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我是小羊不是狼
這天小穗去樓上給廖馳送一份文件。
券商的第一輪現場調研和中介機構的盡調做得差不多,出爐了初步的改製重組方案。裏麵提示了一些業務風險,從外部機構的角度給出的措施很大膽,小穗不確定在公司內部能不能推行。
迎麵碰上新到崗沒多久的項目總監,從廖馳辦公室蔫頭蔫腦地出來。她和對方隻有一麵之緣,在走廊裏和他頷首示意。
據說這位新來的總監是個大數據達人,把所有研發項目的進度看板打印了出來,在他辦公室裏掛足滿滿一麵牆,每天對著琢磨研究。
他身上有明顯的技術特色——一絲不苟、不善言辭。不過,相近的思維和風格,沒有讓他成功的突破研發部門牆。
他的處境比剛來公司時的小穗更艱難。在研發團隊看來,他是個跨職能、跨過副總的空降兵,沒有人把他當成自己人。
小穗心說,比她更名不正言不順,祈禱這個哥們堅持得久一點吧。
見廖馳的時候,不免先關心了一句:“怎麽,研發那邊不順利嗎?”
靠一位一頭蒙的新人去滲透一個已經盤根錯節的體係,前期肯定找不到北。廖馳衝外麵的工區點點下巴:“說說,大家怎麽評價他?”
“說他——飄在半空,落不了地。幾個老人把他邊緣化了,誰見誰都繞著走。”
“哦,那正常。”
小穗眼睛瞪得比乒乓球還大:“你管這叫正、常?”
“沒錯,我不擔心。事在人為,隻要我看人的眼光夠準、挑的人夠優秀,早晚能突破局限,在他的領域裏開花結果。”
小穗忍不住哇哦,果然老板風範,內心強大極了。
周望川和唐進的團隊抱著敵意,故意把人擠在夾縫裏,這種反擊不出廖馳的意料。
“我的重點是長期用人,他這招隻是消極對抗,隻能解決燃眉之急。我們的思路不一樣。”這方麵廖馳比周望川感性,不會把眼光放在單純的眼前問題上。
“比起來,你更厲害,對嗎?”
小穗的話拍對了地方,廖馳叼了支煙,大喇喇指點江山。
“所以有個詞叫引狼入室。你要相信,隻要是狼,誰抵抗都沒用,被吃掉是早晚的事。”
好吧,老板自信甚至自大,總是有情可原的。小穗想到自己,她也是廖馳力主招進來的。
“可我是羊誒……”
“羊也可以。年輕時和朋友去西部高原,聽說喜馬拉雅山上生活著一種羊,名叫大盤羊。屬牛科,體重上百公斤,凶猛好鬥的程度不遜於狼。”
廖馳舊話重提,“上次和你說過,通過這個項目,把資料收集全,同時——即使沒有別人的輔助,你也要能把公司的業務講明白,做Presentation時能夠應對投資人的各種問題。獨當一麵才是你的終極目標,明白嗎?”
小穗縮了縮脖子,瑟瑟道:“領導,你這期望可不低……雲馳是產品型公司,技術是第一生產力。我又研發不出來產品,以一敵百的,我沒這實力啊。”
他鏗鏘有力的說了三個字:“要學習。”
找人教她嗎?小穗沒信心。大盤羊,我還指數羊呢,聽著更凶,保不齊一失足全線飄綠。
但她不敢直接懟他,上司和下屬之間的距離很微妙。目睹廖馳幾次的雷霆手段之後,小穗有點怕他。
老板的好脾氣,大概率都是偽裝。而且男人再披著羊皮,內裏的本質也是隻狼。
廖馳樂見周望川反擊,因為那意味著——周望川還有辦法挺住,不會鬧到他家老頭那去。
隻要他還蓄勢待發的和他對抗,對他來說反而是個好的信號。至於神仙打架,哪個小鬼遭殃,不是他關注的重點。
老廖這輩子就他一個獨子,可論起來,老頭偏愛周望川絕對遠勝於他。
周望川常說,老頭對他有知遇之恩。廖馳有時不明白,老頭把所有客戶資源傾囊相授的那個勁兒,隻是恩嗎?培養親兒子也不過如此。
外表上他溫和淡泊,對這些從來不置一詞,心裏卻幾次三番的不認同。升米恩鬥米仇,過火就不是恩和情的事了。
但是,在老廖決定正式交班給他之前,他沒有多嘴阻攔的餘地。
他這個歲數的“企二代”們,不少已經重權在握,自己創業或者繼承家業了。新老交班的事,許多企業裏早就被提上日程。
可這幾年,老廖是公認的有遠見卓識,手裏的股份卻一直不過戶給他,董事會裏也沒有他的任何席位。
老一輩不放權,新一輩不做主,這是什麽態度呢?是廖馳不夠格,還是老廖依然迷戀權力?
他開誠布公地問過老頭這個問題。老頭才離譜,說,你知道我讓你交班的條件是什麽嗎?
很簡單——你給我生個孫子,我明天就讓你接班!所謂先成家後立業,順序不對可不行。
廖馳問:“你確定,有孫子就交?”
“當然!一年我最多去雲馳一次,其他時間放心讓你折騰去!”
老廖是本城最早的一代小工廠主,奮鬥二十年打下一片基業。廖馳看不上他的鄉土作風,理由奇葩、思想迂腐,說白了還是有後顧之憂,才不信他。
“行,你是董事長,你就一直掛著吧!別把雲馳砸手裏就行。”
老廖也不大看得上他。雖說有些事趕早不趕晚,他心裏有數,耳提麵命地罵過廖馳好幾次。
“你腦子裏要多一點經營思維,別盡是買來賣去的投資思維!”
他還要怎麽經營,深入到一線工廠去嗎,那要幾個副總做什麽?
在這點上,廖馳覺得公司內部沒幾個人全心全意的站在他這一邊,除了小穗。
“對了,德昭最近不積極了?怎麽見不到人?”
小穗心裏一突,他要見誰啊?
“同步在做,律所的部分差不多快收尾了。到時候安排一次匯報,您也一起參加?”
廖馳狐狸似的精,一看她眼神發飄,就知道她腦子裏在想什麽。上回小穗給他透的話,不可能是無意。
“她……最近又相親呢?”
小穗笑起來,抓住他小辮子似的洋洋得意:“你問這個呀。這就不是工作範疇了,絕密消息,得加錢——”
“今年的項目獎金不要了?”
**裸的威脅,小穗立馬反水:“哦,方師姐最近沒去。說是急著把幾個項目結掉,想休息一陣子。之後安不安排,我就不得而知了……”
這倆人挺逗,前幾天方叢到小穗家來,問的也是異曲同工的問題。
“他身邊……有新人了嗎?”
“不曉得,這人花裏胡哨的把戲多。”
小穗沒見過,聽過的八卦倒是一籮筐,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宣傳,“不過聽說,他在公司這幾年品味始終如一,就喜歡若即若離、對他不假辭色的冷美人……”
廖馳現在的表情,和方叢當時一樣,淡漠裏帶著無語,無語中又是藏不住的糾結。
“如果安排了,你要告訴我……”
“那真得加錢。”
小穗回絕,語氣很衝的反唇相譏,“你又不結婚,告訴你幹什麽?”
這個詞,廖馳一聽就頭大。
他這人有點天生反骨,即使年屆三十內心依舊保留著不服輸的逆反心理。家裏老頭老太太翻來覆去的,越提越給他說煩了,一聽就反感。
“我不是不結婚,而是之前沒遇到能走到那一步的人,所以沒想過。”
“你呀,不要把結婚和綁架你劃等號。”小穗諄諄教誨,給他上課,“師姐人多好,上得廳堂下得廚房。你身仍是自由身,心上有人相知相依相伴,多完美的小日子,不是嗎?”
“……如果現在有男友,你結婚嗎?”
“才不!我還小呢。”
廖馳趕她快走。女人啊,你的名字叫雙標。他今年三十一,也……還小啊。
小穗沒有男朋友,這個消息從上次楚毓來鬧過以後,像長了翅膀的小鳥在公司傳開了。
單身美女中層,在雲馳這種男員工占百分之八十的環境裏,還是很稀缺的資源。有人送這送那的暗送秋波,有人接長不短的找她約飯敘舊,謝潤宇就是其中之一。
明明券商的工作已經告一段落,單獨私下約她的頻率越來越高。當小穗察覺他的微信每天不落一條的時候,她不得不警惕起來了。
她也是過來人啊。吃喝玩樂的點子,一個接一個,托隔壁周老板的福,大部分她絞盡腦汁的都用過了好麽……
金融男,小穗真的敬謝不敏,上一個跟頭的傷口還沒完全愈合。當麵背後的用了幾次擋箭牌,於是隱隱有流言蜚語傳出來。
聽到小穗耳朵裏的時候,已經有了N個版本。最離奇的,說她是手裏同時好幾條線的斬男高手,多年相安無事,一到雲馳的地界上統統翻車。
剛被前未婚夫發現有個地下情人廖總,又偷偷和謝Sir暗通款曲,被現任廖總抓個正著。下一個目標不知是誰,一環套一環似的,停不下的曖昧……
部門同事繪聲繪色的複述給她聽,小穗一笑而過,低頭接著忙手裏的事。
終究嘴長在別人身上,能奈他如何。她優雅小甜姐的人設一去不複返,何時成了不安於室的無腦傻白甜?還被男人一抓一個準的。
小穗無所謂,已然如此,清者自清。
她想得開,真正想不開的,另有其人。
某天中午,叫她叫去自己辦公室,刻不容緩的即刻上樓。
“找我什麽事呀?”她剛從食堂回來,正要午休一會。
周望川坐在辦公桌後,陰著臉指揮她:“把門關上。”
“不要。”男女同事,在公司關門做什麽。
雲馳的文化很open,中高層平常一律敞開大門,方便和員工打成一片。
她不動,周望川自己起來,大步過去把門合上了。
轉頭帶著隱而不發的怒氣,走到她麵前,居高臨下地問她:“你聽說了?為什麽不澄清?”
“怎麽澄清?”小穗伸了個懶腰,他也知道了啊。
氣定神閑的說,“謠言止於智者。這種事情回應沒用,什麽證據也沒有,隻會讓大家更關注,越傳越沸沸揚揚。”
“那就任其越抹越黑?”
“過不了幾天,新的八卦出來,大家就忘了。”
“幾天?這都已經多少個幾天了。”
話裏一股濃濃的火藥味,誰算得出來幾天,小穗故意氣他:“看我行情多好!三缺一哦,再加一個就湊夠一桌麻將了。”
周望川眉毛皺得能夾死蒼蠅,什麽時候還說冷笑話,還嫌不夠無厘頭。
“好吧,是我自己覺得丟臉。澄清的話更丟臉,丟到姥姥家去了,我也有偶像包袱的呀。”
最鴕鳥的想法就是隨它去吧,既然管不了就自己調整心態。
小穗苦笑,看著他如墨的麵色,“你是不是嫌棄我了?那不行,你的緋聞我也沒刨根問底啊……有那誰,那誰,還有春節來找你的那個誰……”
周望川環起雙臂,後背抵在辦公桌上靜默數秒,想到她隻會比他更深受其擾,不耐煩的情緒漸漸沉穩不少。
她對他少見的驕橫潑辣,一細打量,耳廓都是紅豔豔的。
“女孩子幼稚一點沒什麽。”他又接著說,“胡攪蠻纏一點也沒什麽,不講道理也可以。”
“但是?”
“沒有但是,我可以接受。”
周望川換到她的立場,“女孩子的名聲很重要,可有時候事實勝於雄辯,你顧慮的也有道理。”
小穗美滋滋的高興了,眼角眉梢盡是笑意:“這還差不多,我們周總離大徹大悟不遠了。”
男人看表,臉像四月天說變就變:“出去吧。工作時間,不談私事。”
下午一點整,剛過一分鍾。小穗:“下次誰再談誰是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