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討厭人士排行榜第一名
小穗發現,最近幾天她老板就和在哪打過雞血一樣。
各部門的訪談才告一段落,報告還沒改完,他來催催催,快點,該準備方案了。
方案剛寫了一個開頭,他又來催催催,快點,準備組織大家kick off吧。
小穗訝然:“太倉促了吧?方案的很多細節目前還是空白,需要一段時間論證清楚。”
之前明明說給她一個月時間來梳理細節的,成熟的方案不是一蹴而就的事。
廖馳悠哉哉地說:“方案可以逐步完善,把隊伍先拉起來,具體工作先同步做起來。”
“可是,時間來不及啊。”
“不要緊,方案是死的,人是活的。文字的內容你準備多少就是多少,其他的現場用嘴說,也是一樣。”
太草率了吧……小穗猶豫,內行一看就能看出門道。
廖馳卻不以為然,他相信,以小穗多年的投行經驗,頭腦中的邏輯足夠清晰,很多事情對她來說隻是小case。
得到老板如此信任,小穗感動之餘,實難推諉,看來隻能動員全部門加班加點趕工了。
頂多方案粗一點,細節少一點,隻展示梗概。
問他:“你想什麽時間kick off?”
“明天。”
小穗絕倒,明天是什麽概念?和開天窗差不了多少。匆忙上馬,他不擔心暴露更多問題嗎?
“很困難。方案框架會很粗糙,我怕參會部門也會聽得迷惘,整體的思路和架構到底是什麽。”
“就明天。”廖馳不以為意,“其他的你不用擔心。”
他和小穗說得坦白,“周總這周請假,工作事宜一律不予安排。他不在,誰還能有什麽像樣的問題。”
百年一遇,勞模副總請假,工作全推了。雖然不知道周望川的所謂“私人事務”到底是什麽,但他不想錯過機會。
老板說上,排除萬難也要上,何況客觀條件允許。
小穗理解他要打個措手不及,心痛答應:“好,明天就明天。”
和部門熬了一個通宵,才把細節補充完整。第二天早上九點,雲馳科技上市項目kick off meeting準時開始。
小穗自以為安全無虞,就像廖馳所說,反對派的一號難搞大佬不在,底下一群小嘍囉其實不成氣候。
她秉持著小心謹慎的出發點,把保全措施做到了十成十。
會議邀請是拜托行政經理夏楠發出去的,看著和正常的例會無異。
郵件標題簡短模糊得什麽也看不出來,“新項目Kick off”,似乎是出自一個完全不懂規矩的新手之作。
她和夏楠說好,收件人不用現成的郵件列表,她單獨給夏楠發。一個個的鍵入郵箱地址,一群人的名字不分高低級別混在一起,有意無意的漏掉了一位。可謂處心積慮。
會議很快進入正題,廖馳隻說了句語焉不詳的開場白,就把話語權交給了小穗。
小穗講得很流暢,言簡意賅。和她預想的一樣,闡述時間隻用了短短十分鍾。
共享屏幕上的膠片連頭帶尾,也隻有寥寥不到二十頁。
她講完,抖擻精神準備迎接眾人七嘴八舌的提問。誰知,線上一片悄無聲息的死寂,靜到讓人無端的汗顏。
連廖馳也一時沒有出聲。小穗後背一股麻意爬上來,肯定是哪兒出了問題。
先發問的,是她完全沒有預料到的人,最不期而至的那個人。讓小穗知道,完了,她老板的預謀馬失前蹄了。
“就這些?”
小穗咽了咽口水:“是。”
又安靜了一會,小穗的鼠標去點參會人列表,從上到下一水兒的靜音標誌。隻有她和那位威廉周總,是開著麥克風的。
她仿佛能默默地看到列表裏的眾人迅速地搬椅子作鳥獸散,除了固定早就站好隊的幾位,刷刷地排到了各個Boss身後。
這時候,誰來打破安靜發言都是一種藝術。因為,太容易被貼標簽了。
小穗撫了撫胸口,維持著麵上的氣度,自如地問:“下麵我們留十分鍾的Q&A時間,大家對我們的項目有什麽疑問,歡迎提出來。”
市場總監說話老道,拋磚引玉:“公司上市聽起來很美,問題是到底能實現多少市值目標,這部分祝經理有數據嗎?”
“同業對比的話,集成電路上下遊的上市公司市盈率基本都比較高,甚至有些超過了一百倍。我想以我們公司的規模,二十倍以上指日可待,具體我們後期會給出準確的測算和估值。”
……
幾個不痛不癢的問題,小穗一一引經據典地答完,眼看十分鍾時限要到了。
“那就先這樣……”
“等等。”周望川語氣緩慢卻像故意拖長似的插進來,“我還有問題。”
小穗眼尖地發現列表裏的廖馳同時開了麥克風,又很快關閉。
她大大方方地問好:“周總好,您請說。”
形勢已經明了,難道還能把人的嘴堵上嗎?他位高權重不會鬧,他一幹手下絕不會幹看著。
小穗相信廖馳是和她一樣的想法,不如姿態端得好看些,背水一戰就是了。
周總的音色很低沉,帶著幾分暗啞,聽在小穗耳中有點陰惻惻的,說不出哪裏不對勁。
“上市路徑裏,你列了一條海外上市。”
“是。”小穗解釋,“目前比較各個交易所的情況來看,最快的方式是海外上市的SPAC模式,順利的話一年內可以完成。”
“你認為,SPAC的可行性在哪裏?”
“短平快,適合1億美金營收規模的初創型公司,對利潤要求不高,後期回報更豐厚。”
周望川耐心十足:“我相信,SPAC是什麽在場沒人懂。所以,祝經理做過類似的項目?”
“是的,去年我曾經協助一個海外團隊完成了一單IT行業的SPAC上市,效果非常好……”
他的抨擊來得十分突然,且火力凶猛——
“但你卻沒有這個常識,連我們國內的芯片企業,根本不適合去海外上市都不知道?”
小穗辯解:“我的意思,不是一定推薦或者選擇這個通道,隻是把它作為一種可能性,羅列出來……”
“沒有這個可能性,這是個常識性錯誤!”周望川斷然道,“隔行如隔山,看來上次的話我是白說了,你還沒進門。”
小穗瞬間噤聲,臉被打得火辣辣的疼,真像被人抽了幾個耳刮子一樣。
行業的敏感性她知道,但……確實研究得還不深入。
“我……”她要再說,氣勢上已先弱了一半。
線上一時好幾個人大聲附和周望川,他不再給她解釋的機會,斬釘截鐵的給這個問題畫了句號。
“下一個問題,上市融資的必要性在哪裏——你覺得,我們這些高管缺錢嗎?”
Good point,小穗在心裏讚歎。
公司幾輪融資,控製權一再稀釋,可老廖總是個眼光長遠的人,早先給管理層的條件算是優厚。
她坦率答:“這要看從什麽角度。從個人買房買車、高消費的角度,我想可能不缺。但從公司的角度,大家一定缺。現股東已經不願意再投,掏不起將來快速發展所需要的資金。”
周望川話音冷得急轉直下:“誰說我們要快速發展了,拔苗助長的例子還不夠多嗎?芯片行業的投資回收期動輒五年、十年,這個規律你考慮過嗎?”
“我考慮過……”
其實並沒有。小穗再次被搶白:“使勁砸錢,長期見不到水花,公司和投資人怎麽交代?上市之後和股民怎麽交代?”
他的質問一個接一個,線上漸漸議論聲多起來,全是對她的攻擊和聲討。
小穗做不出扯著嗓子和一群人爭吵的事,據理力爭她可以,但她需要一個容她說話的環境。
此刻她想說話都沒有人聽,委實可憐死了。
廖馳的聲音這時響起來,離麥克風很近。
“現在是問答,不是討論。”
壓下雜音,他表態,“從投資邏輯上,祝經理說的完全對。雖然我所持觀點和她不同,但我不能否認,大部分外部基金會站在和她一樣的視角,給出同樣的建議。”
扳回一城,“仁者見仁,智者見智。沒有定論之前,每個人都可以發表自己的觀點,但不是貶低別人或是瞎起哄。”
小穗心一暖,關鍵時刻,老板太帥了。
周望川的低音炮沒接他的話,兀自往下說,炮口卻轉移了目標。
“最後一個最關鍵的問題,茲事體大,這個方案或者說方向,董事會批過了嗎?”
小穗呼吸收緊,直呼要命。這位大佬,怎麽就那麽——直指核心……
她不敢答,這個問題隻能留給廖馳。
“在溝通中,很快有結論。”
合上電腦,小穗仿佛全身脫力一般,往沙發上一歪,許久不動。
方案不成熟,真的很不成熟,連帶她被噴成了篩子。
幾年前獨立帶項目後,她祝小穗從沒這麽狼狽過。
周總隻差沒有明言,上次開會那麽拽的人,就這個水平?最不會做Proposal的客戶經理,方案做得都比你出色。
還開會Kick Off別人,她被人一起當成足球Kick好麽。
本來想把人繞過去,卻被人殺了個片甲不留的回馬槍。不留情麵地Challenge她,質疑她的專業能力,這位專攻人軟肋的周大佬——可真是太惹人煩了!
她心中某個角落的討厭人士排行榜上,他眼見的嗖嗖嗖往上竄,她宣布,他現在是第一名了!
雙方的矛盾徹底擺上台麵,雖說實質上是在質疑廖馳,小穗還是窩了一肚子的火。
她的勝負欲被打擊得七零八碎,哀戚認輸不是她的風格。
算了,先給隔壁大哥做飯去。
小穗不知道他恢複的怎麽樣,這次也不躲了,大方的在陽台等。
大病初愈,周望川的膚色顯得蒼白,精神倒是極飽滿有神。
相反,她和深秋霜打的茄子一樣,無精打采。一頭長發毛躁著,一半耷拉在肩頭,一半梳成個歪歪扭扭的小揪揪。
他把飯盒從陽台高處拿下來,罕見的主動關心:“怎麽,遇到事了?”
小穗可憐兮兮:“是啊,工作上不順利,被群毆了。”
這邊陽台上放了把懶人椅,她說完倒在上麵,滿身懈怠,四十五度角仰望著他。
“幹了件蠢事,我覺得自己特別笨。”
周望川也不急走,很少見她這麽失落和不修邊幅的一麵。
到底年紀小,多聊兩句也無妨。
“有人欺負你?”
“不,是我自己不好。”小穗沮喪地說,“我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
他斜倚在陽台外的欄杆上,雙腿交疊,閑散地評價。
“你應該不是笨。要是,也是自作聰明。”
……真是一針見血。小穗踢踢腳,笑了:“你這是在誇我吧,是吧?”
“誇你什麽?”
“誇我非但不笨,人還有點小聰明。”
她倒樂觀,這麽理解,“你覺得自己聰明在哪?”
小穗一揮手,胡謅:“不說博古通今,學貫中西、學富五車我還是可以的。”
上午會上她也算舌戰群儒,除了某人,其他人那裏她應付自如,並無敗績。
“大學讀的什麽專業?”
“金融。”中西方專業論著,沒有讀夠五車、一車肯定有了。
周望川目光忽然聚焦在她身上,眉頭一挑:“那我考你個問題,你了解SPAC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