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男人的情懷

平平常常的話,讓小穗說出了推心置腹的味道。

話語權稀釋是不爭的事實,他一個副總的話,分量能有多重、有沒有人聽,這是他心底深處漸漸失去信心的地方。

雖然現在公司銷售研發他一人說了算,但他知道,雲馳已經改頭換麵,沒有股東會放任他一直在內部搞“一言堂”。

廖馳過來當一把手,就有破局的意思在裏頭。他在業務前端打拚,所有後台部門牢牢掌握在廖馳手裏。他一直知道,老廖未必沒有兩權分離、互相製衡的念頭。

小穗謀劃了幾天怎麽和他溝通,先把話題往這上引,確實引對了。

隻是多薄弱她判斷不出來,因為說這話,明顯不是她一個經理該說的,有些越俎代庖了。

周望川問:“你覺得,我們的業務足夠成熟嗎?”

“憑我多年的經驗,沒有完全成熟的業務,隻有市場認可或不認可的業務。”

小穗敢做敢說,“新的方案裏,我們對上市條件做過基本評估,目前看雲馳是符合的。”

“一定能上?”

“也不一定。”這東西沒人能打包票,小穗實說,“看公司基礎。從證券交易所撤回申請的,層出不窮。隻炒概念而跌落神壇的,也有大把。”

“你這話還算實誠。”

周望川接著說,“就像這次你們的啟動會,匆忙上馬,結果呢?上市也一樣,產品和應用不成熟,我擔心上得越早,摔得越狠。”

終於,他說了些心裏話。小穗耐著性子聽他說完,盡量回答得中立客觀,不站在哪一頭,就像一個外部旁觀者。

“這是一種很務實、偏保守和偏悲觀的思路,我認為有一定的道理。”

“但是?”

小穗笑笑:“沒有但是。我隻想提示您,現在還沒法判斷您的預期和市場的預期,是否會有很大的偏差。畢竟,您不是資本市場的專業人士。”

連他自己也認可,投資、股市這些領域非他所善長。

“你持相反的判斷?”

“我的判斷和市場的預期,也可能有偏差,所以光我們判斷是遠遠不夠的。”

她趁機勸,“項目啟動後,券商、交易所、承銷商、財務法律顧問等等一大群專業人士加入評估,他們的觀點才能反映真實的市場預期。您的問題,到時會有精確的答案。成熟不成熟,前景、優勢、短板,會一一曝露的清清楚楚,想掩蓋也掩蓋不住。但我們需要run the process,才能知道市場的反饋。”

“而且,就像做業務一樣,長遠來看,沒有皆大歡喜一勞永逸的一天。上市了也會擔心市值維持不住,哪天**。市場是理性的,有自己的價值判斷,公司資質不過關,早晚都要摔下去。”

“同時,還要跳出雲馳這個個體,去看行業全局。如果這是大勢所趨,我們不走,別人就會把我們拋在身後。”

她講解得頭頭是道,很有一套自己的邏輯和道理。

婉轉清澈的女聲從電腦上傳出,娓娓道來,書房裏一時全是她空靈的回聲。

周望川扣著雙手端坐,難得心平氣和。聽進去了不少,而不是像上次一樣充滿戒備地反駁她。

言談間能感受到她快言快語的直爽,幾方麵的回答都正中他下懷。

在講道理上,她是個會體察人心的遊說高手。

他去取桌角的茶壺,啖了一口,在他們都看不到的空間裏輕搖頭。

“廖總大概一直覺得我頑固不化,我知道。”

小穗安慰:“觀念不同,是常有的事。”

“不是觀念,是理念。”

“公司現有的幾顆芯片,是大家八年來多少日夜多少心血奮鬥的結晶。“

“八年抗戰已過,但產品真正成熟、市場真正打開,還需要至少另一個八年。”

他說到這裏停住了,小穗能感受到他的心情澎湃,靜靜等他繼續。

“我們做這家芯片公司的初心,是技術解鎖和突破,是產品替代和應用,不是為了上市圈錢。我不希望團隊的工作節奏和遠景目標,被上市徹底打亂。”

實業報國,小穗的腦海中映出這個詞。在研究國內行業研報和收集材料改方案的時候,多次看到過這個詞。貿易戰愈打愈烈,對他們這個行業的封鎖和禁運,最被多方矚目。

當時她覺得太過虛無高大上,此刻聽周望川平平淡淡、沒有過多渲染地說起他的初心抱負,她忽然就懂了。

怪不得他一直在強調行業的特殊性,強調雲馳不需要過快發展。拔苗助長,太激進的融資戰略確實有這個副作用。

小穗心底油然而生一股感動和敬佩。不過她想到的是,雲馳有這樣的基本盤,負責任的實幹型團隊,對未來何懼之有。

“在我們真正有實力的產品麵世之前,我希望別人評價雲馳的時候,說我們是靠實業起家,而不是資本起家。”

很“潔身自好”的樸素想法,小穗想,這是一個很有情懷,很腳踏實地的男人。

“您希望外界評價您的時候,也說您是位企業家,而不是資本家,對嗎?”

小穗柔聲一笑,春風化雨般地調侃,“領導,資本家早不吃人血饅頭了!您這想法——有點老派。”

老李配合地抖著嗓子笑,公司誰敢說他老,這姑娘是天字第一號。

小穗接下來,問了一句讓他更哭笑不得的話。

“有空您也想想,您是讓人認為您是位有實力、有家底、豐衣足食的實業家,還是苦哈哈、投完上頓沒下頓的實業家?”

周望川本來沉在自己的思緒裏,一下被她問得失笑。

他創業時,可不就是這麽過來的嗎。入不敷出,房車抵押了,公司設備專利都抵押了,結果——還是沒邁過那個坎。

看,這就是外部人士的角度,一堆新想法。

小穗也不用他們回答,一個小時的時間飛快過去,今天她本來也是奔著緩和矛盾,而不是得出結論。

“理念不同,我相信假以時日大家總能找到一條殊途同歸的路。無論收益還是口碑,股東需求還是業務穩定性,這個項目我都想盡力做好。”

“我知道您並沒有被我說服,分歧目前隻能求同存異,期冀未來實現多方共贏。”

冠冕堂皇的一番話,周望川不反感,但也不想認同。廖馳派她來,還是那句話,找對了人。

“等董事會真的批了,再說不遲。”

小穗很滿意今天的成果,原來大佬擔心的是這些,這樣她就心裏有底了。

顧忌著今天是不是話說得太軟,最後她又冷不丁地說了個細節。

“我認真想過您上次的問題,美國上市的方案,確實不可行。”

她故意停頓了好一會兒,周望川奇怪,她不是要結束會議了嗎。語氣仍自然,“聽進去就好。”

老李也說:“孺子可教也。”

“同樣的,我研究了一下,香港市場也有類似問題,政策上略敏感一些。”

周望川沒答,老李開麥涼颼颼的說:“Ice經理,這你就不老實了吧。”

小穗莞爾:“怎麽不老實?我隻是——做個測試。”

……

老李頓覺失言。前麵被她掏心窩子似的花言巧語一晃,放鬆警惕,乍一下被套了話。

他的一時不察,讓小穗今天真的賺到了。投資部的“內鬼”是誰,她心裏已有譜,消息傳得真快。

她給部門三個人都發了券商合同,差異是一個美國一個香港一個大陸。

老李的話,正好幫她驗證了結果。

“這個測試不是針對周總,隻是部門要有內部的規矩。重大項目還沒啟動,小道消息滿天飛,將來是要出公關危機的。”

老李氣得磨牙,她這小心機鬼多鬼多的,偏還精巧得很。

“正因為信任缺失,才有這樣的泄密問題。我不想私下再勞師動眾的追查,所以直接問明白。”

耍了小手段,不避不躲地磊落承認,不知該說她是聰明還是膽大。

“以後等我們每周例會開起來,所有進度會透明地通報大家,這種信任問題自然就不存在了。剛才方法不當,我向周總和李總道歉……”

老李還要找她掰扯,她也知招人恨,俏皮的軟語求饒了好幾句,飛快下線了。

“這人……怪不得人家說,越漂亮的女人越會騙人!”

周望川掃了眼手機,不急不緩地問:“怎麽,這就被收買了?”

“當然不!不過這姑娘人挺痛快的,我看不難合作……”

“你怎知她不是油嘴滑舌的在這裏畫餅?”

周望川突然停下翻手機的動作,“你不覺得,她的話術很熟悉嗎?”

“有嗎?莫非是和小廖總學的?”不像啊,小廖總的風格從來是話不投機半句多,反正他在公司裏職位最高,沒有拉下臉和人苦口婆心的時候。

周望川靠在椅背上,閉眼回想了好一會。

“不是廖馳。”

那種交手的感覺他形容不出來,就像她手裏拉著根繩子一樣,勾一勾拉一拉,一鬆一緊,一揚一抑。絕不是源自廖馳。

老李莫名其妙:“那是誰啊?您這就多疑了吧。”

“想辦法去查查她的簡曆。我要知道,她到底能不能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