裴言淵外,很明顯還有一個人。

但她是下下之策。

如今眼看著那家夥也不肯開口,才不得不輪到她。

林知雀和桂枝對視一眼,彼此都若有所思,默契地沉默片刻後,桂枝率先開口,道:

“小姐,您指的是......殷惠兒?”

聞言,林知雀果不其然地輕歎一聲,無奈地點點頭。

很簡單,侯爺帶著她的荷包,此事亦是她主動挑起,那她肯定清楚侯爺的喜好。

直接問她,才是最便捷準確的辦法。

可她從來不願這麽做。

如果不是殷惠兒,她與侯爺的婚約,或許就不會如此岌岌可危。

自從她與侯爺糾纏不清後,每回見麵都難免冷嘲熱諷,這次還不知會說出什麽刺心的話。

然而,事到如今,不得不試試看了。

林知雀深吸一口氣,打起精神,告訴自己無論聽到什麽,都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完全不必放在心上。

辦正事最要緊!

思及桂枝的暴脾氣,恐怕她按捺不住,當場砸爛人家的屋子,林知雀還是好說歹說,讓她待著別出來了。

料理完這些,林知雀也做好心理準備,杏眸睜得圓溜,如臨大敵般朝著殷惠兒的屋子走去。

彼時,殷惠兒正打開窗子,慢悠悠擺出一盆含苞待放的月季,半倚著窗台修剪花枝。

瞧見林知雀小小的身影,她意外地沒說什麽,笑得嬌俏動人,倒是收斂幾分之前的媚俗。

林知雀看得發愣,總覺得明明是一樣的麵容,卻又有什麽很不相同,滿是風情的眸中,藏著她看不懂的幽深心緒。

直到侍女檀香請她進去,她才回過神,攥緊拳頭進了屋。

殷惠兒慵懶地坐著,見了她也不起身,淡淡掃了一眼,勾唇道:

“真是稀客呀。”

“喂......我有事問你,能說就說,不說就算了!”

林知雀上前一步,身形直挺挺地、頗有氣勢地盯著殷惠兒,頭都沒低下半分,大有寧死不屈的架勢。

實則,她心亂如麻,咬牙把自己指責一通。

這是向人討教,雖然並非心甘情願,那也該說些軟話,幹嘛說什麽不說就算了啊!

就算殷惠兒一時不肯說,那也是人之常情,要耐心迂回,好好套話啊!

這張嘴,關鍵時刻不聽使喚。

她還沒教訓完,就瞥見人家迷惑地看著自己,趕忙打住思緒,輕咳一聲道:

“哦,也沒什麽,就想問問侯爺喜歡什麽花色和紋樣。”

“你要給他做荷包?”

殷惠兒一聽就懂,一說就破,直來直去,沒繞半點彎子,笑容愈發嬌豔了。

“誰、誰說的?”

林知雀被說中了,未曾想她這麽直接,臉龐不爭氣地熱起來,下意識錯開目光,不甘心地嘟噥反駁。

她時不時瞄幾眼殷惠兒,見她的笑意越來越深,“哢嚓”一下剪斷花枝,漫不經心道:

“顏色嘛......就這墨青吧,挺好看的。”

林知雀怔了一下,目光隨著深綠花葉落在地上,忽然覺得這話非常熟悉。

好像在哪裏聽誰說過來著?

她思緒轉動,眼前浮現離開竹風院時,追問裴言淵的那一幕,恍然反應過來。

那家夥,也是這麽糊弄她的!

......

你們倆,以為她很好騙麽?

自己看看這好看嗎?!

林知雀在心底暗罵,不過太有素質,罵不出桂枝那麽芬芳的話語,隻能鼓腮吹出一口氣,羞惱道:

“少誆我,到底說不說嘛?”

她做不到向殷惠兒低頭,也不想與這種人過多糾纏,至多平和地詢問。

其實,這些天顛來倒去,她也想開了不少。

殷惠兒不說就罷了,興許她本來就和侯爺沒緣分,婚約盡力了就好。

反正她並不愛慕侯爺,雖然世道艱難,找不到容身之所,但昭昭山河,總有容得下她的地方。

見殷惠兒沒有回答,林知雀難免失落,不過想到方才那些,心胸又開闊起來。

眼眶似乎沒那麽酸了,她吸了吸鼻頭,轉身就要走。

“你現在的處境,嫁給侯爺是最好的歸宿。”

就在她踏出屋門時,身後忽然傳來聲音。

殷惠兒放下東西起身,緩緩靠近她,垂眸不知思忖著什麽,沉聲道:

“侯爺最喜月白色,群青、暮山紫次之,紋樣多用梅蘭竹菊,出不了差錯。”

聞言,林知雀驀然回首,驚詫地望著她。

這是......一下子都說了?

但到底是什麽緣故?剛剛還在耍她呢。

林知雀不解地與她隔空相望,眨巴著純澈晶亮的眸子,目光在殷惠兒身上打轉。

“怎麽,還不走?指望我替你做好嗎?”

殷惠兒掀起眼簾,打斷方才突如其來的奇怪氛圍,神色又變得與從前一樣嫵媚,嬌笑著擠兌林知雀。

“才不是!”

林知雀回過神,聽著這話實在刺耳,趕忙反駁回去,輕哼一聲出去了。

她還以為,剛剛殷惠兒良心發現,終於覺得不該行此沒道德的事了呢。

現在看來,她還是那樣潑辣直白,說不出一句好話。

興許,她剛剛隻是一時興起吧。

不管了,能打探到消息就是好事兒,要加緊做起來才是正事!

林知雀不再多想,一遍遍默念著殷惠兒的話,終於展顏一笑,回到了屋內。

待到她走後,殷惠兒還佇立在窗邊看著,黯淡眸光中盡是愁緒。

侍女檀香走過來,把門窗都關緊,小聲問道:

“姑娘怎麽突然變了性子,願意搭理那位大小姐了?”

殷惠兒並未回答,而是繼續修剪花枝,問道:

“前幾日讓你送回家的信,可有消息了?”

“按照姑娘的吩咐,奴婢多給驛站一些碎銀,他們保證送回家裏。”

檀香頓了頓,聲音越來越微弱,歎息道:

“可是,現在還沒回信......奴婢明日再去一趟,說不定就有了!”

“不必了,不會有的。”

殷惠兒一聽就什麽都明白了,眸中水霧氤氳,仰起頭眨了眨,冷笑道:

“爹把我送到這深宅大院,根本沒想讓我回去。這個時候,他應該正與繼母和二弟共享天倫之樂吧。

我算是看明白了,他不想多個女兒。日後我若得臉,他們跟著沾光;我若犯錯,他至多不認我而已。”

“姑娘別這麽說,畢竟是骨肉血親啊!再說了,侯爺待您很好......”

“血不血親不重要,我已經沒有回頭路了。”

殷惠兒的聲音冷淡而堅決,藏起深不見底的失望,輕笑道:

“風花雪月與談婚論嫁是兩碼事,既然侯爺早晚要娶夫人,我寧願是那個傻丫頭。”

說罷,她關上最後一扇窗,一刀將花骨朵也剪了下來。

*

話說林知雀打探到消息,自然是喜從心生,這些天的陰雲消散不少,興致勃勃地去做新的事情。

她細細盤算過,荷包所用布料不多,但要上乘,再買些彩線來繡花,加上零碎珠子墜子之類,銀錢應該足夠。

不過,這些東西,她在侯府沒找到滿意的,最好要親自去街市挑選。

林知雀來京城這麽久,還沒出去逛過,難免忐忑又興奮。

她一早就列了清單,把所需物品寫得清清楚楚,收拾好屋子準備出門。

誰知,到了門口卻被攔住。

守衛先是不讓她出去,見她不依不饒,竟是上手推搡,無奈道:

“林姑娘,不讓你拋頭露麵是侯爺的吩咐,不如你自個兒問問侯爺?”

林知雀懵懂地站在原地,還第一次知道有這種命令,之前聞所未聞。

為何不讓她出去?

......是覺得她這樣的身份,於門庭若市的侯府來說,實在算不得光彩嗎?

她阻止自己不要這樣想,踉蹌退後兩步,不再為難守衛,失落地在大門口徘徊。

恰好廚房大娘出門采買,之前借用小廚房,她們還算說得上話。

大娘心慈麵善,見著她就笑嗬嗬的,關心道:

“姑娘想買什麽,我給你捎回來。”

“不勞煩了,都是些零碎的東西,不親眼看拿不定。”

林知雀感激地謝過好意,揉著鼻尖搖搖頭。

大娘輕歎一聲,看她實在弱小無助,又十分著急的樣子,拉著她蹲在角落裏,壓低聲音道:

“實話跟你說吧,侯府除了幾個大門,還有一個鮮有人知的小門,你真有要緊事,可以從那兒溜出去。”

林知雀來了精神,睜大眼睛聽著下文。

“喏,一直往西走,隻是要穿過竹風院,難免二公子會看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