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上校,你在想什麽?”

比過去更深沉的嗓音宛如一隻手,將謝敏從回憶裏扯了出來。

他眨動眼睫,不動聲色地收回思緒,執政官正站在他麵前,手裏提著裝金魚的袋子,對他開口。

“執政官連別人想什麽都要過問?”謝敏不帶感情地回了一句。

他身邊的薑琪顯然又發現了什麽有意思的東西,但礙於麵子不好直說,眼睛卻總往另一邊瞟。

那是一種即興飆車遊戲,黑白格旗迎風招展,身材火爆的女郎坐在機車上,媚眼拋得飛起。另一群頭染七彩色的小子圍成一團,嬉笑打罵。

“你要玩?”謝敏湊過去,對薑琪說。

陳石興致勃勃,徐裏隨便,薑琪摩拳擦掌,聽到謝敏質疑的語氣,薑琪立刻叉腰:“長官,信不信我能拿第一?”

“信。”謝敏篤定地點頭,繼而轉頭,看向傅聞安:“事先說好,我絕不邀請你。”

“平庸廉價的生理刺激,即便你邀請,我也不打算嚐試。”傅聞安興致缺缺,他冷淡地掃過喧鬧的飆車族,視線在火紅的機車上短暫停留。

“生理刺激,你的措辭一向耐人尋味。那麽,執政官,你覺得什麽刺激更符合你的興趣?”謝敏一哂,輕佻地抱臂,略帶捉弄。

被愚弄的執政官麵不改色,隻靜靜地凝視著謝敏,他的氣勢如此迫人,令謝敏不適地蹙起眉來。

“原來也有你不想回答的問題。”謝敏偏過頭,諷刺了一句。

“我沒有義務告知一切,當然,如果你肯更詳細地解釋你在裝甲倉庫的舉動,我可能會考慮向你透露更多。”傅聞安道。

“你總是哪壺不開提哪壺。”謝敏一個漂亮的假笑,加快腳步。

眾人來到一片開闊的場地,南橋一巷外,機車的轟鳴聲如猛獸低吼,手拿指示旗的發令員站在賽道中央,用貨箱隔開的賽道設置了不少障礙物,乍一看,確實像樣。

謝敏率先入場,他抱著頭盔,銳利視線投向終點,深黑色機車刻著火焰紋路,他散漫地撩了下半長的發。

與謝敏比試的小黃毛吹了聲流氓哨,胸膛的紋身從衣領處露出一截,一個豐豔的女人坐在他的後座上,摟著小黃毛的腰。

“哥哥,要加油哦~”女人軟著聲音,又朝謝敏拋了個媚眼。

可惜謝敏沒看到。

他一隻腳踩在機車的踏板上,如悠閑的貓科動物,解開一粒扣子,而後抬眸,視線從眼簾下投出,曖昧又戲謔地落在傅聞安身上。

沒人知道這意味什麽。

傅聞安卻迎著謝敏的挑釁,神色依舊。

引擎的低吼越來越響亮,謝敏擰了擰車把,不再與傅聞安對弈,但出乎他的意料,傅聞安突然走了過來。

然後,後座一沉。

謝敏一愣,有人伸手,圈住了他的腰。

Alpha的氣息比曾經感受過的每一次都要熱烈。

“我該叫你,哥哥?”對方深沉的嗓音破開機車的響聲,直抵謝敏耳根。

傅聞安坐得並不近,也許是謝敏下意識往前了些,他們之間有點空隙。

但手臂的收緊讓這安全距離**然無存,也令信息素的攀附再無阻礙。

“打住,別惡心我。”謝敏嗬了一聲,比賽即將開始。

“你剛才可不是這麽表示的。”傅聞安向後一仰,鬆開手,但也沒有下去的意思。

“說謊都不打草稿的嗎?”謝敏轉頭,瞪了傅聞安一眼。

“我從不說謊。”傅聞安道。

“因為你隻說對你有利的話,你擅於將虛偽作為生存原則,執政官。”謝敏冷笑,令旗一揮,燈光大亮,群情沸騰,機車如開閘猛水,悍然向前方衝去。

剝離枷鎖,謝敏如他的機車一般,凶悍而瘋狂。機車在道路上拖出長尾,身後對手的車追來,前方車道燈光熄滅,兩束白光遊走追逐,謝敏笑了一下,突然在一個狹窄的轉角甩尾。

慣性使然,後座的傅聞安幾乎要被甩出去,他一手抓緊車側方的防護杆,淡然得連呼吸都沒錯一下。

車體在賽道燈杆即將碰到傅聞安的一瞬間猛然下壓,輪胎摩擦時的刺耳尖嘯持續幾秒,身後的機車前超,謝敏卻突然一轉車頭,宛如炮彈,一下將對方撞出十米遠。

機車轉了兩圈,而後囂張地一頓,揚長而去。

謝敏的心情很好——機車像小黑鳥,恣意地晃悠在獨屬於他的道路上。

“上校,你撞人的技術很嫻熟。”身後傳來一個討厭鬼的聲音。

謝敏拔高語調:“撞人?別說的那麽難聽好嗎,我運用遵守遊戲規則。”

“恩。”傅聞安低低地應了一聲,沒再接話。

安分得讓謝敏心生詫異。

過了一會,快跑到終點的謝敏回了下頭,隔著頭盔,傅聞安並不能看清他的表情,但他隱約覺得,謝敏想說什麽。

但最終,謝敏沒說。

謝敏不會告訴傅聞安,在那個人吃人的封控區裏,子彈和機車,是最常見的屠戮工具。

遊戲結束,傅聞安拎著他新得的小金魚光榮退場,整日無所事事的特工與日理萬機的執政官不同,後者為了安斯圖爾宵衣旰食,堪稱政界楷模。

歸途,謝敏難得沉默,他似在思考什麽,回到基地,薑琪拿著最新投遞的信件到辦公室,發覺謝敏正半坐在飄窗旁,無聲看月亮。

他看起來有些落寞,仿佛周身空氣凝固成一團,隔出旁人無法靠近的領域。月光將謝敏的麵容籠罩,他頭發攏起,側著看,下頜的線條利落清晰。

“長官,與執政官的見麵令你不高興了嗎?”薑琪站在門口,她不敢向前,怯怯地道,門外的走廊燈將她的身影拉得很長。

謝敏轉過頭,搭在膝蓋上的手一勾,意味不明地盯著薑琪。“為什麽這麽說?”

“因為獨自看月亮的人,心情多半不好。”薑琪扁了扁嘴。

謝敏臉上的淡然裂開,眼裏露出很淺的笑意:“誰告訴你的歪理?語文試卷上的閱讀理解嗎?那東西純純害人的。”

“長官,我語文考過滿分的。”薑琪鬆了口氣,她走過去,將信件放在謝敏麵前,鄭重鞠躬。“對不起,如果不是我提議,長官今晚會有個好心情。”

謝敏沉默地看著自己的副官用最標準的姿態向他道歉,有許多人都曾向他道歉,有的得到了原諒,有的將懺悔帶進墳墓。

“薑琪,你會為螞蟻的死亡而哭泣嗎?”謝敏淡淡地問。

薑琪愣了一下,她思考幾秒,認真道:“長官,這個問題有假設嗎?我是說,如果是我養的螞蟻,我一定會哭泣。”

“與你無關。”謝敏回應。

“那一定不會。”薑琪立刻道。

“如果是人呢?”謝敏又問。

薑琪的瞳孔一顫,她攥緊拳,啞口無言。

謝敏用一種輕鬆的敘述語調,緩慢地,仿佛在闡釋與自己毫不相關的故事:“總有人會冠冕堂皇地尋找理由為自己的罪開脫,這種人大多時候心安理得,隻是有時,也會在某個瞬間,感到一點點愧疚。”

“所以,長官是在愧疚嗎?”薑琪反問。

“……”謝敏看了薑琪一眼,“我隻是想到了一個……同事。”

“同事?”薑琪眨眨眼。

“我殺了他,為了……我們未竟的事業與共同的秘密。”謝敏笑了一下,不知怎的,薑琪覺得謝敏的笑容有些嘲弄。

“這種事我做太多了,所以與其說愧疚,不如說感慨。感慨自己又失去了一位同事,畢竟這年頭,幹我們這行的人可不是誰都能爬到高位。”謝敏道。

“長官是在說,前……”薑琪想到唐興的名字,最終沒敢說出來——確實很忌諱。

謝敏挑了下眉,語氣上揚:“恩……你可以這麽理解。”

“但長官也說過,是為了共同的目標吧,長官一定是有難處才選擇這麽做,所以……”薑琪連忙道,她剛開口,就被謝敏打斷。

“副官,將新的信件拿給我。”

“……好的。”薑琪乖乖閉上嘴。

謝敏已經不想聽她的安慰了。

謝敏迅速瀏覽了信件,無非是某位大臣邀請他共進晚餐,將軍的女兒通過非法渠道寄來的表白信,軍械協會發來的拍賣會邀請函和……【安斯新聞報】的內定文稿。

“明天發行的新聞報紙?”謝敏攤開報紙,頭版是傅聞安視察某個科技高校的圖片,被特工直接略過,他正疑惑新聞報給他郵遞報紙的意圖,翻到第二頁,當即明了。

第二版上,文章洋洋灑灑有理有據,大肆批判礦頭山的壟斷行為,並將前段時間會上提到的礦石貿易開放政策與港口開放大寫特寫,大有昭告天下之意。

這手筆,這姿態,說不是傅聞安授意,謝敏都不信。

“看來又要出外勤了,這才休息了幾天?”謝敏嘟噥著,把報紙扔在桌子上,遣走薑琪,享受自己平靜的夜晚。

果不其然,當第二天謝敏參加每周慣例的活動會議時,傅聞安開門見山。

“上校,看來,我們又有共事的機會了。”

他麵前的桌案上,正攤著一份安斯新聞報的報紙。

版麵是執政官視察高校的英俊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