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李毓秀懨懨地應了一聲。
這幾日朝會之際本不好來來往往的, 小周氏乘自家轎到園門前,向軍巡處的人言明自己是戶部主客司員外郎府上的妾室。
誰知軍巡處的人十分客氣,尤其是那劉指揮, 叫她稍作筆錄後, 竟親自指人將她給送了回去。
小周氏除了在夢裏頭, 還從未受過這般待遇。一時倒是雲裏霧裏, 好在軍巡處的人也並未多說什麽,隻是恪職盡守地將她送回了家中。
小周氏心中猜測,大概是李青溦被納太子妃之事已傳開的緣故。心裏雖酸不拉幾不大好受。可到底還是鬆了一口氣。
馬車一路往北,停在李家府, 小周氏送過兩個兵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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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日子小周氏同李棲筠俱不在家中, 劉嬤嬤倒是過得十分滋潤。
此刻, 她正歇了午覺醒來, 叫人齊齊整整地擺了一桌子的果品。正倚著炕桌吹著鬆子瓤,聽見外頭一陣急匆匆的腳步。
“哪個不長眼的婢子在府裏頭搞出這樣大的動靜?”劉嬤嬤正要罵幾聲一抬眼瞧見小周氏急匆匆地進來, 嚇了一跳。
她忙站起來遮了桌子:“夫人這幾日不是在寒園裏頭嗎?可是出了什麽事?這般著急忙慌地便回來了。”
小周氏未應答, 隻幾步匆匆進了屋,翻箱倒櫃一通。
劉嬤嬤見她沒注意她那兒的那點小動靜,忙叫人收拾過,這才跟著進了屋子:“夫人找什麽東西呢?”
小周氏已將東西尋見了,合上手中木匣回頭看她:“你那兒子劉通還在不在?有事叫她去做。”
劉嬤嬤神色頓了一下, 瞧見她手上的匣子,應了一聲,叫人將劉通叫了進來。
二人屋中唧唧喳喳地好一會兒兒。
半晌, 劉通出得門來。
劉嬤嬤正在廊下等著, 見他耷頭耷腦, 懷中拿著個木盒, 卻仿佛裹著個燙手山芋一般。也不知小周氏同他說了什麽,自他出來之後,便是魂不守舍的樣子,還差些跌了一跤。
劉嬤嬤忙將他拉到廊下,拍了拍他褲腳上的灰,抬眼問他:“夫人同你說了什麽?”
劉通支支吾吾,三棍子打不出個響動來。話未出口,劉嬤嬤已拿過他懷中的木盒打開——
卻是一張印著紅泥的紙。
劉嬤嬤識得幾個字,瞧了一眼,倒瞧出這是以前李棲筠過戶給小周氏城郊的一家油鋪地契。
劉嬤嬤跟了小周氏這麽多年,倒是頭一次瞧見她要當地契,一時倒愣了一下:“周氏叫你去典當地契做什麽?”
“夫人想叫我去相熟的典當問問,他們可收典當的鋪子?”
“好端端的如何要典當鋪子?”
劉通支吾了一聲,又靠近她耳語幾聲。
劉嬤嬤一聽這話,大大地駭了一下:“什麽?黑市……”
茲事體大,劉通忙捂住她的嘴,安撫她幾聲,出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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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氏同劉通說的,名義上是典當鋪子地契,實際上是去問詢一番,典當行的黑市能不能抵押主家屋契,若是可行,便直接將兩張屋契都典當了,再順便將之前的典當過的物品贖回來。
劉通是個賭鬼,自然是知曉有這般的場合,隻是他並不打算告訴小周氏。
妾室侵占抵押主家屋契,乃是重罪。輕則百丈,處黥刑流放三千裏,重則是要處死刑的。茲事體大,若是事發難保不會牽連到他。
自然是謹慎一些比較好。
劉通想著這些,剛進了順福興典當行問詢幾聲,突兩道便服金吾衛將他給攔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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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兩日,朝會漸散。太子殿下同吏部考功司,審官院,考課院磨勘官員升遷解任。
宋府東院。
兩道黑白相間的隼影,停在正房外頭的鬆枝架子上交頭接耳,鳥聲啾啾。
正是跟著李青溦來宋府的小翠,因不忍同自己“娘子”別離,此刻倒也是明目張膽的帶了過來。
綠紗窗下,一線水沉香嫋嫋升起,李青溦同卞嬤嬤、趙嬤嬤幾個坐在一起,正倚在炕桌上做針黹活兒。
儲宮納婚,府裏上上下下的多的是事情,張皇後想得妥帖。婚事相關所有繁瑣之事都指給了宮中,又怕李青溦府上這幾日忙不過來,又指了他身邊的幾個嬤嬤來幫襯上下。
萬事不叫李青溦上心,這幾日也並未有多忙,她日日倒閑得自在。
趙嬤嬤正指點李青溦用銀絲繡白鶴。
綺晴和清霜二人從外頭進來,一邊笑眯眯地說起外頭的事:“外頭的人得知咱們姑娘被納太子妃,這幾日一簇簇的來遞帖子拜會呢。被王爺王妃擋著,自然是碰一鼻子灰,實在無可奈何便掉轉馬頭,想必是去李家了呢。”
“這幾日,周氏怕是忙的不可開交才是。”她們幾個這幾日俱看見那些人蜂擁而至的架勢,說到這裏,都很有些幸災樂禍。
“對了,這幾日周氏可還有什麽動靜?”李青溦問了一聲。
綺晴停頓片刻:“自上次那劉通招了之後,回了李家似也沒什麽動靜。”
李青溦聽到這裏,沉思一通,想起了先前之事。
前幾日,那劉通去順福興當鋪子地契,剛去了順福興便被金吾衛抓住,當日未有一個時辰,金吾衛便將人帶東西帶到了李青溦麵前。
李青溦知是因陸珵身份萬事才能如此便利,又想起先前實封投狀之事,戶部、州縣衙門之人俱那樣好說話,想必也是憑借了陸珵的東風。
那日她想起先前許多事情,突然知曉自己為什麽會喜歡陸珵。
自從她娘親走後,幼時的她,常常覺著膽怯和茫然失措,隨著年紀的推移,這些感覺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她總會覺著自己是孤身一人。是陸珵的出現告訴她她並非是一個人。
他向來不多說什麽,卻一次次用行動告訴她:無論何時、何事,她都可以倚仗他。
李青溦想著這些,正有些愣神,突手指微痛,原是不小心紮了一下。她吮了一下手指。
先前她審問劉通,爛賭鬼的骨頭最軟,未用多久她便得知了小周氏的打算,果真是山窮水盡,要抵押屋契。與她估量的相差不多。她當即心裏便策劃了接下來的事情。
聽綺晴幾個說,李家如今沒有什麽動靜,深思片刻吩咐:“既是沒什麽動靜,便是火不夠旺,再添一把火便是,中宮娘娘不是指了幾個嬤嬤過來吧,便煩請人家去李家走一趟便是了。”
綺晴自然知曉她的意思,應了一聲便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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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未中,暖風陣陣,卞嬤嬤和趙嬤嬤上了年紀,都有些神困,便直接倚在一旁的羅漢榻上眯著了。
李青溦正又繡了一會兒,突聽見廊廡窗子底下林嬤嬤噯喲一聲,似是難掩驚訝。
“怎麽了?”李青溦當是如何了,忙起身看去。
外頭清風陣陣,天色籠青,楝花一簇簇開得灼灼,透過窗牖紗窗,一片花瓣悠悠地落到窗前人的玉白的襴衫上。
她抬眼,對上一雙清潤如潭的鳳眼,二人一時都笑了一下。
林嬤嬤忙噯喲一聲:“太子殿下怎今日來了?殿下同我家姑娘雖說是定然會成親。可成親前夕二人是見不得的,不大吉利。”
隻是她這話說得急切,二人卻隻當是清風過耳——都未聽進去,也都沒有回避的意思。
林嬤嬤給太子殿下“掃地出門”之事還在昨日,便是這樣的一件事,已夠折壽的了,此刻如何好將太子殿下再給“請”出去?
李青溦倒也不怕什麽吉不吉利,隻是怕府裏頭瞧見的人多了。那些個丫頭,都是些沒正經的,慣會打趣她的;那些個嬤嬤,都是上了年紀的規矩倒也多,叫他們知曉了也少不得要開始憂心忡忡。
當下,李青溦抿唇看向林嬤嬤,輕輕拱手,睜大眼睛輕聲道:“好嬤嬤,你什麽都沒有瞧見。”
瞧見她這一招,林嬤嬤那裏扛得住,歎了口氣,真當沒有瞧見,直著一對兒眼睛便出去了。
眼見人出去,陸珵朝她招手,示意她出來。
李青溦將手中的繡品擱在窗前的針黹框裏頭,踮著腳尖,輕掂錦裙出了門,她小跑至他跟前,耳朵上一對兒小巧玲瓏的綠玉垂珠耳墜滴溜溜輕動,同她身上的一身錦裙乃是一個顏色,瞧著十分清靈。
“你怎麽來了?”她站到他麵前,露出兩個小小的笑魘。
“來見你。”陸珵輕笑一聲,修長的手牽起她的手穿過廊廡。
李青溦這才發現陸珵的記憶當真是不錯,隻是來過這宋府一次兩次,便記住了路。
他幾步將她帶去小徑後的一處石屏前,石屏上開了一樹的丹若花,花正是花期,極盛,灼灼又熱烈,似是一團團火一般。
他停下腳步,斂目垂眸看李青溦。
李青溦不知他何意,又問了一聲:“帶我來這裏做什麽?”
他鬆開她的手,輕笑一聲:“先閉眼。”
李青溦有幾分疑惑,依言閉眼。
微風輕拂,風中傳來丹若花淡淡的暖香,李青溦輕輕偏頭:“好了嗎?”
半晌,陸珵輕輕抖了抖絹袋,輕笑道:“好了。”
李青溦睜開眼。
風恬日暖,天色籠青。一大叢一大叢,數以百計的玉色蝴蝶三五翩躚,翩翩停在丹若花從叢,又過石屏、小徑、低牆,飛過一旁的屋舍花廳。
李青溦紅唇微張,一雙黑白分明的杏眼一眨不眨,滿滿漾漾地倒映著麵前的景象。
她從未見過這樣多的蝴蝶,遑論這些蝴蝶都是為她而來,看著麵前的盛況,她不由眼睛發酸。
遠遠地,廳房竹林後傳來許多侍女的驚呼:“哪裏來的這樣多的蝴蝶?好美啊!”
二人未動,隻是站在原地,靜靜看著最後一隻停在丹若花上的玉色蝶飛遠。
陸珵淡色的唇微彎,垂下一眼看向李青溦。正巧,李青溦也看了過來。
四目相對,誰也沒有說話。
突然,李青溦貼近他,她踮起腳尖,似是春日裏花枝抻出的觸角,她的唇輕輕碰一下他的唇角。
陸珵攬住她的腰,下頜微偏,含住她的唇珠,加深了這一個略帶索取的吻。
許久,二人分開,李青溦嗬氣如蘭,眼神蒙了一層霧氣,神色微酡。
想起剛才的蝴蝶,她一雙杏眼彎起來:“真的很美。”
陸珵垂下的眼睫落落分明,不錯眼地看她,應了一聲:“是很美。”
李青溦臉色更紅:“我說的是蝴蝶。”
陸珵嗯了一聲,未置可否。
為了那樣美的蝴蝶,李青溦倒也未糾結這個,隻是輕笑一聲:“我那日隻是隨口一說,你當真抓了這樣多的蝴蝶。定然費了許多功夫吧。”
她知曉這幾日,朝中事多,既有朝會之事,又有磨勘官員之事,還有她兩大婚之事…
“青雲山離這裏不遠,有一大片溫泉,後山還有花海,那裏的玉色蝴蝶尤其得多。”陸珵看著她,“倒也未抓許久,隻是有些傻罷了。”
他向來清冷正派,想來小時都未撲過蝴蝶。李青溦想出那場麵,也覺著是有幾分滑稽,不由抿唇輕笑。
時候不早,二人到了正房。
隔著窗牖,李青溦瞧見趙嬤嬤和卞嬤嬤還未醒來,便又同他多說了幾句。
陸珵注意到她先才的針黹筐放在一旁,莞爾道:“聽說民間夫妻成親時,妻子要為丈夫做一件中衣,不知可否有幸,請溦溦為我也做一件?”
李青溦一愣,倒是結結實實地猶豫了片刻。
倒也不是別的原因,而是她手藝隻是平平……若到時候做出來不合他心意,亦或是不願意穿,那她不是很尷尬嗎?
她這般想有些猶豫,隻是抬眼看見陸珵一雙清透的眼,她也不好拒絕,唔了一聲:“製衣還需量定,今日不是時候,不若下次再說。”
陸珵輕笑著應了一聲,又道:“你我成親的日子,我定了暮商的(九月)二十五日,不知溦溦覺著如何?”
李青溦一愣,啊了一聲:“時辰如何我也不大懂,這日子倒也可以,隻是如何這樣早?”
因為陸珵等不及。
他一點不覺著早,甚至同卜筮請期之人言下月行禮,隻是一旁請期的官員說大典來不及,俱不同意,陸珵這才折中選了九月末。
他也不好解釋,聽見屋中傳來動靜,陸珵知曉她不想被幾個嬤嬤瞧見,當即飛速地在她唇角碰了下:“過幾日,我再來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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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一旬。
儲宮納妃之事自然是舉國的大事,慶帝親自臨宣德樓,宣布大赦。
翰林學士擬定詔書,受詔大媒乃是張太師,他是張家人,名高望重致仕後避居滁州,此次是專為做媒而來,自能見皇家對此次大婚的重視。龜筮請期後,挑定了日子在九月二十五。
如今已是七月,婚期定在九月末實屬有些匆忙,但這日期是太子殿下親自選定,旁人自然不能多說什麽。
詔令下達之後,京城相關皇室宗親、王公大臣早早地著手準備。
自大媒執雁登門之後,李氏女被納太子妃之事算是舉城所知。平西王倒有先見之明,早早地將李青溦接去了宋府,宋家戎馬出身,尤其是平西王,比他的馬鞭更硬的是他的脾氣——
冷冰冰、硬邦邦,眾人在門口拜會多日,平西王也並不將他們放入門中,眾人無法,隻得掉轉馬頭——
李家的大門被踏短三寸。
李棲筠也是叫苦不迭。
此次磨勘功績之事,考課院的表還未下來,李棲筠很有幾分提心吊膽。
即便大媒已登門,他做太子殿下嶽丈之事乃是板上釘釘之事。李棲筠從五品,每月隻有幾日與文德殿、紫宸殿得以覲見天顏,雖多年見不得太子殿下幾麵,卻也知曉他性子如何。
更別提,他同他那大女的關係並不大好。
考校之事,太子殿下定不會網開一麵。
他本來臨時抱抱佛腳,誰知旁人卻並不給他這個機會。這幾日三五成群地來李家,他是下了班房之後還要應付這些得罪不起之人,直忙得屁股嘬板凳,灰頭土臉。他心中又存了事,短短幾日,人已是瘦了一圈。
這日,他應付過一次席麵,剛進正屋,便瞧見小周氏正同以宮中女官說著什麽。
作者有話說:
蝴蝶悶久了會死,但文中不會。文中儀式之類的都是有點根據杜撰的哈。